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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小伍 ...

  •   霍西做了个梦。
      这个梦他很久没有做过了,难得的竟然再次出现。
      梦里的屋子很小很逼仄,没有灯,昏暗得很,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看起来像是六七岁的样子,但是他心里明白那时候他已经八岁了。
      小孩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麻袋,那是他今日收集的破烂,他艰难地将麻袋放在地上,屋子里很乱,到处都是衣衫杂物,他挑了快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下来后他又从衣衫胸前摸出一个纸包,包里是两个已经压变形了的馒头。
      正在这时地上传来一阵呻吟,细小,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跑哪去了?”
      小孩看了地板上睡在杂物中的女人,没搭话,越过她走到灶台前,挑了几块木柴扔进炉子里,他熟稔地开始生火。
      火苗很快窜起,照映进他如一潭死水的眼中。
      他从角落里拉过一个小凳,站在上面,吃力地往锅中添了水,又揭开米缸,缸里只有零星几粒米。
      小孩握着米勺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又将盖子盖了回去。
      他重新走回屋子内,在某个地方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地上的女人又问。
      小孩头也不抬:“钱。”
      女人动了一下,吃吃笑了起来:“别找了,没了。”
      “为什么没了?”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酒壶,都用来买酒去了。
      小孩抿着唇,不说话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女人先笑着开口:“你是不是很讨厌娘啊?”
      “算你倒霉吧,这一世投胎投得不好,下一世啊,你可看清楚了再投胎,找个好人家,至少是不愁吃不愁穿的那种。”
      女人每日喝酒精神早就浑浑噩噩了,这一次难得清醒,竟然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话。
      “我也挺讨厌我自己的……”她翻过身,仰躺在地,望着灰扑扑的屋顶,眼里有了些湿意:“死了算了吧,我真的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啊……”
      女人发丝散乱,盖住大半张脸,可依稀还能看得出她长得很美。
      尤其是那双湛蓝的眼睛,在这样一张脏兮兮的脸上闪着纯粹的光。
      小孩忽然站起身,提着自己那麻袋东西跑了出去,他紧咬着牙关,麻袋好几次从他瘦削的肩膀上滑下来,他又再一次倔犟地将袋子甩上去,肩头好几处都磨破了,新伤混着旧伤,他眼睛亮晶晶的,是一副不愿妥协的执拗。
      忽然他肚子传来一阵响声,他饿了,然后他才想起那两个干煸的馒头好像没有带出来。
      算了。
      他漠然顶着饥饿把背上的破烂卖掉,换了几个钱,买了一小袋米,才拖着步子往回走。
      就要走到家时,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好些人围在那里,还有人提着水桶往那边跑。
      “让一让让一让,救火呀!”
      小孩快步跑过去,被熊熊大火燃烧着的正是他的家,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是家,就是一个要垮不垮的屋子而已。
      手中的米袋掉在了地上,袋子里的米太少了,掉在地上连声响都没发出来,他没去捡,只是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娘”。
      他脑中浮现出早上自己生的那炉子火,还有灶台上架着的锅。
      正待他急地要往前冲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她口中的喃语。

      我好想死。
      好想死,谁来杀了我好不好。
      她蓝色的眼如溺水的人最后的期待。
      你来杀了我好不好。

      他脚步停顿住了。
      头发遮挡下的异瞳里泛着些水光。

      “哎呀人家儿子都没去救他娘,你去送什么死!”
      “哎这孩子也是造孽哦,摊上这么个酒鬼娘,这么小年纪没有娘养他,他还得养她娘,造孽啊造孽。”
      “这么大的火,人定是早没了,对他来说也算是种解脱吧。”
      旁边有人说话,刻意压低声音他还是听见了,他继续望着那跳动的火焰,小小的拳头捏的死紧。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他的母亲。

      梦里的霍西像个旁观者,他看着男孩单薄瘦削的肩,忽然想伸手拥抱一下他,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经历什么,而那些满是伤痛的经历他只能只身一人走过,没有人安慰他,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能听他诉说,所以他更想安慰他,哪怕是在这虚无的梦里,安慰这个正充满徘徊和自我怀疑的可怜人。
      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他的手始终抬不起来,他的脚也迈不开步子,于是他更加用力挣扎,妄想离他近一些。
      然而他和他的距离仍然毫无变化,男孩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男孩旁边有个女人,他看不清脸,却见她将手搭在男孩肩上,安抚似地亲亲拍了拍……
      他想看清女人的脸,入眼的却只是一片模糊……

      “霍西……”
      “……霍西……”
      曲藻轻轻喊着他,床上的人似乎在做梦,他眉头紧拧,呼吸急促,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一连喊了好几次都喊不醒他,才伸手推他,想将他唤醒。
      哪知刚推了一下,霍西就豁然睁眼坐了起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
      他的脸靠在她颈侧,急促的呼吸带起她柔顺的发丝,他拥抱地很紧,她听见他低声说:“别怕。”

      她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但她感觉大概是个悲伤的梦魇,因为他的声音在抖。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她从未见过他有任何的失态,他一直是那么云淡风轻又毫无所谓,饶是再大的事也未见如此这般,她被他紧紧抱着,鼻息间都是药草的味道,她想问他梦到了什么,话到喉间,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最后她迟疑地伸出手,轻柔在他背上拍打着。
      直到此时,霍西才真正醒了过来,这里是熟悉的狭小的房间,是湖城曲藻的屋子。
      “做噩梦啦?”
      曲藻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他想要收回的手忽然停了一下,只一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嗓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醒了就喝点水吧。”
      曲藻尽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尴尬,自从月下诸那里回来他意识就不太清晰的样子。
      两人从着火的院子跑出来她才看到他肩上流血的伤,又马不停蹄带他去尤大爷那里看了诊,敷了药,然后他便一直昏睡到现在。
      他肩上的伤口很深,尤大爷说需要多养一阵子才好,幸好他底子还行,寻常人这种伤小半条命都没了。曲藻听的心惊,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再晚一些会是什么后果,月下诸会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一想她就后怕,一后怕她就自责,当初是她出的馊主意,才让他一个无辜的人卷入这种腥风血雨中。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敲了两声,过了一会,又是两声,十分规律,十分礼貌,也不会给人一种急迫之感。
      霍西额角忽然就跳了两下。

      曲藻一听这敲门声便知来者是谁,这几日霍西一直睡着,尤大爷大娘年纪大了,上门来换药的都是医馆里那个年轻男人,之前被尤大爷从山里捡回来那个。
      他总是在这样的时间准时过来,敲门也总是同样的节奏,她打开门,屋外站着的正是那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寺京。
      “你来啦。”曲藻侧人将人让进来。
      寺京这人也很是奇怪,听尤大娘说此人懂得东西奇多,医术也不在话下,可他却从不承认自己是医师,第一次她称呼他“大夫”的时候,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他说:“我不是大夫,你叫我寺京就行了。”
      他依然是一身青衫,这种颜色将他整个人衬托地更白,曲藻又忍不住去看他那双手,又对比自己的手看,是真的白,特别不像人的那种白。
      她正出神想着,忽然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她跟在身后差点就要撞上,这才注意到寺京和霍西正隔着帘子相互对视,气氛有些微妙。
      “他醒了?”寺京问,显然是问曲藻的。
      “嗯?啊,刚醒的。”
      这时曲藻才发觉寺京那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带了一丝紧张……没错,真的是紧张,寺京这人她也统共见了不过四五面,他话少,除了是必要开口的时候才会言简意赅讲上两三句,再加上他五官生的严肃,周身一种拒人于千里外的冰山气场,曲藻尝试着搭了两次话也就放弃了。
      所以这样的人竟然显露出紧张之色,这让曲藻尤其震撼。她视线在两人之间好奇地来回打量,难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寺京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过久,垂于两侧的手捏了捏拳头,终究是硬着头皮掀帘而入。
      开始隔着帘子只能看到铺上坐着的一个身影,面目表情无法看清,如今没了这道屏障,甫一进去就见床上的人正一脸笑意地直视着自己,他脸色依然带着虚弱的苍白,可他那双异瞳,那眼里的神色竟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摸一样,亲和友好又有着一丝疏离。
      霍西嘴角一勾,右手上抬,竟是做了个招呼的手势:“哟,小伍,好久不见。”
      “说了别叫我小伍!”
      虽是多年未见,可这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称呼仍是让他一瞬间回到了好几年前,他也条件反射地如好几年前一般回应了出来。

      曲藻站在两人后面,全程目睹这诡异的一幕,她嘴唇微张,最是吃惊的是这冰山一般的寺京竟然在霍西面前会露出如此气急败坏之色,就如同长大成人的顽童在面对自家长辈时,仍然会褪去一身成熟之气,回到那个稚嫩的自己。
      这两人,果然有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小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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