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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百年卷宗 ...

  •   二人行至郡守府时,子时已过,空空荡荡的衙门里似乎蝉也睡了,只有阵阵睡莲的幽香随风传来。
      陆珩走入侧厅,点燃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浏览着早已整理好的档案。
      “我虽不困,也不是很想给你剩这点灯烛钱,但大半夜的看卷宗实在是伤眼。”姜仲夏不客气的坐到一旁的矮凳上。
      “就你金贵,十年寒窗谁还没个点灯熬油的时候,怎么今日才爱惜起眼睛?”陆郡守头也不抬,手底下飞快的翻找着档案,将其中一本递过去。
      “咱又不是书生。”姜仲夏凑上前,口中虽在抱怨,但也实在是好奇。

      云中郡衙门案件记录
      十六胡同灭门案
      记录人:林修远
      记录时间:元庆十一年五月三十
      案件状态:结案
      时间线索:
      五月十三巳时一刻,巡捕刘成于十六胡同(又名石榴巷子)例行巡查,途径孙屠户一家见其门户大开,隐约有血腥气,敲门不应,入内查探发现孙凡及其父母均已死亡。
      当日午时,仵作石宇、捕快林修远、捕头兰柯于现场侦查,确认死者为孙凡、其妻王氏、其父孙平、其母刘氏、其妹及其一双儿女共七人。孙凡仰面倒于西厢卧房,脖颈上插着一把菜刀;其妻王氏浸于后院水井;孙平、刘氏上吊于正厅;一双儿女时年三岁余,埋于前院石榴树下;其妹孙氏头颅于后厨水缸中发现,其余尸体尚在寻找。
      五月十四仵作石宇确认死因,孙凡一双儿女为窒息死亡,其口鼻中并无泥土,为死后掩埋。其余死因同前日调查情况相符,详见仵作验尸报告(附录)。
      ······
      五月二十五,捕头兰柯结案(详见证据档案及结案记录)。
      结案记录:
      石榴巷屠户孙凡迎娶王氏二娘,新婚五年,孙家七口枉死家中,死者为孙凡及其父母,妹妹,妻子及一双儿女。盖因其大哥孙囚好赌,分家后三番五次向弟弟家中要钱,多次未果起了杀心,于五月十三子时将孙凡一家全部杀害,具其交代,其妹闺名孙莹莹,其余尸身已搅碎拌入家中牲畜食粮,故寻不到。孙囚依律处斩。

      夏夜微凉,姜仲夏打了个寒战。
      “这也太凶残了。”他搓搓胳膊,感到有点冷,“多大仇啊,自家父母兄弟都下这种毒手,更何况那还是他亲妹妹。”
      陆珩没有说话,半张脸隐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
      “的确是非常恶劣的案件,但我不明白,这和你说的郡守的诅咒有什么关联?”
      “问题就在这里。”陆珩从档案中又翻出一卷,“我查过当时的任职记录,冯度郡守在任期间治下及严,其下属不仅分工明确,且有专人记录案件卷宗,除了仵作的验尸档案,其余记录按规定都出于参与调查的捕快之手。”
      “这位叫林修远的捕快记录的很详细,”姜仲夏翻了翻证据档案,“时间线索、调查过程、证据档案都很详细,证据链也很完整,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按照这些记录看的确没什么问题,除非证据是伪造的。”
      姜仲夏愣了一下。
      “我在衙门找到了几本截然不同的案件档案。”陆珩将其中一本翻开,正是十六胡同孙凡案的那一页,上面记录着截然不同的内容。

      红月杀人案
      记录人:兰柯
      记录时间:元庆十一年五月十六
      以下记录为石榴巷子灭门案死者孙莹莹口述
      【都是因为月亮。
      那天晚上下了雨,夜里又停了,透过窗子我看见月亮,是红色的,巨大的,它就悬在那里,在正厅前的院落。
      然后,月亮掉下来,红色的光笼罩了我家院子,厅堂,然后所有人都变成怪物。
      嫂子捂死了弟弟妹妹,然后笑着把他们埋在石榴树下,我看见她的脸,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但是我就是能感觉到她是笑着的!然后她就化了,变成了水,红色的水,渗进土壤···
      我吓坏了,因为那颗石榴树就在我房间的窗子外面,所以我跑出了房间——真不应该。
      路过正厅的时候,我看见三哥勒死了爹娘,爹娘死后变成蝴蝶,很大很大的两只蝴蝶,翅膀上有好多好多的眼睛。我亲眼看着他们变成那样。
      三哥在到处找我,我就藏到了厨房里。本想藏在那口水缸,那个缸很大,而且只有半缸水,我藏进去,盖上盖子,应该不容易被发现——当时实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但是,在我想爬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掉到里面了,兰大人你能明白吗,掉进去了,然后那个没有头颅的身体拿起一把菜刀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我飘在水面,透过厨房的门看见月亮。月亮掉在我家院子里,占满了整个院落,穿过那颗石榴树——像个虚影。但那确实就是月亮,是每晚都能看到的,圆圆的,红色的月亮。
      我知道的,都是因为月亮。】
      结案记录:
      凶手--红月。已处理。

      姜仲夏的双手有些颤抖:“月亮?”
      他抬头向窗外看去,七月十五,月亮基本上是圆的,清清冷冷的白色。于是他松了口气,稍稍放松。
      “我不明白,‘每晚都能看到的,圆圆的,红色的月亮’是什么意思?”姜仲夏深吸一口气,“月亮不是白色的吗?而且有阴晴圆缺?”
      月亮不是白色的吗,而且有阴晴圆缺?
      若是换一个时间地点,若是陆珩尚未接任此地郡守,或许他会开始犯.贱,说些俏皮话力求惹毛自己的好友,不过现在,这个问题真的需要认真考虑。
      “是,我相信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看到的都是白色的,会变化的月亮,而且那肯定就是月亮。”陆珩半倚在台案边。
      “那这个自述中,孙莹莹看到的是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月亮。”陆珩望向窗外。
      “你真的相信这份记录吗?”姜仲夏问。
      “不,不相信。”陆珩斩钉截铁道,“比起这个奇幻故事,我更相信那份证据链完整的卷宗。”
      惨白的月光洒向庭院,寂静无声。
      “你信吗?”陆珩忽然问。
      “我保持开放的态度。”姜仲夏忽然笑了,“对于未知,一切皆有可能。但非要问的话,我更倾向于这个叫兰柯的脑子有病。”
      陆珩闻言摇摇头,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希望你继续保持。”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两份完全不同的卷宗,只是个开始。”陆珩拍了拍桌案上厚厚一摞,“这样的‘灵异事件’记录还有一打儿,对应着正式卷宗中一百三十二件凶案,其中涉及传说的九十二起——卷宗中都定为了装神弄鬼,还有四十起凶案,其中三十一起死者死状离奇,另外九起凶手在被逮捕前就死了。”
      姜仲夏沉默了一阵,随即坚持道:“那又如何?若是那个兰柯真的脑子有病,在每次结案以后幻想出截然不同的所谓真相,也能解释的通。与其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东西,不如考虑写这些东西的笔者精神状态是否正常。又或者兰柯兼职给说书先生写话本,以经历过的案件为模板,这些都是他的文稿呢?”
      陆珩同情的看向好友:“我们的思考方向是一样的,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开始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还有什么?一并拿来,让我也害怕一下?”姜仲夏拍拍矮桌,示意下一个。

      云中郡衙门值班记录薄
      时间:元庆三十五年十一月廿二日
      记录人:邱铭
      辰时四刻,上值,准时到岗。
      午时一刻,下值,午饭,上午无事发生。
      午时六刻,上值,于衙门前发现一只钱袋,内有三两二分碎银,放于值班室桌前等人认领。
      申时八刻,下值,钱袋无人认领。

      时间:元庆三十五年十一月廿三日
      记录人:邱铭
      辰时四刻,上值,准时到岗。
      午时一刻,下值,上午无事发生。
      午时六刻,上值
      申时八刻,下值,昨日的钱袋无人认领。

      姜仲夏一脸迷惑:“这是什么?邱铭捕快平静的日常?”
      陆珩摇头不语,示意他往下看。

      时间:元庆三十五年十一月廿七日
      记录人:
      他来找我了,那个钱袋的主人来找我了,我没有私自用他的钱,真的一分都没动。我问过所有同僚他们也都没有动过,况且这七日都是我在当值,钱袋一直都在桌子上。但是他还是来找我了,为什么(此处墨迹染黑了两行半)我在衙门正院前那片水池的倒影里看见他,然后他就缠上我,水缸里,妻子的梳妆镜里,甚至同僚眼睛里,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找上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钱就是我的了,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烛火闪烁,晃了眼,姜仲夏疑惑道:“这个邱铭是出现幻觉了吗?想贪下这笔钱但是又想做个好捕快,内心矛盾最后把自己逼疯了?”
      “至于吗?”
      陆珩还是不语,递给他另一份记录:“这是我从一名老捕快家要来的日记,日记的主人是他的儿子,八年前不在了,死因在前面那三百多个涉及灵异事件的卷宗里。”
      姜仲夏沉默的接过日记。

      【我本没有记录日记的习惯,但自入职以来发生了一些违背公正的事,虽一时无力改变,但我必须要将它们记录下来。
      我叫邱铭,现在是云中郡的一名捕快。父亲曾经也是捕快,跟着冯度大人一同守护云中有七载,后来冯郡守去了,父亲也不愿再做捕快,便归家接手馄饨生意。
      去年郡中武试,我得了头筹,拿到朝中钦差发下来的认命函,便进入郡守府任职。
      自冯郡守离去后,郡守一职空悬,许多事情没有人管,同僚们也大多各自为政,不同职能之间自行交流。好在近些年五大国休战,云中太平,大大小小的案件有捕头带领负责,田地商业车马一类的事情有师爷带领,倒也能运作下去。
      入职几月,有件事令我不安。
      九月初八,西城阮氏布庄死了一个伙计,双手用一块折了几折的厚棉布死死捂在脸上,已经僵了。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衙门就找了个替罪羊,说是强盗入室抢劫杀人灭口。捕头只叫我不要深究,不要多问,凡事以案件卷宗为准,案件卷宗记录的就是真相。但那柄斧头是捕头叫我放到‘案犯’家里的,虽然那人最后查证真的是个强盗,但所谓的证据根本就是伪造。
      我于心不安,于是自己去调查这件事,虽然到现在还没有有效线索。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

      九月初八···元庆三十四年九月初八,距离这人疯掉还有一年。姜仲夏又往后翻了几页,都是些关于阮氏布装案件的调查,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粗略翻了翻,其中记录了一年中发生的另外两件悬案,其中一件被捕头伪造了证据,另外一件直接标注悬而未决,还有些小偷小摸的案子,一些生活琐事,还算平静。向后翻看,元庆三十五年十一月廿二日。

      【今天值班,准时到岗,准时下班,中午捡到了一个钱袋一直无人认领。有钱人还真是令人羡慕,里面的碎银能赶上我大半年的月钱。要是我有这么多钱,一定当即请上几日休沐,好好睡一觉。】

      往后几日都是常规琐事。
      十一月廿五日。

      【今日与卖煎饼的大叔说到钱袋的事,大叔讲了个奇怪的传说故事,还挺有趣的。大概宗旨就是劝人拾金不昧,如果捡到黑色的钱袋,里面的钱绝对不能动,因为黑色钱袋是死人的钱,谁要是花了,就会被钱袋的主人就会缠上。哈哈哈哈,吓唬小孩的故事。不过这家煎饼也太难吃了,以后再也不买了。】

      十一月廿六日

      【今日路过殡仪屋,看到了铺子老板往棺材里放黑色的袋子,上前问过才知道那是陪葬品中的一种,里面放的都是纸折的金元宝,希望死者泉下有些银钱傍身,能贿赂下阴差什么的。我想起自己在衙门门口捡到的那个,回去确认了一下,样式确实是不同的,而且之前看过很多遍,里面确实是碎银,谁会往陪葬品里放真金白银呀?今日下值之前再看一眼——我没有想动哦,但是这么久都无人认领,大概是失主已经离开云中了吧。】

      【不见了!钱袋里的银子不见了!变成了纸做的金元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做的恶作剧!太过分了!明日上值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姜仲夏叹了口气:“所以,这位邱铭,最后死了吧?”
      他直接伸手,示意陆珩把邱铭死亡相关事件的卷宗给他。
      陆珩这次却没有动作,转身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庭院,缓声道:“普通卷宗显示他失足落水而亡。”
      “兰柯的卷宗呢?”
      话音刚落,姜仲夏就意识到了。自二十年前冯度死后,兰柯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自然也没有再写。
      “所以,就是疯了然后失足落水吧?”姜仲夏语气不是很坚定。
      “若只有这一件,可以说是邱铭疯了,若不止一件呢?”陆珩靠在窗边,月光从身后洒进来,摇曳的烛火下半面沉在阴影里。
      “你不会到处收人日记看吧?”姜仲夏试图活跃气氛。
      陆珩没说话,拍拍桌上另一摞厚厚的资料。
      “到处收人日记不至于,四处走访,自行记录一下还是可以的。”
      姜仲夏没再说话,不知是震惊于好友的敬业,还是惊叹于奇异事件本身。
      夜将尽,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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