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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 1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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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面色大变,十分惊异,而后扑到在地上,一面做叩首状一面痛哭。诸位皇子皆大惊失色,九阿哥向前几步,被八阿哥拉住,只以怒目逼视隆科多及四阿哥。
“统领大人,你可有皇阿玛的亲笔遗诏?”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胤礽。
隆科多道:“皇上突病于畅春园,只以口授谕旨,未能亲书。”
“皇位继承,国之重事,皇阿玛岂会口授于你一人?如无遗诏,让诸皇子如何取信?”
“二阿哥。”隆科多面无惧色,“‘初十至十五日静养斋戒,一应奏折,无须启奏。’是皇上亲口下的口谕,至于皇上为何不传唤诸位,臣并不知道。臣身为禁军统领,受皇上恩泽,享国家俸禄,只知恪尽职守,保卫皇上安全。如今龙驭上宾,臣奉旨传诏,也是职责本分所在。二阿哥此时如此说,就是在说我隆科多矫诏了?”
胤礽亦正色道:“皇阿玛数月前召见我,曾说于储君之事已有万全考虑,属意之人并非四阿哥。如今突然传诏,又无众皇子在场为证,我等不能不疑!”
隆科多冷笑道:“二阿哥此言更是无稽之谈,众人皆知二阿哥自废后长居咸安宫,如何得了皇上传召?此事又有何人为证?”
九阿哥此时上前,道:“既如此,我们不妨先回宫,去查看皇阿玛是否留有诏书,再做定夺。”
四阿哥亦起身,面色阴郁却不言语。隆科多道:“二阿哥一疯癫禁闭之人,何足言信?皇上口谕臣已亲传,若有违者,便视同谋反逼宫!”
感情驱使我冲上去站在胤礽身前,为他作证,戳穿这个精心筹划的阴谋,但理性,残酷却真实的理性,不允许我这样做。隆科多掌管京畿守卫,所有的禁军为他号令,权力真空之下,唯有武力才是制胜的砝码。
“二爷。”我走上前,“诸位爷。可否听奴婢一言?奴婢本为内侍不该妄议国事,但此时不得不冒死进言。自初十以来奴婢等人一直侍奉御榻之前,皇上的一切再清楚不过,皇上确曾于弥留之际口述给统领大人遗诏,统领大人所说无异,奴婢可为人证。”
十一月的夜晚寒风刺骨,我的后襟却被汗水浸湿。
胤礽的眼中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惊,他盯着我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九阿哥道:“御前侍婢也配在此多言?”
我道:“奴婢位卑言轻,不足取信,但寝宫内侍众多,魏公公亦不离左右,魏公公自幼年便是皇上内侍,又是乾清宫总管,他的话可信得?”
我看向魏珠,他也是一六旬年迈之人,几昼夜未得休息,沧老的面容此时憔悴不堪,脸上还有泪痕,他是真为康熙伤心。众人皆把视线投向他,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看我,又看看众人,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低头道:“皇上亲口传诏,老奴就在旁边,亲耳所听。诸位王爷,贝勒们,请别再争吵了,就让皇上走好吧。”他说着掩面而泣,伏倒在地。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或惊异、或悲戚,但都瞬时安静下来。九阿哥仍怒气冲冲,却也不再开口。胤礽只用眼睛看着我,我以眼神扫过隆科多,而后回看他,无奈的摇摇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无力的闭目垂头。胤祉在他身侧站着,显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上前半步,道:“既如此,四弟,请带诸位兄弟为皇阿玛办理大事吧。”
我上前几步到魏珠身侧,与他一道朝胤禛跪下:“请四爷吩咐。”
胤禛在众人注视之下缓步行至寝殿门口,对魏珠道:“魏公公请起,烦请为皇阿玛拿一套新衣。”
皇子们都陆续随四阿哥进入寝殿,八阿哥伫立在廊下低头不语,九阿哥站在他身旁,胤礽同胤祉走在最末,胤礽在跨过门口时回头看我,我瞬间涌出泪水,以手拉了他的袖子,低声道:“胤礽,等我!” 他眼中满含悲戚,手轻触到我的指尖。胤祉拉他:“二哥,进去吧,此时不宜多言。”二人的身影淹没在寝殿昏黄的灯光中,我空悬的手徒然垂下。
胤禛在诸皇子的陪同下为康熙擦拭身体换了衣服,而后仍用来时的御辇放置了遗体,在众皇子的围护下乘夜疾行回京,这位皇帝,在离世后终于得到了儿子们的陪伴。内侍们因为不能骑马,被分在几辆车上随行,我与魏珠同乘一车。
他面色疲惫,双目无神,独自发怔了很久,而后突然问:“原来你是四爷的人?”
“我不是,魏公公,我此时解释您或许不信,但若我不那样说,只怕畅春园会有哗变之祸。”
魏珠仰头靠向身后的木板,头随着车子的行进而无力的晃着。
“寝殿的内侍,恐难保性命了。你若是四爷之人,或可幸免,也是好事。”
“公公于关键之时亦有进言。”我说道。
他摇头,苦笑一声。
我心有不忍,探身握住他消瘦的手:“我的确不是四爷的人,但我与四爷有旧这是事实。御前数载,蒙受公公教导照护,我私入咸安宫亦承公公不罪之恩,公公的恩德,雨霏至今不忘。若有机会,我必向四爷陈情,便是保不得他人,也必护公公无虞。”
他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复又暗淡,还是勉强笑道:“你的情,我记下了。但人的命是有定数的,还是各安天命吧。”
在破晓之前,车队悄无声息地进入紫禁城,我与魏珠分散开,我被人带回了之前的住处,并被告知皇上大行之事自有内务府料理,我暂时无需当值,听候派遣。我于是闲赋了下来,并被限制了出行,我的院门口多了两名面生的太监,每日按时递送食物及所需物品,态度极和善却从不多说一句。
我心里很慌乱,很怕见到胤禛,但是又希望尽快见到他。我对守门的小太监说了几次,请他通禀,他微笑着应下来,却并没将通禀的结果告之。十几日就这样过去了,我被焦虑折磨的寝食难安,夜间不能入眠,白天又因疲惫而昏睡不醒。十二月的一日下午,我本想在榻上歪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就睡熟了,睡梦间又回到了畅春园清溪书屋,我跨过层层门槛走到幔帐低垂的御榻前,掀起帘幕,却见康熙穿戴着龙袍静静躺在床上,我跪在他床前痛哭,手却忽然被人捉住,我惊慌的抬头,康熙却已自床上坐起,眼睛直看着我流泪,口中道:“雨霏,为什么不帮朕,为什么?为什么?”
我被恐惧和内疚震慑,口中大喊:“皇上,皇上。”手却仍被紧紧握着不能挣脱,我不由得大哭起来,使劲挣动,几乎不能呼吸之时,猛得感觉有人在晃动我,我豁然睁开眼,眼前又见一穿戴龙袍之人,一时不知是梦是真,只拼命向床里躲去,这人进前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别怕,是噩梦!有我在呢!”
冲入眼帘的是他胸前的明黄,我被这颜色刺激,更使劲的挣扎,却被他按住不能动弹,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他见我不再动了,稍微放松了力气,安抚的抚过我的头顶。我轻推开他的手臂,直起身子,上下将他环顾。
“皇上。”我低唤出声,语气中显出明显的不自在,毕竟十余年来,这二字都是属于另一人的。
“做了什么噩梦,哭成这样?”他忽略了我的语气,而是温和的抬手想去擦我的眼泪。
我错开身下了床,因是午睡并未脱衣,只是散着头发,我稍拢了拢鬓角,他看出我的意图,拦住我欲下跪的身子,道:“没旁人在时,这些就不必了。”
我直起身,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无语。
他低笑,问:“怎么了?好像不认识我了?”
我没回答这问题,而是说:“皇上登基,必有诸事缠身,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他又笑,道:“不是你几次差人找我的么?怎么倒来问我?不过,我也正想来看看你的。”
“哦。”我这才彻底从噩梦中清醒,但并不知道如何开口讲述原因。
他却先起身走向我,在我身前半米远的地方站住,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思咐了片刻,终于还是跪下,仰头看他:“皇上从不与我拘礼,我也就直言了,几次请皇上来,是想求皇上留魏公公一命!”
他终于也还是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拉我起来,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不答,他又道:“魏公公侍奉皇考数十年,如今正该颐养天年,我为何要他的命?”
我见他言之凿凿,便追问:“这么说,便是皇上答应我了?”
他点头,看似漫不经心,轻道:“嗯。”
我没想到反复纠结的难题,竟会如此轻易促成,遂长吁了口气,心中稍安。
他看着我,继续问:“找我来,还有旁的想说的么?”
我迟疑了片刻:“先皇御前之人,怕是都将遣散吧。皇上,预备如何安置我?”
他道:“皇考跟前的人,该放出宫的,该转职的,都由内务府安排。但你,不在其中。”他轻抚了抚我的头发,低沉了声音,眼神恳切,“这些日子我很忙,顾不得许多。你先安心歇歇,想想日后的打算,这些年你的诸般苦痛,皆是因我而起,我虽摆出冷面,但也会心疼自责。往后我不想你再受苦,你若愿意,可做我身边最亲之人。”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他补充:“你若仍想一心追随他……也依你。”
过了半月进入年末时节,因在大丧期间宫内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也未做任何节日庆典的装饰,仍如往常一般清肃庄严。门口的太监不再限制我出行,我去探望了弘日,又找到了王启探寻胤礽回到咸安宫后的情况。他道每日都正常递送饭食,与之前无异,只是不再有为我递送出来的食物和玩意,胤礽在畅春园曾当众质疑胤禛,恐也料到会遭受更严苛的拘禁,因此不再与我互通物品。
萧烈来找过我一次,他被恢复了太医院的官职,得以自由入宫。他向我询问畅春园发生的事情。我大致说了隆科多对寝宫的封锁、口授谕旨及众人的态度,并未说出康熙驾崩前的细节,只说自己被隔绝在偏厅处。并非不信任他,只是他知道太多恐不是好事。
他蹙眉低声道:“如此说,矫诏登基是坐实了的?”
“我在时,未听到皇上口谕。你的药,我曾给他服下,他确实有片刻好转,可我却被隆科多遣至别处了。”我道。
他讽刺一笑:“纵有灵药,亦不可扭转乾坤,这便是医者之苦吧,我终究没能帮助你。”
紧跟着他又道:“内城门封闭了半月有余,王宫大臣未经传召一律不准入内。听闻皇上驾崩当日,十七阿哥正在大内值守,闻听此消息,竟擅自离岗奔回家中。这种种异象,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我提醒道:“此事你心知便好,对外务必慎言。”
他点头:“我现在于他,尚有些用途,他看重我的医术,命我改制医官选拔制度,重修医册典籍,将历年所经的疑难杂症编方入册。”
“他可许你什么了?”他问。
“他许我入咸安宫,但只是口头许诺。”我回着,想到他当日的神情,并无十分把握。
萧烈脸上浮起忧虑之色:“他目前在优待分封诸皇子,三阿哥、八阿哥等均有晋升,但待局势稳妥之后,他的杀伐报复也是可预见的,所以他未必真的如你所愿。”
我苦笑:“我已殚精竭虑十余年,早已不敢尽信旁人,如今也只是无可奈何。”
他道:“你别过于忧心,此事且行且看吧。若真不成,我自有办法带你逃脱这牢笼!”
我见他说得很有信心:“有何办法?”
他狡黠的笑道:“他圈得住活人,还管得住死人么?我在尝试做一新药,可使人闭息数个时辰,犹如死人,这药本是想用于手术麻醉之用,但在非常之时,亦可用于别处。”
我惊道:“金蝉脱壳,只在小说话本中听过。”
他道:“这三百年时空流转,已是大梦一场,我只当此身是捡来的,还有什么不可不敢一试的么?”
萧烈对比我而言,永远是敢说敢做,不计后果的,或许他心中没有我这样的牵绊,所以也一并少了我的苦恼和犹豫。
除夕前一天的下午,我去看弘日,他吵着要去园子里玩,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我拉了他去御花园玩耍,冬日园中本也无甚景色,只有几盆松竹所作的盆景,摆在路旁供宫眷赏玩,他一人跑跳着闹了一会儿也就腻了,缠着我看他在宫道正中铺成福寿等字样的方形地砖上跳,这是他爱好的游戏之一,从一块花砖起跳,连续蹦过四五块砖算做一个回合,他如此玩了几趟,不远处过来两个太监,推着一车物品朝神武门方向缓缓而来,车上盖着毡布,想来车里装的是杂物,未时到申时之间,通常会有人将后宫的垃圾等物运送出宫。
弘日蹦跳着到了车前的一块方砖上,推车的太监忙急停住车,一根竹棍从毡布下滑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太监知道冲撞了小主子,连声抱歉,我的视线却被这竹棍所吸引,这不是普通的竹棍,是雕刻了精细的云纹瑞兽的晒杠,正是我曾送给魏珠的谢礼。我蹲下身子捡起它,伸手掀起毡布一角,一个破碎的鸟笼斜在杂物中,笼内是一只死去的画眉,它小小的身子僵硬的躺在那。我的心猛得一抽,手不由得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弘日走上前,小心翼翼的看我:“姑姑,姑姑。”
推车的太监不明所以,也提了小心道:“姑娘可否让一步,小的须得在宵禁前把车送出去呢。”
我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他推起车,匆忙的向宫门而去,我直盯着那车一点点消失在神武门的黄昏暮色中。
将弘日送回住处后,我一路行至乾清宫外,到了近前忽然发现宫内一片漆黑,这才猛想到雍正登基后入住的寝宫是养心殿。到得养心殿外,我被守门的太监拦下。我既无职务又无事由,无法进入殿内,守门太监对我礼貌的推拒,正在说话间,身后响起一声:“雨霏姐。”
我闻声回头,见到一身新服的来顺。
“来顺,你如今是掌印公公了?”我道。
他面上微红,略一点头,而后问:“雨霏姐为何事前来?”
我道:“我有点事情,想面见皇上。可否帮忙通禀?”
他于是进入殿内,过了片刻即出来。
“皇上此时正在议事,不太方便。他说明日会去看你。”
我将手中的晒杠揣进袖筒内,转身回了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