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辞浅思深

3、少年缘

　　“姑娘怎会不认得他？”
　　侍女阿许吃了一惊，手中打着的小扇一时都忘了舞：“这是家主给姑娘安排的随行从侍，好像是姓赵的哩。”
　　难怪，此人言语态度间俱对她恭慎有余，然敬重不足。
　　听到此处，韶漫顿时释然，不再多问。
　　如今提起华原邵氏，当家人却已不是邵氏缘姑娘的父亲，而是她的嫡亲二叔。
　　这一打岔，火上正煨着的姜茶竟也沸了，阿许忙不迭用棉帕裹着两头的罐耳，舀了进青瓷杯里头，端上来送进韶漫手心里。
　　“姑娘千万记住了，孟姐姐再三叮嘱过，姑娘不可对他摆脸色，更不可故意装不认得那赵二郎。”
　　韶漫觉着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下头，将瓷杯接过来，道：“行吧，省得了。”
　　忽的，马车帘被人掀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张容色上乘的柔美面孔来，闻言似是惊喜，呀了一声，正是孟然回来了。
　　“姑娘今日好生好说话，平日里不知道的，还当姑娘与那赵二有何深仇大恨呢，怎生也是不肯拿正眼瞧上一瞧。”
　　孟然稍稍垂首，注意着脚下车凳，整个人都进到马车里来，手中空空，上头还沾有水渍，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说的是，阿许也这样觉得。”
　　这二人一唱一和，韶漫忽然觉得好笑。
　　“这有什么，怎么了，我哪里有好说话了？”
　　像是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激得来了劲，韶漫好笑地抱胸，下巴一抬，端的是又傲又娇。
　　“好姑娘莫闹，快些用了粥羹，莫再耽误了时辰了。”
　　孟然拍了拍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敛下了唇际的笑意，随即招了手让阿许出去打水。
　　犹豫须臾，她还是屈身伏到榻边，轻声道：“姑娘还是须得有些衡量才是，不可太依着自己的性子来，顾世子至今虽不曾说过什么，但那是侯府里的涵养，若换个人，怕是早便颇有微词了。”
　　韶漫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应得却是干脆：“好。”
　　这番，孟然倒是禁不住细细打量着她，暗中琢磨着，这姑娘自打落了水，性子也软得似水一般，风过则动，无风即静，竟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与从前那样，若同她说个什么，拿定是要被她三言两语，伶牙俐齿地给顶了回去。
　　只是现下，虽不爱总同人反着来了，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能听进话去。
　　早早等在路上的顾迎，他已上了马，随时准备启程。
　　无意间抬头一瞥，见是那邵氏的大侍女孟然下了车，正同人说话，罢了又折回马车，竟是一幅打点妥当的样子，他不由微有些意外。
　　罕见的，这邵家姑娘今日动作竟麻利了不少？
　　随即他想到什么，又了然几分：
　　今日吃了大亏，终于老实了。
　　这边，韶漫刚刚安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有马蹄哒哒的声响，正在向马车靠近。
　　“邵姑娘，现下可否方便启程了？”
　　外头的人疏疏淡淡的客气着。
　　韶漫自认身份比他矮了不只一个头，话说得比他还客气：“自然方便，有劳世子。”
　　外头的人似乎顿了一顿，似是意外她突然会这样说，莫名之外，不知怎的又多了几分慰然。
　　这姑娘若能一直如现下这样便好了。
　　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该是那少年世子驱马回至前方，不多时，马车便缓缓动起来了，不知是不是照顾她刚刚落水，身体不佳，马车行得偏稳当偏缓慢一些……
　　算了，她还是不自作多情了。
　　方才顾迎驱马离开时，韶漫怀着不知怎样言说的心情，掀了垂帘，往那高头大马上，遥遥望了一眼，入眼的，便是那人绫白锦袍，玉骨风姿。
　　南康侯府的世子顾迎，他今年应该刚满十七。
　　不知怎的，瞧着眼前自有少年风流的年轻世子，韶漫脑海浮现道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还是骑着这般的高头大马，深紫锦袍流光华贵，紧袖一挥，身后万箭齐发，而他神情淡淡，手指只是绕着缰绳随意把玩。
　　他们第一次打照面，是在华原容成，邵府大门前。
　　琼都来人了。
　　侍女来传话给她时，那一瞬间，韶漫的眼睛比油灯还亮
　　韶漫在邵家有个堂哥，叫邵烨，他是韶漫上头最小的堂哥哥，韶漫就成天唤他小哥，跟着他跑了小半年，好不容易她这小哥有点良心了，他又去了琼都，去处理一些韶漫不清楚的事务。
　　她吸一口气，推门跑出去，过后看见邵府门前果真站了一人，身形颀长，锦袍华贵，十足的贵公子气派，单看侧脸，恍惚间竟真像极了邵烨。
　　“小哥！”
　　近至人前，结果这贵公子听见这不甚稳重的脚步声，疑惑的转过身……正与她四目相对。
　　她有些刹不住脚，但对方一看就是练过的，练得貌似也很好。
　　人家脚下一挪，身子侧过去，避开了她，又顺带着拽了她手臂一把，然后直接给她推开了三步远。
　　韶漫：“……”
　　后来，韶漫的二叔匆忙迎出来了。
　　“邵缘，还不快快见过顾世子，不得无礼！”
　　他原是庶出，后来才记在正室名下，却仍然改不了骨子里的软性，缺少了嫡系子女的大家风范，见着这位南康侯世子，生怕礼数哪里不周，却对她直呼其名，语气不善。
　　那时召她入京的圣旨刚刚下达不久，隔个三四日，世子爷便登门了，邵家人正好为她收拾好了行装，且提着走便是了。
　　人家顾世子，可是一点时间也没耽误，接了人就上路。
　　想必他是着急回京的。
　　马车忽然颠簸之下，不知是驶进了哪处坑洞，韶漫被晃得猛一回神，身子差点跟着这股莫名的力道一齐栽下榻去。
　　她挪至榻边，将帘子掀开一道小缝，眯着眼往外探看情况。
　　见前方无人，她又向后往才刚刚驶过的道上看去，狭小的视线中，她忽然捕捉到一道身影，是打马绕到后头的顾迎。
　　他正低头，细细看着地面上的碎石，因着隔得远，韶漫看不见他面上神色，突然，他目光一转，毫无预兆地就抬眼望向这边，目光直射而来。
　　韶漫措手不及，被看得猛然往后一缩，啪的一声，车窗的帘子就放下不顾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的厢壁上，被人屈指轻叩了两下，少年郎君的声音不咸不淡，却为安抚而来：“只是马车碾上了些许碎石，惹邵姑娘受惊了，不必多忧。”
　　听见这话，韶漫下意识颔首，忽而又意识到他在帘子后看不到，便又开口应了一声。
　　如顾迎所说，没甚么大事，马车细轮骨碌碌的转起来，带来的是乘车时不可避免地轻微颠簸。
　　韶漫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又掀了帘子，偏着脑袋往车后看，却发现方才瞧见道那散落满地，稍显大个头儿的碎石子都被那些人收了起来，装入袋中后，车后的护卫这才跟上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韶漫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