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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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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绕到我正面:“我大老远瞅见个宫女袖子甩到了天上,脚步迈得比男子还大,就晓得是你了。这宫里的规矩你是永远也学不会。”
“答非所问。”我抄起手看着他问,“你……来找我的?”
他点点头。
“什么事呀?”
他不答,反问:“咸安宫两个月过得如何?”
我笑着道:“风花雪月,怡然自得。”
他呵呵一笑:“你倒是自在,可苦了我们外面的人,日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慢步朝前走,我跟在身边:“你可是有话要问我?”
“是。”他侧目瞧我,“斋宫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早前大阿哥埋下的时候恰巧被我看到。”
“那你为何当时不报?”
我顿了顿:“镇阉之事,向来是宫中大忌,我位卑言轻,何苦惹这麻烦。”
他笑着,语气很随意:“那你便把麻烦丢给我?”
“三爷这话可错了。这事儿对我这宫女来说是麻烦,对您这等阿哥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怎知我一定会上奏?”
我站住,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呵,我不知你是否会上奏,我只是想,诸皇子中如果还有人真心愿意帮助二阿哥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三爷您。”
他低头静默了一会,笑了笑低声道:“姑且算是说得通。”
我忽然意识到前次找他寻药方,这回又捅出斋宫的事,怕是招致了他的疑惑。
“紫乔在北五所还好吗?我一直不得闲,没空去看她。”我于是岔开话题。
“噢,她还好,我去延渠楼时过去看过她几次。”
“哦。”
又走了几步便到了西三所我的院外,我推开院门,问他:“三爷要进来喝杯茶吗?”
他摇头:“今儿来也就是想看看你,我这就走了,你歇着吧。”我欲关门,他又道,“下回记得要轻移慢步,拢袖垂臂,像今日这样走路,若被御前的嬷嬷看到,非得打你板子。”
我笑:“是,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也便笑着转身离去。
三月末,康熙终于正式下诏,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并于当日加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为郡王,同时恢复了八阿哥的贝勒身份,康熙有意借复立加封稳定人心,安定局势,至少在表面上这个目的达到了,所以三四月间宫中的气氛也因皇帝的心情而明媚起来。
天晴日暖,春意渐炽,我午后下值,在屋里小睡一阵,半醒之际歪在窗边儿,忽想起这几日桃花开得正艳,便想趁午后无人采一些给紫乔送去。于是穿衣起身从边柜取了个小巧的白瓷花瓶,一路走到御花园西北角的回廊下,这边人烟稀少,花树成群,探出的枝丫将廊下的小径遮了一半,深粉浅粉接连成片,隐秘幽静。我站着看了会儿,找到一株低矮桃树,挑些生得好的矮枝攀折起来,日光由花枝间打在脸上,温热中含带淡香,才拣了三四枝的功夫,我就觉得周身酥懒,睡意复萌,伸出去的手也懒洋洋的搭在了花枝上。
“这些日子又是祭天,又是谒陵的,爷想必也乏,趁着春日花开出来走走,爷可觉得消乏解闷了?”细腻的女声在前面小径上响起,花束遮掩下看不清人影。
“……”半天无人答话,很久才有人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我立时捕捉到这声音,手从花枝上垂下,紧扣住怀里的花瓶。
“爷,瞧这桃花开得多艳,臣妾命人采一些,晒干了搁到爷的香囊里吧?”
“……不用了。”
伴随这声拒绝,说话的两人已经绕过花丛,出现在我前面两米开外的地方。
“太子爷吉祥,福晋吉祥!”我福了福身子,嗓子发紧。
胤礽见到是我,驻足不前,身边紧挽着他的是侧福晋唐佳氏,生得纤细白崭,算是比较得宠的一位,她看我,疑惑道:“这宫女怎么瞧着这么眼熟?这是……”
“你先回去吧。”胤礽打断她。
她惊讶的瞧他:“才进园子,这就回吗?”
“我想到还有事要去趟养心殿,你先回吧。”
唐佳氏眼中的怀疑更胜,却没再说什么,朝他一福身,又看了看我,转身走了。
胤礽朝我走,我侧了头道:“太子爷好兴致呀,专程陪福晋来逛园子。”说完倒被自己话中的酸味一惊,索性转过身佯装伸手摘花。
他在我身后柔声道:“看上哪枝了,我帮你够。”
我轻声道:“不劳大驾。”
他从身后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呵呵地笑:“雨霏,你忌妒呀?真是有趣,若这样我便每日带人在你眼前晃,你嫉妒得紧了,保不齐就跑到皇阿玛面前求嫁去了。你的大胆泼辣我可是见识过的!”
我恼怒极了,使劲挣开他:“你得意什么?你哪只眼看到我忌妒了?”
他哈哈地笑:“瞧你急得,还说没忌妒?”上前拽住我,他道,“好了,好了,我保证尽快去向皇阿玛讨恩典,八人大轿抬你过门,以后日日都只陪你一人来逛园子,好不好?”
我侧了身:“有什么好的,倘若真嫁了你,还不是要每日猜度你进了哪个的屋,陪哪个去逛了园子,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嫁,图个自在。”
他不笑了,转到我面前,急道:“怎么?咱们在咸安宫说好的,不作数了?”
我不作声,他拍拍脑门:“难道,你如今还在坚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本来只是戏言,但听到他这么问,心中也一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自己有多久没有想到这句话了,以前在四贝勒府心中挣扎的时候,每每都用这句话提点自己,现在怎么抛到脑后去了,为什么?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若坚持是为难你,若不坚持是为难自己,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到似是真的急了:“……这话怎么说的……你我相识之时我已有了这些妻妾,你怎么为难自己了,分明一直在为难我。”
“你若真那么为难,何苦再理我?”
“哼……我对你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话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先前还疑惑,现在知他是真的恼了,我退了两步到树干边儿,用手抵着树干,他在一旁盯着我,我默默用手划了两下树皮,胤礽,我就是因为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才甘愿为难自己。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你说我不明白你,我看是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不过几句玩笑话,你就对我大吼大叫的,真没意思。”
他起先一愣,继而喜上眼眉,走过来拉我的手:“你……你刚说的是假的?”
我甩开他的手,气道:“是真的。”
他笑着又来拉我,我道:“瞧你刚才生气的样子,你是不是吃定了我,料定我离了你就不行了?”
他赶紧摇头:“向来是我被吃定,哪敢吃定你。”
我笑了笑,仍旧甩开他,他还来拉我。
“我是该早点儿去向皇阿玛要恩典,把你娶到身边才能安心。”
我斜了眼道:“安心?娶了我就别想安心了,你不变心则罢,倘若哪日让我知道你变了心辜负我,甭管有没有嫁,我照样有法子离开。”
他顺着我道:“是,是,记下了,知道你的厉害了。”
我心里窃喜,女人都需要哄,这点确是不错的。
他见我笑了,把我往怀里拉,我推拒道:“别瞎闹,留神有人经过。”
他笑着:“哪有人呀?”
话音才落,小径上就响起脚步声,我得意地瞟瞟他,朝侧面退了退。小张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粗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主子,可找到您了,不知哪个没脑子的说您在养心殿,害奴才白跑一趟。”
“什么事找我?”胤礽问。
“托合齐大人来访,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太子妃吩咐奴才来寻您。”
胤礽点头:“哦,你先回去,让他在书房等着,我这就回。”
小张子打个千,一溜烟的跑了。
“托合齐?可是那位步军统领?”我问。
“是呀,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那你还不走?”
“这就走。”他说着朝我靠近,我向后退,头上旗头刮到低矮桃枝,桃花纷纷落下,我被花瓣迷了眼,还未及反应,就觉得身子被人一拉,唇上忽然一热。
胤礽放开我,哈哈笑着,扬手抽了我瓶中的桃枝就走。
我跺脚斥道:“你拿我桃枝作什么?”
“我晒干了搁到香囊里。”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
他已走得有一段距离了,背身冲我摇摇桃枝:“我改主意了。”
我看着他消失,捧着空花瓶深为懊恼,但转念想到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又不觉笑了,抬手摸摸嘴唇笑意更浓。愣了一阵儿,伸手再折花枝,压下枝头,缝隙间露出不远处的回廊,廊上立了一人,手握桃枝,表情清淡,眼睛却是看着我的。我惊讶间松了花枝,朝他福了身,他似乎点了下头,沿着回廊走至出口,一会儿功夫便绕下小径到我近前。
我又福了身:“四爷吉祥。”
他道:“在我府里时,从未见你那么笑过,我还以为你生就不会笑呢。”
我道:“哪有人生来不会笑的,只是诸事烦扰,不得开心罢了。”
“原来我令你那么烦扰的。”
我摇头:“不是,是自己心事太多,庸人自扰,与四爷无关。”
他轻笑:“如今便无烦心事了?”
“怎么可能。人生不如意事□□。”
我抬头,他看着我,等下文。
我说:“奴婢不过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才能不负青春年华。”
“及时行乐?既无筹谋规划,亦无苦心经营,行乐可能长久?”
“或许不能。”我侧目看看满树桃花,“但谁又知道,经历无数筹谋规划,多年苦心经营之后,还是否会有行乐的心情?”
他也侧头看桃花,然后轻道:“也对。”
他鲜有的赞同令我惊异,我低头看到他胸前衣襟上的五爪金龙。
“还没恭喜四爷加封受爵,下回见面,该叫雍王爷了。”
他不在意地笑笑,将手中的桃花递向我。
我没接,他说:“你不是在采花吗?”
我点头,想了想接过来插在花瓶中。
他默默注视我,我低头抱着瓶子。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决意饮鸩止渴,我不拦你。”说完这句他抽身离开。
我用手指拨弄着瓶里的桃花,低声叹了口气,随意折了几枝桃花凑足数量,给紫乔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