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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   第二日我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绣花床帐时,用了很久才记起自己在哪,宿醉之后剧烈的头痛和疲惫伴着我的清醒而瞬间涌上,我费了很大力气翻身起床,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衫,只是外衣被人搁在一旁,不多时,青花端着一小盆粥进屋。
      我茫然的问:“什么时辰了,已经该用早膳了吗?”
      她抿嘴一笑:“我的姑娘,还早膳呢,午膳都过去了,三爷都下朝了,差人过来好几趟,问姑娘醒了没。”
      我走到窗前,推开看看,才信了青花的话,不由红了脸。
      青花道:“昨晚喝了那么些酒,喝点清淡的吧,我让厨房做了些粥,姑娘且吃一些。吃过后,我再去备水,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裳,更是羞怯,忙问:“昨儿晚上,我没做什么吧?”
      青花笑了笑:“早先我就不晓得了,我端菜回来那会儿,姑娘正对着我家爷又打又踢的,可把我吓坏了,我还纳闷,平日里那么温婉娴静的人儿,醉了酒到像是换了一般模样。最后还是我和爷合力,才把姑娘安置在床上的。”
      我大窘,昨日的事,大半都不记得了。青花看出我的脸色,又劝慰道:“不过姑娘即便醉了酒,也自有可爱之处,我家爷是一点儿没怪罪呢。姑娘甭往心里去。”
      我陪笑几声,默默吃了粥,又到对间洗了热水澡,待到坐在镜前擦头发时,胤祉提步进来,正要开口,见我披散着头发,又欲退出去,我忙道:“不碍事的,三爷请进吧。”
      他于是进来到桌旁,捡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
      “上午让三爷的人空跑了几趟,这会儿可不能再让三爷干等着了。”我道,一面起身给他倒茶。
      他看了看我还在滴水的头发:“这一觉睡得可久,我直怕昨日酒饮多了,引了你的咳症呢,如今看着,还好。”
      我坐在一旁,用布擦着头发:“昨儿……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想了想,一笑:“出格到算不得什么,只是说过的话,别忘了。”
      我愣住,他拍拍额头,叹道:“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一坛杜康。”
      我这才笑了,低声道:“我答应你。”他也是一愣,我接着道:“我答应你,往后只有笑容,没有泪水,做回那个你认识的谢雨霏。”
      他展开眉头:“当真?”
      我道:“不敢说言出必行,只能说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也是好。”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难得晴天,小姐可否赏脸,陪在下至园中一游?”
      我笑了笑,微福了福身:“正有此意。”
      简单梳洗后,我随他游了园子,他为我细细指点,侃侃而谈,本就精巧的建筑看在眼中就更觉得出类拔萃,停停走走逛了一个时辰,将园子转了大半。
      在一处临水的回廊上,我们并排坐下。
      “我的庭院如何?”
      我四处环望,歪了头看他:“三爷的庭院就像三爷本人一样。”
      “怎么讲?”他绕有情致的问。
      我挑了下眉毛,含笑道:“精致而风雅。”
      他笑了,神情有几分不自在:“精致,不该形容男子的。”
      “我是照实说的,头一次见着三爷时,可是惊为天人呢。”
      他摇摇头:“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未必是好事。”
      “所谓相由心生,三爷摸样俊,前生必是行善积德,得了福报。”我把视线投向远方,“太子爷,模样生得也好。”
      他止了笑,低叹一声,不言语了。
      冷风拂过面颊,眼眶一阵控制不住的湿冷,我忙收了视线。
      “他……还好吗?”
      “早猜到你要提起的。”他道,“还算好吧,只是看守的很严密,谁也不准见。”
      “是谁在看守?”
      “都是以往老八的旧部,皇阿玛只道太子与老八不和,捡了他的旧众来把守。”
      我沉默了一阵。
      他又道:“不过你放心,生活起居自然是好的。”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依他,只盼着他能好,能信守承诺。”
      “你们之前……有约定?”他问。
      我低头看着结冰的湖面:“也不知算不算约定,或许只是默契。纵使不相守了,也要快乐,也要心存感激。”
      他拍拍我的肩:“把心思放宽,自可做到。许多事眼前看着难,过去些时日,便释然了。”
      “但愿如此吧。”我道。

      立春后,天光渐长,日间我也多了些活动,天气好时,会出外走走,大多时候去药局找萧烈解闷,至于其余时光则有了新的兴趣。胤祉有间私人画室,专门盛放西洋画,他自己也跟从洋大人学了些技艺,我早先便迷恋油画,只是没有好机会学习,如今有了时间精力,便央他教我,他本就热衷写画之事,于是满口应下,整个春天,我都随他学画,他有个素描册子,由传教士自欧洲带来,绘的是欧洲各处的著名景致,有几处我以前旅游时曾去过,我便依着记忆临摹上色,春末时,也算小有所成,有了那么一两件作品。
      自学画起,生活有了规律,饮食睡眠也较以前好了,渐渐的竟很少做梦,胤礽在梦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只是一个侧面或背影,有时甚至只一闪而过。大夫过来看过几次,说咳症已无大碍,只需调养身心,不再伤神反复,自可痊愈。
      随着天气的变暖,早木的复苏,一起似乎都随着好转。胤祉不时带来胤礽的消息,仲春时节二阿哥请旨要些花木,皇上命内务府备了时令花草送进咸安宫;初夏时节,内务府送了干鲜果品;暑伏时皇上命人在咸安宫中搭了凉棚,架了瓜藤,以便二阿哥乘凉;及至秋初,侧福晋程氏诞下弘日,咸安宫迎来了第一个新生命。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为一幅画上色,画面上是一片安静的海面,一搜帆船在海天边际航行,高扬的帆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金色的光,我的手一抖,那抹金色便溢出了边际。
      胤祉平稳的声音突然停住,我托着调色板,垂头出了会神,终于笑了。
      “累了就歇会再画吧。”胤祉转了话头,从我手里取走调色板,我走到窗边,这是一个明媚的秋日,树叶上还带着晨露,我深吸了口气,回头对胤祉道:“秋意正浓,香山必是一片火红,我想去看枫叶了。”
      他道:“也好,我也想去碧云寺走一趟。”
      马车即刻备妥,我批了见斗篷,未做梳妆,素衣而出。轻车熟路,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山脚下,我下车四下环顾,仍是空旷荒凉的样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下来时的记忆。
      侍卫问:“可需要置备软乘上山。”
      胤祉向我我询问,我道不用。
      他于是谴侍从先行上山通报,携了我缓步上行。待行至一处陡坡,两旁的枫树极密,枝叶交缠在一处,织成了一张火红的网,盖在头顶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红的枫树,不由驻足凝视。
      他在我身边停下,抬眼望望四周又看我:“如斯美景,为何愁眉不展呀?”
      我抚了自己的脸:“我有吗?”
      他道:“只可惜没带了镜子,让你自个儿瞧瞧。”
      我道:“我只是在想着红叶虽美,也只得一季绽放,秋风一过,零落成泥,不复存在。”
      “这又怎样,枫叶来年还会红的。”
      我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在手中翻转:“可来年的已不是今年的这些了。”
      他笑得随意:“日月更替,草木枯荣,是世间常理。万物众生,俱不可逆转。世人都愿长生不灭,始皇帝东渡求仙,炼丹制药,不仍旧一无所成,暴毙而终吗?历代君主,莫不自称万岁千秋,但也没见哪个千秋万代的,人且如此,更何况一株小小枫树?”他从我手中拿过叶子,“我到觉得,它红了这一季,为我们所赏,也不枉此生了。”
      话虽玩世不恭,但道理不错,我想不出辩白的话。
      “别伤春悲秋了,再不上山,主持准备的斋菜可要凉了。”他上了陡坡,回身拉我,“来。”
      我试着自己上,但裙裾繁重,滑了下来,他一笑,将手向前伸伸:“来吧。”
      我于是将手递给他,在他带力之下,攀上陡坡。
      碧云寺与现代极不相同,全然没有存放中山先生衣冠冢的那些主殿配殿,只有几座还算齐整的殿宇。我们些略用了斋饭,胤祉又与主持谈了一阵,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我们由原路下山,下至一半时,我问他,香山里可有竹楼一类的建筑。他道,整座山中除了碧云寺,再无人居住了。我心里疑窦丛生,但思及回家早已成空,便弃了话头。
      回程路上,我揣手而坐,在车子有规律的摇摆中沉默着。
      胤祉闭目凝神坐了一阵,睁开眼睛看我。
      “今日尽兴吗?”
      我点头。
      他道:“又扯谎,明明难受,何必嘴硬。二哥添了一子,你并不高兴。过了将近一年了,你还是很牵挂他。”
      我摩挲着自己干燥的手指:“你即看透了,何苦说出来,装糊涂到更好些。”
      他苦笑一声:“不说出来,怎能解你心结。”
      我垂目道:“他曾说,他已看淡荣华,会安心于咸安宫中陪伴妻儿,也会向我证明,他一切都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所谓的证明?”
      胤祉道:“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二哥将你托付于我之时,他的心意我明白,他盼着你逃出樊笼,放开一切,重新生活。无论这是不是他的所谓的证明,他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像上回那样痛苦绝望,你不该为他欣慰吗?”
      我道:“我明白,我该高兴的。但心思却不能。”我挑起帘子,视野中只见一片落日余晖,香山只是地平线上的几抹弧线。胤礽,我现下知道你一切都好,却不能依约为你喜悦,我今日游山观景,如你所说,你在咸安宫中,可能感同身受吗?
      视线收回车内,我又道:“我还想再去个地方,就在附近,可好?”
      他温和的看着我:“好,在哪里?”
      “这附近,有座别苑,早先是胤礽建的。”
      “我该猜到的。”他笑了笑,“那别苑我认得,后来还曾想求皇阿玛赏给我,却没得着。”
      “是吗……那最终如何处置了?”
      他道:“好像是还没着落,留置未发。”
      车子转个方向,只一小会儿工夫就到了。我下车,忽然想起那个薄雪冬日,清凛的空气都仿佛含着甜蜜,如今恍如隔世。
      门未上锁,只轻轻一推就开了,我步入庭院,踏着熟悉的小径一路到了内院搂中,胤祉随着我走,在厅堂中一副字画前站定,我在厅中四处走了一遍,就拾级而上朝阁楼去,走了数级渐露天光,往事如烟尘般弥散在空气中,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出疼痛,围炉观雪、青梅煮酒、柔情暖意、耳鬓厮磨……我的眼角已湿了。然而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上,我却骤然停步。阁楼尽头的窗边,竟有一人,面朝湖心,临风而立。我脑中跳出一个美好而疯狂的念头,急急向前走:“胤……”
      第二字还未吐出,那人听到了脚步声,转回身来。
      我立时退了一步,大惊,冲口道:“你怎会在这儿?”
      他扬起眉,面上也有惊疑之色,却道:“此话该由我来问吧。”
      我一时怔愣。
      “这园子……”
      “现下是我的了……”他从容不迫的接话,一面仔细盯着我的脸。
      胤祉这会功夫也上了楼。
      “噢。我此时可算明白了,皇阿玛几次驳我面子,不肯让这庭院给我,原是因四弟。难怪难怪。”
      “呵。”胤禛看见他,微微一笑,“原来三哥也看中了这里,早知道就让给三哥了。”
      胤祉冷笑了一声,很不屑。
      胤禛道:“三哥和二哥果然兄弟情深,不仅接收了毓庆宫的人,连二哥的外宅也想着呢。”
      胤祉面上一僵,却仍笑道:“我自光明磊落,不畏人言,倒是有些人,得不着人,便只能巴巴的抢座空宅。”
      “三哥怎么知道我得不着人?”胤禛也笑着,脸色却阴沉了,转而看我,“许久不见,我还当你去了何处?二哥倒了,你这新靠山找的到快。”
      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闪到胤祉身后,心里既恨他以言语羞辱我,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惧意:“即是四爷的宅子,我们不该来的,打扰了,这就走。”我拉了胤祉就要下楼,胤禛道:“见着我就要逃,是怕了?还是信不过你的新靠山,怕他保不住你?”
      胤祉此时敛了笑,我紧攥了他的手,抢先开口:“四爷,我同三爷一样,光明磊落,心胸坦荡,并不畏惧什么。今日冒然前来,只因心中怀念太子爷,现下急着走,也是因这别苑,景物依旧,人面全非,久留之下,非但不能缅怀情思,反而怕是要生厌的。”
      他必听出我话中所指,因而绷了嘴,我扯了胤祉就走,一路疾行,未曾回头。入得车内,我坐在一角,觉得手腕子微微发颤。
      胤祉在我身边坐下:“为什么怕他?”
      我把头扭向一边:“他是个厉害人物,有野心,又有手段。”
      他道:“八弟也有野心,也有手段,又怎么样了?”
      “八阿哥有野心有手段,却未必有以静制动的耐心和经年累月的隐忍,他不同,他是个暗处的猎手,盯准了目标,却不动声色,只悄悄的在四周结网,待万事俱备了,只一收网,任谁也跑不掉。”
      他笑了:“呵,真有那么神通?我看皇阿玛未必中意他。”
      我摇头:“除了这些,他还兼带着有好运气呢。”
      他侧目:“瞧把你吓得?任他怎么有本事,我不怕他,你不必忧心,人在我府上,他不敢怎样,若连你都保不住,我这王爷也白当了。”
      我知道他听不进,也就不再说,至此便无话。回到王府,才进门就见福晋身边鸣蝉在门边候着,说是福晋一直在找王爷,胤祉随她而去,我独自回到碧云轩,青花已备好饭菜,我问:“怎么这么巧?”
      她泯嘴笑:“哪就真那么巧了?是三爷早遣了侍卫回来通报的。”
      “噢。”我恍悟,洗了手,坐到桌前,“三爷倒是细心的人。”
      “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细心的。”青花将盛好的饭递到我手里。
      用了晚饭,我坐在灯下,操起针线缝制一个荷包,这荷包我早先央求青花教我的,因为手笨,缝了好些日子才算完了,如今只差一些勾边封口的收尾工作。
      青花将屋里收拾停当,也在我对面做起绣活,她偷眼看我手中之物,悄声道:“这荷包,姑娘可是要送人的?”
      我道:“怎么这么说?”
      “我看姑娘一针一线绣得极为细致,不是送人,还有何用?”
      “你当我要送谁?”
      她但笑不语。
      我低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绣来自用的。”
      她没继续发问,过了会儿,又像忍不住似的道:“难道姑娘就没发现,爷待姑娘很是不同吗?”
      我愣了愣:“三爷是个好人,我们许久之前就已相识,说句高攀的话,我当他是至交。”
      她疑惑的问:“男女之间,也可相交吗?”
      我道:“心胸坦荡,自然无所不能。”
      “可爷,未必当姑娘也是朋友?”她侧头略思索了一会儿,“我自打进府就在爷房里伺候,这么多年,见着爷娶了福晋,侧福晋,对爷的脾气秉性,不敢说十分了解,六七分把握还是有的。主子如何看姑娘,我心里清楚。”
      我搁了手里的活:“是吗?”
      “这府里头,人人看着低眉顺眼的,实际都是明白人儿,这两月间,福晋屋里的鸣蝉,几次三番的拉着我打听,问爷都来我们碧云轩做什么,可留宿过。爷的这点意思,怕是不少人都晓得了,偏只有姑娘一人,还糊涂着。”
      我翻转着手里的荷包,心中有些不安:“那又怎样?”
      她小心的瞥了我一眼:“咱们爷,论模样才学,论谈吐性情,俱是众位阿哥中顶尖儿的,便抛了皇子的身份,穿着便装走在街上,也是惹得人人侧目的,这样的人物,姑娘就当真一点儿不入眼?”
      桌上的烛火眼见要灭,我没忙着答话,先用签字挑了挑灯芯,这才说:“我也一直是做下人的,深知女人们聚在一处,最好打听传话,我进府这么久,你就没打听过,我以往的事吗?”
      她红了脸,吞吐着道:“这个……也算知道些。”
      我淡淡的笑了:“那你还要问吗?你该知道,我的心早在许久之前,就已搁在了别处。心都没了,眼里还能容下谁呀?”
      当晚,临睡之际我将胤礽的信并蟠龙玉佩一道取出放入刚缝制好的荷包中,贴身系在腰间,辗转许久,难以入眠。胤祉待我好,我也同他相处愉快,但倘若因此生出纠葛谣言,扰乱他的生活,那这王府再好,我也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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