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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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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翌日清早,我还未全睁开眼睛,小秋便凑到床前神秘兮兮的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昨天的事?”我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无精打采的回道,一夜多梦少睡,现在头嗡嗡作响。
“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啊?”小秋扯着嗓子说,同时搬了把凳子紧贴着我坐下,“贝勒爷平时很少喝酒的,怎么一遇到雨霏姐你就全变了,爷不仅喝醉了,还受了伤?哎!听说总管找到你们的时候,他正抱着你,抱得死死的,嘴里不停的叨念着‘雨霏,别走,别走!’马总管怎么拉都拉不开……”
在小秋喋喋不休的叙述中,我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慢慢回想起昨夜被马总管和一大帮家丁发现时的情景——十几盏灯笼堆在一起,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亮,我的眼泪,四阿哥的醉态,沾血的碎酒杯,受伤的手……,所有不该看的都被他们看到了。那状况,任谁也不会相信四阿哥的醉酒,受伤和我无关。一想起马总管拉开我们时,那被惊讶和惶恐扭曲了的表情,我心里就跟吞了黄连一般,又苦又闷。这回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正对上小秋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虽然知道解释没用,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说道:“四阿哥不是遇到我才喝醉的,我也是碰巧路过的,他受伤也和我没关系,是他自己弄的……”
“雨霏姐,你现在说这个谁信啊!”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打断了我,“难道你连我小秋都信不过,不肯对我说实话?”
“小秋啊!”我看着她那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心想连她都如此,外面那些不相熟的下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传闲话呢,只怕再如何解释也是欲盖弥彰,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次是弥足深陷了!”
“什么意思,雨霏姐?”小秋蹙着眉。
我自己心里都没头绪,哪还有心情解答她的疑问。于是我只得起身,连哄带骗的把她往外推。
“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别听下人瞎传。你呀,现在快去厨房拿早饭吧,去晚了就没有了!”
“哎,雨霏姐,雨霏姐!”小秋还想再问,被我不由分说地推到了门外。
“每次都这样,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她很不满,在门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走了。
我没有理睬她的埋怨,兀自关上门,走回桌子旁坐下,撑着下巴,痴痴的发起呆来。
我喜欢四阿哥么?不,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三妻四妾的古人;一个阴谋家;一个得位不正的皇帝;一个心狠手辣对自家兄弟斩尽杀绝的人?我摇摇头,我的出身、我的时代、我所接受的教育不能允许我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但是我不喜欢他么?那我又为何不愿推开他,为何贪恋他温暖的拥抱,为何陪他饮酒陪他落泪?我的心里混乱了,但是我想了想很快分析出原因,我并没有喜欢他,或许是我太寂寞了,我太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了,因为他是我得以回家的全部希望和寄托,所以我对他的关注和在意,让我自己也误解了。对,一定是这样,我心里想着,我绝不能,也不会去喜欢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我们没有共同的价值观,这样的喜欢只会是悲剧的开始,我不能喜欢他,即便我的心这样想,我的理智也要管住我的心。我该和他保持距离了。我终于在心里打定主意。
“谢姑娘在里面吗?”屋外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女声。
“呃……在。”我连忙甩甩头,尽量使自己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起身整整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玉枚姑娘。
“玉枚姑娘,找我有事吗?”我点点头,一面猜测着她的来意。
她轻声说道:“谢姑娘可否跟我来一下?福晋有话要问你。”
我心里‘腾’的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一定是昨晚的事!福晋,四阿哥的嫡福晋,叫什么名字,我在脑子里飞速的搜索着,却找不出一点与他相关的记忆!不记得,完全没有印象。我知道她是弘晖的额娘。
玉枚可能是见我半天没反应,提高声音催促道:
“谢姑娘,快随我来吧!”
我收了思绪,抿抿冻得发干的嘴唇,深吸了一口凉气,不情愿的迈开步子。
福晋的院子在后园的最深处,除了我的住处以及平日经常进出的几处地方外,我很少在后园走动过,这回还是第一次。
我小心的跟在玉枚身后,她走得很急,棉袄的后襟轻轻扬着,在晨风中一摆一摆的,看得我心里直发慌。这么急,是不是说明事情严重,福晋很生气,又或者福晋本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不,不会,四阿哥那么强硬,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有个悍妻呢!所以她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过,这也不一定,深宅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暗藏心机,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她可是正牌的嫡福晋,自己老公和乐师抱在一处,她该很生气吧。我若是她,此时心里也会生气。我这样想着,只在为昨晚的事情而懊悔。
如此行至正房门外,玉枚轻轻挑起棉布帘子,回身对我说道:“谢姑娘,进来吧!”
透过帘子可以瞥见屋子的一角,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又一次深深吸进一口气,跨开步子,掀帘走进屋内。
屋里暗了许多,光线的突然变化令我很不适应,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福晋,谢姑娘来了。”
玉枚在我斜前方的青砖地上站定,恭敬的说道。
我微微眯着眼睛快速调整了焦距,视线由模糊渐变为清晰。只见正前方的软塌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靛蓝色旗装的女子,仓促一瞥没有看清容貌,只依稀觉得是个秀丽年轻的面孔。她一定就是福晋了。
“谢雨霏,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我上前两步,曲身行礼。
“嗯,起吧!”从前面传来听着还算温和的声音。
“谢福晋。”我立起身子,低着头等着听她的问话,同时用余光扫了一下两旁,这屋子里除了玉枚还站着两个侍女,看起来排场不小。
“早听闻,府里进了一位乐师,善笛艺。前几日,又听得弘晖因贪玩抱了敏格格的猫,而被贝勒爷训诫,帮敏格格找回猫的,也是府里的乐师。我便想着,既来了府中这么久,我还枚见过,今日也是该认识一下。”
我心想不妙,四阿哥果真还是去训斥弘晖了,我岂非当了恶人,又得罪了福晋。
“雨霏进府时日不长,不懂府中规矩,因此未来向福晋请安,是我的不是。还请福晋……”我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最后一咬牙,还是道:“还请福晋恕罪。”
“你是贝勒爷亲招入府的,自然也就未通过我,怪不得你。”福晋的语气仍很温和,“但是咱们府里家眷仆从数十人,也自是有一套规矩的,若因不识规矩而行差踏错,轻者让人非议耻笑,重者则会惹祸上身,届时也必有人怪我这主母没有管理好家宅。故而规矩还是当懂的。”
我道:“是,雨霏谨记。”
她又道:“玉枚,你这几日,日间抽出一个时辰,去雨霏姑娘院中对她宣讲府中规矩礼仪。也可帮助雨霏姑娘早日识礼明事。”
玉枚脆声应道:“是。”
我又陪笑道:“谢福晋提点。”
她停了片刻,就桌上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而后道:“今日叫你来,一是认个人。二是问你件事。昨晚听闻贝勒爷酒醉,你可知道?”
原来前边只是铺垫,如今才开始正题:“是,我当时恰在现场。”
“好,那你说说吧,昨晚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外出,回府时已是晚间,回来经过花园时,看到贝勒爷独自坐在石桌旁喝酒。就上前劝他回房休息,结果贝勒爷不听劝,还继续喝,后来爷越来越醉,我再去劝的时候他就生气了,还把酒杯捏碎了……我见周围没有侍从,就用随身带着的手绢给他包扎,还没包完,马总管和其他家丁就到了。”我一五一十的说着,只是略去了他醉酒的原因和最后狼狈的那一幕。
她问道:“昨晚爷酒醉之时,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摇头:“当时他一面饮酒,一面自言自语,我并未听清。”
“嗯。”她点头,“爷酒醉,既是说了什么,也是醉话,当不得真,你便是听到了,也该当枚听到。”
“是。”我道,“我确实也没听到什么。”
她便静默了一会儿,而后说:“我命人查了昨晚的门房记录,你于申时外出,戌时返回。府中女眷,照例不得无故外出。你去了何处?又是何人许你外出的?”
“我是奉了贝勒爷吩咐,出府办差的。”
“是何差事,需要日暮时分才出去?”她追问着。
我犹豫着:“这恐怕不便出说。”
“哦?”她的声调上扬,“什么样的差事,连我也不得而知?”
我只好不再作声,心里却开始犯难。
福晋一双眼睛盯着我,面露怒容。
恰在此时,身后门帘子传出响动。
“秀蓉,确是我让她出去办差的。”四阿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终是松了一口气。
福晋立刻站起身,周遭侍女也都向他行礼。
四阿哥穿着一身青衫,左手缠着厚厚的一圈白绢,他摆了下手,只扶起福晋:“我差她去趟乐器行,买些东西。因乐器之物旁人不懂,因此便只遣她一人去了。”
“爷,酒醉伤身,怎么不再多歇一会儿?这么早便起了?” 福晋陪笑道,却只字不再提我外出之事。
“今日朝中有事,我一会便得入宫。”四阿哥道,扫了我一眼,他又问:“你唤她来所为何事?”
福晋道:“臣妾只是想问问昨晚之事。”
四阿哥淡淡道:“你问我即可。”
福晋便忙解释:“臣妾只恐爷还未起身,心中又很焦急,便遣人找了雨霏姑娘来问问。”
“现下可问完了?”他问。
福晋略有尴尬,只道:“是。”
“如此你便回去吧。”他对我道,又对她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你既无事,这会儿我也要入宫了。”
福晋并侍女不再说什么,只福身相送。
我于是与四阿哥一道出了福晋的院门,院外是一条窄小的通路,我在院门口停止。
“请贝勒爷先行。”
他却只一伸手,示意我同行。
我在他身后半步处跟着,视线中只见他的青色衣衫在晨风中轻摆。
“她与你说什么了?”他开口问道。
“只是问了昨晚的情形。”我回着,想到弘晖,便又说,“贝勒爷仍是训责了大阿哥,大阿哥恐要记恨我了。”
他脚步一顿:“他既犯错在先,必得受罚,不然断不能知错改过。我只说是我逼迫审问了你和他身边侍女,才得知始末的。你也无需在意。”
我只是不语,仍跟着他,少顷他问:“你是否觉得我太过苛责?”
我闷闷地道:“贝勒爷管教子女,我自然不敢点评。”
他说:“父母爱子女,当为之计长远。今日小错不矫,他日恐有大失之祸。他是我嫡长子,不可懈怠半分。”
“贝勒爷苦心,弘晖自当明白。”
我如此说着,忽一阵寒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是昨夜受了风寒?”他轻声问。
我摇头,自怀中去取手帕,翻了几下竟没找到,可能是出来的时候着急忘记带了。
一块白帕子递到我面前:“昨夜是我不是,害你受惊。”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鼻涕,他的帕子上亦带着檀香的味道,我心里瞬时有些慌乱。
“昨夜……贝勒爷酒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都不作数,我也饮了不少酒,头晕晕的,都记不得了。”我如此冲口说道,说完却猛觉得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他原也并没说什么,我却急于撇清,倒显得自己很在意。一下子又开始脸红。
他却并不再说,只是淡淡的道:“嗯。”
我二人行至分岔路处,便各自取道分开。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很快,不过我把它归结为衣服厚重,走路又急,增加了心脏负担的缘故;至于脸颊为什么会感觉热热的,手心为什么有些冒汗,我干脆不去想它。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定要履行自己的决定的,不能与这里的任何人产生情感上的纠缠。
关于那天四阿哥醉酒的真正原因我最终从来顺口中打听出来了。去见过福晋之后的几天,来顺去看我,我顺便旁敲侧击的问他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事情的起因是河南闹饥荒,官方回报是秋季歉收,越冬的粮食储备不足,但是四阿哥却认为是有些地方官与当地富商勾结,故意抬高粮价所致。于是认真研究了这件事的始末,为此上了一道折子,提请皇上派人实地调查处理此事,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整顿吏治,严肃纲纪。皇上看了四阿哥的折子颇为认同,当时就准了。照理说,谁上的折子就应该派谁去办这事,可皇上偏偏指名让太子去办,虽然在议这件事的时候太子并不在场,但他还是执意如此。四阿哥争辩了几句,结果又被皇上训斥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旧话重提,自然是又触及了四阿哥的痛楚!所以他那晚才会独自在花园酗酒。
康熙是一代明君,可是偏偏在对待太子的问题上摆不清立场。四阿哥面上只做和事佬,并不结派争功,但毕竟也有上劲之心,表现之欲。却无奈不得父亲的重视,前途渺茫,也无怪他会如此抑郁。
打那天以后,福晋没再找过我,府里依旧是那幅样子,众人都忙着准备过节的事,我比以前更老实了很多,每日深居简出,再也不到花园里闲逛。萧烈来看我时,都直说我变了,不说不笑的,越来越像古人!那天的事我没告诉他,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会训斥我行事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