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记事》五阶魔方

4、新官上任

　　时间回到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位新上任的云中郡守。

　　陆珩得罪了不少人，这位书生实在是不会说人话，得罪了半个朝廷后，在这个“任云中守官必死”的诅咒下，陆学士上任了。

　　陆珩是个信邪的，也是个务实的。上任一月有余，他将冯度离开这二十年来的事物重新整理，安安稳稳的坐着郡守的位置，丝毫不见惊慌。可若要有人问起，陆大人定要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瑟瑟发抖道：“我好害怕啊！”谁知道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

　　床头挂着桃木剑，门口贴着门神，屋里供着关二爷，一串佛珠整日不离手；晚上下了衙门直接回家，一点儿多余的事都不做，看起来的确是很害怕的；可要细细探究，一有什么事件他总第一时间站出来一句“我是云中郡守”，也是一点儿都不慌的承认自己的守官位置，怎么也不像害怕的。

　　陆郡守的戏精性格常常让人避而远之，所以能做他朋友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放眼整个大禹，有过人之处的就有这么三位——

　　这第一位，姜仲夏，字竟夜，祖上曾世代居云中，后乱世动荡，举家迁至商洛，直至云中重归于禹国才搬回来。

　　说起这位姜仲夏，那可是云中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工匠之神姜晚的儿子、一代机关大师姜流彩的孙子，二八年纪就设计修建了云中桥，号称云中第一天才工匠大师。

　　第二位，是陆郡守的青梅竹马，名唤秦湘，现如今人在邯郸都城，古灵精怪一姑娘。礼教时期的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况且这位又是大家闺秀，怎么和陆珩这奇葩青梅竹马？说来话长，长话短说：秦家大小姐也是位热爱演艺事业的人才。

　　第三位有些神秘，是陆珩到了云中才认识的新朋友，二人相见恨晚，把酒言欢，陆郡守第一日上班就误了时辰，正是与这位友人彻夜长谈的缘故。这位到底是谁呢？

　　云中本地人都爱唤他一句先生，他手下的伙计偶尔称呼一句老板，而陆郡守在得知他的名字之后笑了半个月，还起了一个响亮而好记的外号：秀儿。他本名代天秀，碧落阁的老板。

　　又是一年夏至，上任大半年的陆学士决定到云中山转一转，途中，忽见一小丘，明明不高，却云雾缭绕，一时好奇心大作。

　　“竟夜，你看这山。”他用手中折扇指了指那云雾缭绕的小山。

　　“哟，风景不错。”姜仲夏毫无兴趣的瞥了一眼，又回神去鼓捣手中的机关。

　　“咱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你连头都不抬，整日里和那堆木头过不去，你还真想当个木匠？”陆珩不满道。

　　跟在后面的男子个子有些低，一身粗布短衣，不怎么合身的裤子长了半截，于是随手卷上两圈，反倒成了七分裤。他专心的摆弄手中一个木制机关盒子，一路跟在前面领路的朋友身后，在对方忽然停下指向小山的时候，撞了上去。

　　此时的姜仲夏有些暴躁：“木匠木匠，天杀的老木匠。叫他一声师傅还喘起来了，老头子一把年纪也不怕猝死！”

　　云中城有个老木匠，看不惯姜仲夏的嚣张，随手甩给他一个机关盒子，说解不出来就得喊他师父。姜·鲁班大师·日天最看不惯这种嚣张的老头，倚老卖老，大多没什么本事，于是扬言三日内解开，结果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他不得不磕头叫了师父，好留住这个自己没解开的机关盒子。

　　陆珩闻言失笑道：“你还说，谁自称机关术天下第一的？脸疼不疼？”

　　姜仲夏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愉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千世界高手在民间。我那么说是因为我已经很厉害了，少年人狂妄一点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还真要走遍全世界把手艺比个遍才敢自称天下第一？我就这么说，让那些老头子自己谦虚去！”

　　“是是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小生我孤陋寡闻，小生我老气横秋。”陆珩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那山你要去？”工匠‘大’师心情好了些，给了那山一个正眼。

　　“去什么去，狗命要紧。”陆珩犹豫半晌，“真有什么鬼怪妖精的，我可打不过。”

　　“切。”姜仲夏翻了个白眼。

　　二人照原计划向热闹的云中山走去。

　　云雾缭绕的无名小山上，一条红色的身影闪过，跌跌撞撞地从云雾中跌落下来，正落在
　　二人刚刚走过的小路上。若是二人决定朝小山走几步，注定会遇到，命运这东西还真是难说。

　　云中山上有座悬空寺，从前是没什么名气的，现在也是没有。近来道家当道，这寺庙在游人众多的时候依然略显冷清。

　　被人群晃得有些眼晕，陆珩决定找个清静的地方欣赏大自然的景色，姜仲夏自然没有意见。二人就这样踏进了悬空寺的大门。

　　迎面走来一个光头，穿着僧袍手持佛珠，只是一双眼睛里满是金元宝，看着走来的两人就好像看着两大堆香油钱。陆珩瞬间就明白此地冷清的原因了。

　　也罢，花钱买个清静。

　　“贫僧法号皆空，观施主有佛缘。”拿了半两香油钱的胖和尚笑眯眯道，又将视线投向了旁边的姜·鲁班大师，得到了随手甩来的一两银子。

　　“哟！这位施主！贫僧观你面色红润，印堂发亮，最近必有好事！”那和尚正待继续，被姜仲夏一个眼神堵了回来，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终于离开了。

　　皆空？这哪里像是皆空？叫皆钱还差不多。陆珩默默吐槽道。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皆无。”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有完没完啊？——陆珩有些不耐烦的回头，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秀儿，是你啊。”

　　来者正是陆郡守的朋友，代天秀。不知为何剃了光头跑到这来装和尚。

　　“什么秀儿，叫小师傅。”秀儿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碧落阁全大禹最有钱，一身铜臭味的古董商人装什么四大皆空？”陆·凭一张嘴得罪半个朝廷·珩开始了他的表演，“怎么，破产了？是云中这个充满传说的小城市挖不出陶土罐子了还是秀儿你拿不动传说中的洛阳铲了，非要来这悬空寺——哦，你飘了！”

　　姜仲夏难得把眼睛从手里的机关盒子上移开，给面子的笑了一声。

　　代天秀一脸包容的看着曾经让自己觉得相见恨晚的朋友，再次感慨好好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臭嘴。他双手合十道句阿弥陀佛，瞄了一眼身旁皆空师兄手里的银两，老神在在道：“小僧确实很适合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陆珩瞪着那一两半的银子，一时语塞。

　　“大师，我悟了。”新上任的云中郡守陆学士双眼放空，“做人的确应该清新寡欲一些，把淦你娘换成不可说，傻.逼换成施主，实在忍不住想骂人的时候说一句阿弥陀佛，让人间多一份真诚与美好。”

　　“你又在说什么垃圾话？”姜仲夏翻了个白眼。

　　“施主，这你就不懂了，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庸人自扰，心静便得自在，这种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阿弥陀佛，不可说。”法号皆无的和尚随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只蔫吧了的狗尾巴草，做拈花微笑状。

　　陆珩配合的双手合十，连道“阿弥陀佛”，皆无和尚礼尚往来的连道“不可说”，两个人对拜似的打了好一会的‘机锋’。

　　姜仲夏抽抽嘴角，正要感叹交友不慎，忽然灵光一闪，大喊起来：“我知道了！！！”

　　随后，他把研究了三个多月的机关盒子使劲摔倒地上，拔.出陆珩的配剑对着那木盒子一顿乱砍，小小的个子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把两个小伙伴和一旁的真大和尚都惊呆了呢。

　　不一会，那盒子就变作碎木头一堆，可怜兮兮的瘫在地上了。

　　姜仲夏深呼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边悠闲的云彩。

　　“大师，我也悟了。”年轻的天才机关师面带微笑。

　　“···悟了什么？”代老板两眼呆滞的看着地上的碎木头。

　　“阿弥陀佛，不可说。”

　　夏至已至，代老板做东，请郡守大人到碧落阁吃饭。

　　说起这碧落阁，整个大禹国谁都知道是做古董生意的，却不知代老板本人的厨艺和家传菜谱拿出去开餐馆一样能发家致富，甚至比古董生意还要赚钱。

　　代老板请客吃饭，倒不是要自己亲手做，对着两个眼巴巴等吃白饭的友人，他淡定的坐下来，开始喝面前的一壶白开水。

　　“你不去做饭啊？”陆珩一脸复杂的捧着一杯白开水，眼神飘向好友头上的假发。

　　“不做。”

　　“那谁做饭啊？”姜仲夏毫无形象的把下巴搭在桌子上，同样看向那顶假的不能再假的假发。

　　“店里的伙计。”

　　“哦。”
　　“这样啊。”
　　······

　　“所以，你为什么要戴那玩意？”姜仲夏终于率先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头冷。”代老板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头冷你戴顶帽子啊，帽子啊！就算从你店里随便搞个几百年前的鸡毛掸子出来顶在脑袋上都比这强啊！！！”陆珩指着对面终于喊出了心声。

　　“哦，你们很在意这个啊。”代天秀拽了拽那飘逸的、长发及腰的、披散着的一头，金色长发，“这洋人的玩意，合作伙伴从波斯人手里搞来的，还挺稀罕。而且几百年前的鸡毛保存不到今天。”

　　对面二人一致的以手扶额，对代老板惊为天人的审美不予置评。且不说那头金色假发如何，单说这身穿金戴银红配绿配蓝配黄的花里胡哨飘逸长袍，就能让人在炎热的夏季感受由内而外的燥热——看着就来气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陆珩夸张的向后倒去，“哦不！我的眼睛不再纯洁了，它看了不干净的东西！”

　　代天秀老板好脾气的摘下假发，默默脱掉红黄相间的纱质外袍，只留下内里轻薄的蓝绿相间的夏装。他慢条斯理的卷起宽大的衣袖，移开桌上挡在自己与友人之间的茶壶和水杯，轻轻开口：“施主，阿弥陀佛。”

　　——————————————代老板打人啦！！！的分界线----------------------------

　　“你们可听过中元节鬼市的传说？”陆郡守可怜兮兮的捧着半碗米饭，口中嘶着凉气，即使脸有亿点点肿也要努力干饭的样子。

　　代老板的菜谱天下一绝，普普通通的食材偏偏做出了神仙味道。两位友人忙着干饭，出于礼貌分给他一个眼神。

　　陆郡守开始了他的表演，身体往右一倾，扮演起另一个人，和自己搭对手戏。

　　“鹰扬将军沈义和，隔壁村的事儿和咱什么关系。如今靖国式微，管他的！”人格甲一脸不屑。

　　“害，话不能这么说，这云中郡有鬼的传言正是从那时候兴起来的。自那沈陌以后，镇守云中的文官武将就没一个得善终的。”人格乙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夹了一筷子素炒豆芽。

　　“所以这一切的起因源于沈陌流传出了鬼市的消息？”陆大人一脸严肃的吃着人格乙夹来的豆芽。

　　“不能这么说，在此之前，琼国将领旗钰大战阴兵的事也传的沸沸扬扬，算起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人格甲咽下那口豆芽，一脸吃瓜群众的神情。

　　“事情要从当年琼国国君黎熵杀父弑兄之事败露，成为众矢之的说起。”人格乙一副说书先生的样子，手中的筷子却诚实的伸向那盘最远的糖醋排骨。

　　啪。人格乙的筷子被拦下。

　　陆珩大人回归本体，不解的看向好友。

　　“他没有。”代老板的光头反射着正午的太阳光，大半脸沉在阴影里。
　　姜竟夜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默默拿起一旁的凉茶。

　　代天秀说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可怕，拦住陆珩夹糖醋排骨的那双筷子力气大的有些过分。

　　陆珩松开了自己的筷子，看了他两秒，让圆滑的人格甲上线和稀泥似的一笑，“害，道听途说，都是道听途说，咱们屁民能知道个什么真相，更何况这都隔一百来年了。”

　　代老板盯着那桌菜，沉默了良久，手中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他把断掉的筷子放到一边，拿着陆珩那双，夹起对方之前看中的那块糖醋排骨扔进他碗里，轻笑道：“吃你的红烧肉。”

　　“这是糖醋排骨。”姜仲夏重新拿起筷子，很有学术精神的杠了一句。

　　“我确实想聊聊这事。”从代老板手里接过自己的筷子，陆珩看向碗里的菜，却不着急吃了，“云中郡的传说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冯度大人是否真的死于妖邪作祟，本该接替他镇守云中的兰柯又去了哪里，何以云中自冯度之后二十载无人敢任郡守一职？”

　　陆珩喝了一口凉茶，深深地叹了口气。

　　“何也？”姜仲夏咬着筷子，给面子的扮演起陆郡守的工具捧哏人格甲。

　　“你相信这世上有妖魔鬼怪？”代老板没抬头，只是盯着眼前的桌子。

　　陆珩倒是不说话了，开始啃排骨。

　　已经停下来等下文的两人看着他，啃排骨啃得香。

　　良久，代老板出声问：“好吃吗？”

　　郡守大人认真的点点头，这才注意到场面诡异的沉默。

　　“你们怎么不吃？”他不解的看向两位友人。

　　“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你是坟头长草碍着声音的传播了？”姜仲夏咬牙道。

　　“你可真是太会说话了。”陆珩笑道，“难怪咱们聊得来。”

　　“那我可谢谢您。”姜仲夏用筷子点了点自己的碗，“都说云中鬼郡，可没听说过平城鬼城的说法。百年之前这里还是琼国边关，后来琼国周丞相谋反，朝廷动荡，被靖顺势打下西境十五城，这平城才和其余十四成一起改了名字。传说也当是改名之后兴起的。”

　　“西境十五城是以禹国的视角来看，对于琼国，是南境十五城。这么说来，鬼郡的说法确是自沈陌所述之事时兴起的。”代老板道。

　　“你们可知那郡守后来如何？”姜仲夏忽然道。

　　“哪个郡守？”

　　“与沈老将军不和，克扣军粮事发被发落了的那个。”

　　“还能如何，逃出靖国，另谋出路。”陆珩耸耸肩。

　　“死了。”代老板严肃起来，“逃亡途中遇见劫匪，全家无一人幸存。”

　　陆珩吸了口凉气。

　　“我家祖上世代居于云中，百年前边境战乱，当时的平城归了琼国，太爷爷带着年轻一辈举家迁走，近些年云中又属大禹，家里人便依着祖训迁回来。”姜仲夏道，“我虽不在云中长大，因着家里一直关注云中郡的消息，这里的事倒也知道不少。”
　　“说起郡守，你们第一个想到的是冯度，大多数人都是。一来他是禹国人，在云中的六年政绩斐然，二来···”姜竟夜停顿了一下，“时间上比较近，兰柯师爷若是还在，如今也才过不惑之年。可追溯云中郡的传说，或者说诅咒，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鹰扬将军和当时的云中郡守，林···林什么。”

　　“你做着云中郡守也有段日子了，怎么今日突然提起此事？”代天秀问。

　　陆珩用食指敲着桌子，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在发呆。听到友人的疑问，这才回过神来。

　　“七月即将过半，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给我庆生？”姜仲夏不抱希望的吊着死鱼眼。

　　“逛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