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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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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
一声怒斥自殿内传来,震得外面伺候的宫人皆是一抖。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想要进来,被桑桂拦在了门外。
“圣上……”
“生气呢。”桑桂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小宫女会意,悄悄退到一边:“圣上还是为七……”
桑桂颔首,面上也有了些许无奈。
这里可是玄鹤宫。
换做往常,是整个后宫的艳羡目光聚集的地儿。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日常是变着法儿地往这送,为的就是讨宫内那位的欢心。
这份荣耀,连皇后住的翊坤宫都比不过。
圣上何时在玄鹤宫发过这么大的火。
不过……
宫内那位小殿下,也委实荒唐任性得太过了些。
几日前,六七二位殿下偷溜出宫。
本来,即便是遇上了邹家的公子,把人踹入湖中,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偏偏七殿下回宫之后就着了魔,直接面见圣上,非要圣上给他和顾家的公子赐婚——
顾家的公子,虽说才情与品貌皆是上乘……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啊!
七殿下平日任性,圣上都纵着,这一下算是气得不轻。
门内的呵斥还在隐隐传来,不多时,殿门被猛地踹开。
身着明黄、面目威严的皇帝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桑桂赶紧跟在他后头,往里一瞥,看到了里面正倚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身影。
……也就七殿下了。
他想。
与圣上说话,不仅不需跪着,还能跟圣上吵个有来有回。
走到阶边,皇帝停下了脚步,桑桂适时地垂首。
“贵妃呢?”他问。
嗓音低沉,还含着些余怒。
“贵妃娘娘在御花园赏花。”桑桂轻声道,“圣上要摆驾御花园么?”
“她还有心情赏花!她教出来的好儿子!”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不住地起伏,“堂堂皇子,为了个男人跟朕叫板,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去,把她叫回来!”
小太监应了声,匆匆而去。
“……等等。”皇帝缓了一缓,“这几天,她有跟那个孽障说过什么么?”
“回圣上。”小太监怔了怔,随即小声道,“贵妃娘娘这几天陪着殿下在马场驯马,回宫后殿下在书房,娘娘则是在宫内休息,娘娘……并未提起殿下的婚约。”
空气一片寂静。
片刻后,皇帝开了口:“宣顾业潭。”
桑桂以为自己听错了:“……圣上?”
“宣顾业潭。”
男人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了屋内一眼,缓缓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桑桂跟着看过去,看到了正支着下巴,垂着眸坐在软榻上专心看着一本书的赫连笙。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方抬起头,冲他颇为无辜地笑了笑。
桑桂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低下头,匆匆地跟在了皇帝的身后。
*
“所以,你是怎么跟父皇说的?”
玄鹤宫内,前来拜访的赫连衡问出这句话,语气颇为微妙。
饶是迟钝如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小同一起长大的弟弟突然成了个断袖。
而且……
这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若不是他拖着赫连笙出去,对方也不会遇上顾渊。
“不是。”他还是没忍住,“小七,你这也太草率了,婚姻大事,不同于儿戏,你……”
他话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瞠目结舌地看着赫连笙拿出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清冷俊秀的男子被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眉眼间那点冷月般的高华,被描绘得细致而又传神。
“好看么?”赫连笙问。
赫连衡:“……”
“嗯。”他老老实实地道。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将画收起来,搁在了一旁,懒洋洋地开了口:“没画出本人半分气质神韵。”
赫连衡:“……”
“不是。”他不可置信地道,“就因为他好看?”
“我不想娶妻。”赫连笙淡淡地道。
他不想娶妻,但又到了成婚的年纪。
“与其最后在宫宴上被老头儿先斩后奏。”他漫不经心地道,“还不如自己先找个顺眼的。”
他挑。
迄今为止,也就顾渊给了他“顺眼”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颇为新奇。
他试了一下,若是整日对着这样一张脸,他应该不会感到讨厌。
这就够了。
赫连笙本来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世俗道德拦不住他。
北殷族论姻缘,从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
别说是一个男子,就算他看上的是一根木头,只要他乐意,给木头套上喜服再跟他成亲,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独孤雅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赫连笙把这件事的时候,二人正在马场驯马。
独孤雅一身火红的衣裙,头上用簪子松松地挽着头发,露出了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
她已年近四十,面容却依然明艳动人,骑在马上的时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听到了赫连笙的话,她只是略挑了挑眉:
“想好了?”
“嗯。”赫连笙道。
“想好了就去做。”她笑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如此。
赫连笙便知道,这就是同意。
至于……
“我跟他说。”赫连笙道,“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是个断袖。”
“不是顾行舟,也会是别人,让他看着办。”
赫连衡哑然。
“你是么?”
“现在是了。”赫连笙将画放到一旁,站起了身,“走,带你去看看我的飞雪。”
*
飞雪是一匹马。
还是一匹极为不听话的马。
赫连衡不太擅骑射,主要是当初没好好跟着老师上课。
飞雪送进宫的时候,因为性子太烈,伤过好多人,其中就包括因为好奇尝试的赫连衡。
他养了两个月的伤,再来到马场的时候,赫连笙已经把它驯得又乖又听话。
飞雪脾气不好,赫连笙的脾气更坏。
赫连衡一直觉得,这是一物降一物。
欺软怕硬的一种。
今天没有再下雪,两人到马场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都照得人暖洋洋的。
赫连笙骑着飞雪在场子里了一圈,逆着光回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
赫连衡看到了他额角的薄汗,从他那双漂亮的异瞳里看出了他今天心情不错。
“试试么?”
“不了。”赫连衡很诚恳,“怕死。”
他顿了顿,“我还有个问题。”
他看着赫连笙漂亮精致的脸庞,阳光给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不说话的时候,赫连笙的长相也是抢眼夺目的漂亮。
赫连衡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他经常觉得,这样一张脸,即便是骄矜任性,也少了几分跋扈。
他好像天生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配上最好的东西,不管是珠宝、尊贵的身份,还是人。
“什么?”
赫连笙见他不说话了,主动开了口。
“没什么。”赫连衡道。
他本来想说,你这么大张旗鼓,要是顾渊不喜欢你怎么办。
但是现在想想,这话像是多余的顾虑。
不说赫连笙长得好看。
他虽是男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
跟他成亲,便是皇亲国戚。
顾家再位高权重,没了这桩婚事,也到不了这样的身份。
他若是顾家,不会、也没那个胆子拒绝。
“我想多了。”他道。
赫连笙从马上下来,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赫连衡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
小太监恭敬地递上了帕子,赫连笙接过去,擦干净了手。
他其实知道赫连衡本来想说什么。
回到玄鹤宫,夜半时分,他躺在床上,看着外头皎洁的月色,却忽然有些睡不着。
他敢拒绝。
他漫不经心地想。
他若是敢……
算了。
他叹了口气。
他好像对顾渊过分宽容了。
他想了想,若是对方敢拒绝,他好像也不太想治他的罪。
到时候让老头儿放他一马吧。
他这么想着,阖上了眼睛。
只是天亮的时候,他就没了这个顾虑。
“殿下。”小太监躬身,“圣上说,请您起了后到乾清宫去一趟。”
“婚事……顾大人那边,已经同意了。”
赫连笙顿了一下,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面前的铜镜,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是翘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