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辞浅思深

4、做局

　　看过后，韶漫扭过头，撤回手去，转而抱着自己的胳膊，开始细思考量。
　　“方才那条官道，我依稀记得是条岔路？”
　　她从前随着慕容氏夫妇时，在外出行常看路线图，若她没记错，青州，华原，还有绍兴郡，同向不同源，都是从刚刚那处，一起并入进京的官道。
　　因着未时刚过不久，官道所修之处又是平坦地势，日头大照，车中闷热得厉害，孟然有些昏昏欲睡，听见韶漫这样问，稍稍提了点精神。
　　孟然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疲惫：“该是的，离琼都越发近了，自然会有通往四面八方的官道并入，路口便也多了。”
　　韶漫点点头：“嗯。”
　　话虽如此，说是离着琼都很近了，但车马本就极慢，又要考虑到她一个闺阁女儿，一直行到天黑，却连个普通客栈也寻不见，顾迎也不曾喊停。
　　在韶漫看来，这很是古怪。
　　古怪之处在于，这不符合顾迎一贯的妥帖作风。
　　路真的有这么远吗？
　　方圆百里，起码包括了三四座极负盛名的城池，其中也包括堂堂明秦京师，琼都城。
　　她还真不信这官道沿路，会偏到了不见人家的地步。
　　眼见太阳落得不见影，韶漫向后倚着，身子一动不动，马车之中的光线，昏暗得都瞧不清脸了，孟然转醒过来，睨着对面的人，一时竟拿不准自家的姑娘，她是否也禁不住倦意，在行车颠簸中睡熟了？
　　天色已全黑，前面没有丝毫要停的预兆，看来是要走夜路了。
　　孟然颇有些无奈的呼出一口气。
　　先前耽误了人家的日程，如今人家要赶夜路，到底欠过了顾世子的人情，她们也不好说什么，顺从便是。
　　只是，赶夜路还是很煎熬人的。
　　马车还好，只是外头随行的人要遭罪更多……
　　个中情理，孟然心中已有计较。
　　夜里万籁俱寂，连人的呼吸都变得轻细可闻，头顶上是密密的树枝，时不时便会有怪禽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像是老巫婆在不怀好意地奸笑，或是虫鸣，风过呼啸，以及偶尔的一两声狼嚎，也是相距遥遥。
　　幸而此处是官道，碰见狼的几率大大减小。
　　不多时，韶漫的双眼，忽然微微掀起一条缝
　　就在车旁，一直有马蹄踩在地面，发出的清脆的哒哒声，孟然靠得不远，自然也听见了，一路都掩藏在马车轮碾压泥路的杂响下。
　　韶漫自然也能听到。
　　是顾迎的马。
　　离得不远也不近，有事便能及时过来处理，姑娘家若是害怕夜里的异响，他便行在一旁，倒是能叫人心安。
　　貌似，她对顾迎的认知，理应便是一位端方君子，谈笑间叫人如沐春风，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韶漫适可而止的打断自己的思绪，转而专心入睡，直到……
　　她听见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前方的人马停下来，骏马嘶鸣不安，护卫高度警戒，这一切都透露出一个消息：他们遇袭了。
　　韶漫立时睁眼，却不敢冒着发出声响的风险，翻身起来查看。
　　马车外，顾迎的马也停了，但他并没有动。
　　趁着黑夜来袭的人，个个玄衣蒙面，摸不清来路，手持窄背长刀，已将他们的队伍团团围住，竟是占尽了上风。
　　暮色确实苍茫，叫人视物困难。
　　顾迎微微转眼，远眺过去，动作近乎微不可见，对其中一人轻轻点头。
　　两队交锋，兵戈相向，这是一场暗杀，一场双方人数相差悬殊的暗杀。
　　冲谁来的呢？
　　大概一时没人看得明白。
　　但不多时，有趁机加入，钻了空子的另一伙人，目标却是清晰明确。
　　他们手中所执杀器，单单往驾马之人身上招呼，顾迎一路御马而行，自然也在其中。
　　辨出此等境况，顾迎反应极快，一夹马肚，叱马奔出，远离马车数丈远，他策马外冲，过程中自遇险袭，周遭便有暗卫持剑相迎，为他抵挡。
　　而顾迎绕了一圈，目光自混杂的人群中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马背上驮着的，已经被刀剑划烂的麻袋。
　　果然如此。
　　又耐心地观战片刻，他发觉在那伙人似乎生出退却之意，在往包围圈外退。
　　顾迎笑了一声，慢悠悠解开马上系着的水壶，小小地呡一口，润着唇舌，缓一缓因为赶路而营生的唇饥口渴。
　　第一批动手的人，手里的长刀忽然转了方向，毫不客气的送进了方才还称得上是友军的腹间。
　　倒戈相向？
　　非也。
　　“有诈！”
　　一片慌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然而话音到尾，却倏而消失。
　　顾景延淡淡睨过去，只见喊话那人已被抹了脖子，瞠目倒地。
　　一场杀戮，不过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转眼间便结束了。
　　人杀完了，地上散落的尸体也拖了下去，处理得干脆利落。
　　夜还是那样的静，那样的漆黑，偶有凉风习习，拂开车帘，露出里面姑娘黑白分明的双眸。
　　那双眸，此刻带着微惊。
　　顾迎一回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他这时方稍觉不妥，微微皱了眉，这一次他却是先翻身下了马，才迈步过来。
　　一步，两步……
　　等到他走近时，风一瞬转停，车帘不再被风卷刮而起，而是柔顺妥帖的挡去了帘后的情形。
　　“姑娘！”
　　出人意料的，顾迎足下一顿，面上神色变了一变。
　　如此无措的声音，眼下却是来自邵家女身旁的那位一贯稳重周到的孟姓侍女。
　　“阿许呢？快来人！”
　　顾迎自儿时，便最听不得慌乱之声，那会叫他分外头疼，故而朗声提道：“别慌，先搀她出来。”
　　车中的孟然愣了一瞬，随即辨析出这是顾迎的声音，才咬牙应声：“……好。”
　　好半晌，孟然磕磕绊绊地将人搀了下来，顾迎早早命人铺好了毡毯，起先单是看着，并不搭手，等孟然安置好了人，这才缓步上前，低声相唤：“邵姑娘？”
　　见韶漫无应，他又再度启声：“邵姑娘？”
　　一连唤了数遍，皆无成效，顾迎不由眉心微蹙，忽而喊了她名字。
　　“……邵缘？”
　　不成想，顾迎这最后一唤，误打误撞，竟起了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