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知冬》苏影

6、昨今忧喜岂相同

　　林家，后院里。一个正在洗菜的丫环和另一个洗衣服的丫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二少爷，这两天是怎么了？平日里这院子总被他闹得鸡飞狗跳的……这几天怎么安静了，规矩得让人受不了？”

　　林韦兴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但这几日却似变了个人，话少了许多，也不见他与下人嬉笑打闹，整天就躲在房里不出来。

　　“怕是被夫人教训怕了，不敢惹事了。”
　　“会吗？前几次，打得也很凶，伤还没好就又闹起来了？”
　　“是不是被打傻了？”一个丫环小声揣测。
　　“别胡说！被夫人听到就不得了了！”另一个丫环马上惶恐得告诫她，示意她噤声。
　　于是，话题又变了。
　　“你说，夫人怎么还不给大少爷和小姐完婚，他们都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呀？”
　　“你怎么那么爱嚼舌？小姐怎么会和大少爷是一对？”
　　“你就别糊弄人了！夫人嘴上不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着呢，小姐是她为了大少爷买回来的童养媳……”
　　“你……”
　　突然，两个丫环迅速噤声，她们谈论的主角——林韦邦出现了。

　　林韦邦正手拿着一本账册，边走边看，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存在，彷如无人地自两个丫环的面前经过。
　　待他走远，两个紧张地屏息凝神的丫环才敢喘气。

　　“好险呀！被大少爷听到就糟了，下次可千万要小心说话，尤其是在小姐面前！”一个丫环拍着胸口说道，一脸侥幸。
　　“为什么呀？”另一个丫环一脸疑惑地问。
　　“你笨呀！依小姐的性子，知道自己一直被当成童养媳看待，那还得了？”
　　“怎么会呢？小姐温婉和顺，应该不会介意的呀？”

　　突然回转的林韦邦恰巧把她们说的话全听见了，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眼里有着一种令人难以读懂的情绪。

　　“呃……大少爷好！”
　　两个丫环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脸惶恐地站了起来，把头压低，异口同声向他问好。

　　林韦邦漠然地扫视了她俩一番，然后不吱一声阔步走开。
　　心绪乱如麻，林韦邦突然没了心情再看账册。
　　梨儿，不知你是否在意？

　　蓦然，林韦兴的鬼鬼祟祟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
　　林韦邦正想喊他，但见他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禁打消了念头，打算静观其变。
　　林韦兴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正往苏默梨房间的方向摸去……
　　换作平日，林韦邦一定会一笑置之。可是这几日林韦兴的反常却让他有些放不下心来。
　　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呢？
　　难道又要恶作剧？

　　“二少爷，你在这做什么？”
　　偷偷摸摸的来到苏默梨的房间门前，林韦兴正想推门进去，突然从后面钻出来的玉竹一声吆喝，把他吓了一跳。
　　“玉竹，你怎么走路没声呀？”林韦兴有些生气地转身，瞪着手里捧了一大堆衣服的玉竹。
　　“什么人家走路没声，怕是少爷自己心里有鬼吧？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玉竹撅起嘴，小声嘟囔道。
　　林韦兴似乎没听到她的嘟囔声，有些好奇地盯着她抱着的一大堆衣服。“玉竹，哪来那么多衣服呀？”

　　“夫人年轻时穿过的，给小姐穿又太破旧，所以叫我拿去给丫头们穿。”玉竹一边回答，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还不时转着好奇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对他没来由的问题有些不解。
　　“那你就快去吧！”
　　玉竹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不禁心生疑窦。这二少爷是怎么了？真得疯病了吗？
　　“那少爷……我先去了。”
　　“好，快走吧！”林韦兴有些急不可待地催促，目光闪烁。

　　近几日，连续接下了好几桩生意，林韦邦把遗漏的账册取回后，便又马上离开了林家回绣坊去，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将所听和所见的抛诸脑后了。
　　一直到午膳时间，他才得以停歇，放下手上的工作，出去唤苏默梨一起回去，却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绣绘寿图，心底没来由地蓦生一股暖意。

　　这样认真的苏默梨也不是他从未见过的，不过以往的认真都是带着一股不甘的倔气，而这次却与以往不同，她的唇边一直噙着一抹宁静淡然的笑。

　　认真时候的苏默梨比平时多了几分执拗的美。她有着一张令人羡慕的无半点瑕疵的瓜子脸，眉如弯月，目若璀星，唇如浅樱，肌肤白里透红、如凝似脂，有欺霜赛雪之势。见着她的人都不免会对她的生母年轻时的模样有几分遐想，不过知道她身份的人，心里却是对林夫人的眼光之锐的敬佩。

　　林韦邦看得有些入神，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梨儿，该回去了。”
　　“呃……哥……”

　　画工们的素图一出来，苏默梨给自己挑的几个绣工分派完任务后，也忙了起来，忙得连午膳时间到了都不知道，直到林韦邦唤她，她才把注意力从绣活上移到他身上。
　　“回来再忙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还是不用了，绣图也不知赶不赶得出来，等下出去买几个包子凑合着便是了。”苏默梨摇摇头，继续绣着，不以为然地应道。

　　“梨儿，这怎么行？才第一天就连饭都不吃，这样下去你受得了吗？”林韦邦关切道。
　　“不打紧，又不是天天这样，只是今天精神好，不想把活撂开。哥，你就自己回去吧，跟娘说一声。”
　　“好吧。回头我叫阿福给你送点饭菜过来，你就好好在这里等着，别随便买点东西裹腹。”林韦邦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勉强她，朝她笑了笑，交代了声才离开。

　　苏默梨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又继续埋头刺绣。
　　没大会儿，正在前边撑门面的黎叔突然过来喊她。
　　“小姐，前边有位老妇人说要找您。”
　　“哦。”

　　苏默梨答应了声，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思忖会是谁。走到绣坊门口，见是自己亲娘，她既是欢喜又是诧异。
　　“娘，您怎么来了？”
　　苏母一脸喜色，神清气爽，似乎遇着了什么好事。
　　“梨儿呀，娘是欢喜过头了，所以才来找你。”
　　“什么事呀，娘？”苏默梨笑着问，见老人那么开心，心情也很好。
　　“你姐姐回来了！还带了你外甥来！”苏母开怀笑道。
　　“是吗？那姐姐他们现在在哪？”苏默梨一阵欣喜，追问道。

　　“昨天入夜才到家的，本来今早就想到林府找你，但又觉得不妥，才没去。刚才出来想买点好菜招待招待他们，碰到林大少爷，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道你在这，就过来跟你说说。”苏母笑不掩嘴地说着，心情一直在亢奋状态。“上次她来说生了一儿一女。昨日见过后，不想我的外孙已经这么大了，长得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叫人喜欢……比你还年长三岁呢。要是见了你，怕是会不好意思喊你……”

　　“娘，既然如此，我也回去瞅瞅。”苏默梨莞尔一笑，附声道。
　　“可是，这样好吗？”苏母迟疑道，怕她为难。
　　“不打紧。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做妹妹的总得去见见。”苏默梨不以为然地笑着回答。
　　苏母点点头，又继续说着：“也好。他们这次来是为了购置货物，顺道来看看娘，怕事情担搁了，明日便要走。”
　　“娘，您先等一下，我去跟黎叔说一声。”

　　事不宜迟，苏默梨也想知道自己模糊记忆里姐姐的近况，于是向老人说了一声，便跑了进去，跟黎叔交待。
　　“娘，我积攒了点钱，要不买条鱼回去吧？”
　　从绣坊出来后，苏默梨一边陪老人到逛市集，一边说道。
　　“梨儿，你积攒的钱就自己留着吧！娘见他们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累便让他们好好歇着，自个儿想出来买点好菜置办置办，你姐姐就是不许，后来实在拗不过，才给了点钱叫我去张罗，根本不用动用你的私房钱。”
　　苏默梨点点头，不再抢着给钱。

　　老人兴冲冲的拉着苏默梨去肉摊买了几块猪骨和一斤猪肉，又到药店里抓了几样保健汤料，这边看看，那边瞅瞅，直到把要买的都买齐了，才作罢。
　　苏默梨陪着老人逛完市集，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吃过东西，腹中有些饥饿，但不忍让老人陪自己再倒回去市集，只好继续若无其事地和老人一起往家里走去。

　　母女俩满心欢喜地回去，却人影都看不着，兴许是出去料理生意上的事情了。老人抱怨了两句后，也没再说什么，把买回来猪骨和汤料拿到院外打水洗，准备先把汤炖着。
　　苏默梨便抢着把炖汤用的砂煲洗干净，盛上水，去生火。
　　把汤炖下后，苏默梨不待老人吩咐，便伶俐地跑到院子里的菜圃里摘青菜……

　　一直快到入夜时分，苏默梨还是没有等到姐姐和侄儿的影子，想再多待一会儿，苏母却避讳姑娘家天黑未归对名声不好，催促她快回去，明日一早再来，她只好乖乖听话。
　　让老人送了一段路后，苏默梨辞别了老人，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心里除了失望之外，还有些微的不安，感觉事情似乎有些奇怪，这让她有点怀疑老人话语的真实性。

　　她的姐姐真的回来了吗？莫不是老人思女心切，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如若如此，那老人的钱又是从何而来……？
　　尽管如此，苏默梨还是情愿相信自己的姐姐真的回来了。

　　回到林家，苏默梨一到大堂就看到林夫人正坐在堂前，脸色有些阴沉。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苏默梨于是轻手轻脚地想避过林夫人的视线，掩耳盗铃地溜进内室去。
　　可是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的确没错，林夫人开口叫住了她。
　　“梨儿，你这是去哪呀？”

　　苏默梨无奈地停住试图走向内室的脚步，退回堂前，在林夫人面前老老实实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林夫人脸色更加阴沉地盯着她。“是娘问你有什么事吧！那么急着往里面钻，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躲着娘呀？”
　　“娘，梨儿怎么敢让娘蒙羞呢！”
　　苏默梨有些委屈地辩解道，心中暗数自己的不是，怪自己不该让林夫人那么生气，应该早点回来才是，却任性地留到快入夜……

　　“你不敢？我看你呀，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姑娘家本该待字闺中，让你去绣坊帮忙已经于礼不合了。你说想孝顺孝顺娘，所以娘才破例允许你去绣坊帮忙照看一下。结果呢？你没去几天，不回来用午膳也就罢了，绣活不干，跑出去玩就是你说的孝顺娘吗？你莫不是真想让我们林家蒙羞？”林夫人面如薄霜，对她略显失望。
　　“娘，您就别生气了！梨儿的姐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梨儿是见姐心切，才耽误了时间，下次绝对不会了。”见林夫人对自己露出了失望神情，苏默梨连忙拼力解释，很怕林夫人会因而嫌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