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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赤壁扬威(二) ...

  •   曹操南下,迎接他的不是只有荆州刘琮这样的投降之辈。据悉,皇叔刘备在长坂坡与曹操交锋后,败走夏口,他的身边聚集了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这样当世有名的谋臣武将。

      为了探听江北的详细情况,孙权让鲁肃过江去拜访刘备。

      柴桑的枫叶又开始凋落了,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一年。谢承与孙权大动干戈之后,借口去建昌县看望叔父谢贞,离开了柴桑。洛城以为他见完叔父便会直接回会稽,没想到的是,不出十日,他又回来了。

      秋阳明媚,洛城一个人站在院中的枫树下,瞧着弟弟朝她走近。阳光穿过掌状的树叶,照得谢承的脸影影绰绰,洛城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比刚跟孙权吵完架时更冷峻,他开口问,“你告诉我,你到底病到什么程度了?”

      洛城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谢承不由分说,继续问道,“你明明生病了,可我在柴桑却从未见你服过药。叔父说,孙权派人去求仙问药,都寻到建昌去了,你现在已经无药可医了,是不是?”

      洛城不敢看他,转过头闭眼答道,“没错,我时日不多了。”

      想到对生死的无能为力,谢承的眼泪溃堤,愤而挥拳砸向一旁的枫树,几片枯叶飘飘荡荡地落在他身上,似要慰藉他的悲伤。

      洛城抬手抚着他的头轻声说道,“不要哭,我过完了我想过的一生,死而无憾。”

      谢承摇头带着哭声说,“你若是走了,父亲母亲如何能承受?”

      “替我好好劝一劝父亲母亲,让他们千万不要自责,也不要怪孙权。你就把我刚才的话说给他们听,相信他们会想通的。”洛城替他拂去身上的枫叶,细心交代着,“父亲已年迈,往后你要扛起会稽谢氏的重担了,在乱世中守护族人并不容易,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你的眼睛要看到将来,不要一味沉浸在伤痛里。”

      谢承吸气止住泪,抬头问姐姐,“孙仲谋在哪里?他若是没有把握对抗曹操,我劝他不如趁早学项羽拔剑自刎。”

      “他在营帐和群臣议事呢。”洛城苦笑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让他随我到九泉之下相聚?不,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谢承放下行李,说要去营帐见孙权,洛城怕他一见孙权又要端起剑拔弩张的阵势,便陪他一起去。

      主营帐外,张昭和周瑜并肩走出来,二人一边走一边低头谈论曹操南下一事。只听周瑜在说,“主公为了守住江东基业,付出多少惨痛的代价,把谢夫人都深深地伤害了,如今又怎会甘心投降曹操呢?”

      张昭听罢,沉重地摇摇头,默不作声。

      洛城远远地听到周瑜的话,朝身旁的谢承瞥去一眼,谢承闷闷地吐出一句,“他要真敢和曹操决一死战,倒也算有骨气。”

      张昭和周瑜看到他们姐弟,恭敬地上前相迎,齐声招呼道,“夫人,承公子。”

      洛城微笑致意,谢承却问他们,“是战是和,主公现在有主意了吗?”

      周瑜答,“主公还需要时机。”

      洛城看着张昭,她知道张昭心里其实希望孙权投降,她希望张昭明白的是,孙权既然已经派鲁肃过江,就不会轻易放弃抵抗。若是执意劝降,只怕会引起江东内讧。

      张昭迎上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禁惭愧地低下头,拱手向洛城和谢承赔罪道,“夫人身患重病,皆是老夫的过错。当时形势所迫,老夫万般无奈,唯有劝主公纳徐琨之女,才能化解危机。给夫人带来的伤害,老夫忏悔终生。承公子将来若有能用得着老夫的地方,但请吩咐,老夫为会稽谢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承对张昭素来敬重,然而此时心里却闪过一声冷笑,转过脸不愿接话。洛城温婉地劝解张昭,“张公言重了,当时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身为吴侯夫人,理应与孙权荣辱与共,即使要为他而死,也是我的命。张公并不亏欠会稽谢氏,不必为我族人费心,今后还望张公尽心辅佐孙权,不要再让他受制于人。”

      张昭思索了半晌,才轻轻点头,明白了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孙权坐在主营帐的地上,愁眉不展,洛城离远看他,恍惚中看到了当年孙策在李婉死后的颓唐神态,她走上前对他伸出手说,“地上凉。”

      孙权握着她的手,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抬头忽然又看到了谢承,半惊半喜地说道,“你从建昌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会直接回会稽去呢。”

      谢承还是一副冷面孔,“我回来陪我姐姐,顺便看看你是不是要学荆州刘琮。”

      洛城心情复杂地与孙权互望两眼,孙权惆怅道,“说实话,我现在只希望自己从未当过这个吴侯。”

      谢承生气地冲他嚷嚷,“大敌当前,说这种丧气话又有何用?我看你是既不想投降,但是又怕打不过曹操,对不对?”

      洛城皱眉批评谢承,“你真是越来越急躁了。”

      孙权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手扶在额头上沉默不语。

      谢承的语气缓和了些,继续对孙权说,“我到建昌走一遭,这一路发现,江东有不少官员都盼着你投降,对这些官员来说,投降是归顺大汉,他们的官职更名正言顺了。但是你不一样,就算你诚心投降,曹操也绝对容不下你。你看看当今天子是什么处境,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曹操的牢笼里。”

      孙权放下手,眼中的光芒渐渐汇聚,他被谢承的话坚定了决心,转身望着营帐后面悬挂的江东地图,气吞山河地说了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士卒进来禀报,“主公,鲁肃回来了,还带回了刘备的谋士诸葛亮。”

      谢承自言自语道,“是那个有卧龙之称的诸葛亮?”

      洛城起身到帐后回避,谢承还想留下来会一会诸葛亮,被洛城一把拽走。

      谢承来到帐后还在对姐姐描述道,“我以前听陆绩说起过诸葛亮这个人,当世奇才,真没想到他会追随刘备,难道这刘备真是天命所归?”

      刘琮和刘备都是汉室宗亲,一个投降,一个与曹操抗衡,洛城忽然想到了母亲,不知母亲对这两位宗亲会作何评价。

      洛城问弟弟,“你说,如果母亲在柴桑的话,她会希望江东走哪条路?”

      谢承在她身旁坐下沉思,“母亲希望大汉光复,但是这几年也痛恨曹操窃国。刘备毕竟有皇叔之名,如果孙权能联合刘备抗击曹操,母亲会深感欣慰的。更何况,就像周瑜说的,如果孙权真的不战而降,那你受的委屈又算什么?”

      前营里,诸葛亮已经在对孙权发挥他巧舌如簧的谋士之才了,还说他的主公刘备有汉室宗亲的气节,绝不向曹操称臣,谢承听得很感兴趣。

      洛城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大概能理清大嫂在梦里说的那些话了。孙权若是投降,曹操不会留他太久,只有一战才能换来生机,大嫂讲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看来,此战,孙权会赢。

      洛城还在想这些事,谢承忽然用胳膊碰他一下,小声说,“姐姐你听,诸葛亮提到了咱们父亲。”

      诸葛亮高昂的声音穿彻前营与后帐,洛城听到他说,“曹操一直记得,二十多年前,这位谢煚先生曾在洛阳担任尚书郎,谢先生那位出身汉室宗亲的夫人还在洛阳生下一个女儿。这位尚书郎的女儿,一出生就名动洛阳城,时人皆传,她长大后必有毛嫱、丽姬之貌,只可惜,她幼年时就回会稽躲避战乱,曹操至今无缘一睹她的芳容。眼下曹操挥师南下,若占领了江东,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谢承听得怒不可遏,攥着拳头要冲出去教训诸葛亮,被洛城阻止,“冷静一点,这是激将法。”

      谢承一拳砸在案上,仍难消心头之怒。

      虽然意识到这是激将法,洛城也觉得诸葛亮实在太放肆。她的母亲是刘氏宗亲这件事,连孙权都不知道。诸葛亮此话一出,孙权在盛怒下只会认为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进而恼火到极点。

      孙权此刻虽然隐忍不发,但是等他恼羞成怒做出什么事来,诸葛亮能招架的住吗?

      然而,诸葛亮的话还没说完,他顿了顿,又沉着地补充了一句,“这位尚书郎的女儿,孙将军最为熟悉吧?”

      “大胆!”

      伴随着孙权的一声雷霆之怒,案上的奏报悉数被打翻在地,哗啦啦响声大作。混乱之中,拔剑的声音也传入洛城耳中,洛城忍不住起身上前,躲在屏风后观看,她看见孙权提剑冲到诸葛亮面前,如狂风暴雨般地质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位尚书郎是我岳丈,为何还敢直呼他的名讳?还敢谈论我夫人?实在辱我太甚!”

      鲁肃哆嗦了一下,在一旁大惊失色,接着便向孙权求情,一面又劝诸葛亮低头谢罪。

      诸葛亮面不改色地为自己辩护,“有北方甄氏的前车之鉴,将军早该想到这一点,如果在下假仁假义,一味奉承将军,不对将军言明利害,等谢夫人也遭遇战乱流离,到那时再去提醒将军,岂不太迟了?”

      孙权红着眼说不出话,手中的剑渐渐远离了诸葛亮。

      鲁肃松了一口气,又好言劝解,“主公,孔明虽狂妄,但也是忠言逆耳啊。以主公的胸襟智慧,为何听不出这是激将法呢?”

      孙权颤动着声音说,“鲁肃,传令三军,我与曹贼,势不两立。明日一早,文武官员营帐听令。”

      诸葛亮和鲁肃告辞后,洛城才和谢承从后帐里走出来。

      孙权从方才的盛怒中缓过神,似乎元气大伤,他面带疲倦地嘀咕道,“想不到啊,我岳母大人竟然是汉室宗亲。”

      谢承有些歉疚地解释着,“母亲从不许我们张扬此事。”

      孙权摆了摆手,并不介怀此事,他担心的是,“我已经在诸葛亮面前立下豪言壮语,要是我们根本打不赢曹操可怎么办?”

      谢承无奈道,“打仗一事,请恕我爱莫能助。”

      洛城哑然失笑,对孙权说,“要讨论如何打胜仗,你该去找周公瑾。”

      正说笑着,洛城突然一阵急咳,越咳越发觉身体飘忽无力,孙权和谢承各自惊慌地抓着她一只手臂,她想告诉他们她没事,可是虚弱得说不出话,好像随时都会眼前一黑。

      次日,孙权按照约定,一大早便去营中召见文武官员。走时洛城还没醒,他在她耳边叮咛,“谢承在家陪你,有什么事,你让他去找我,好不好?”

      她在昏睡中回答一个“嗯”,其实她很想起来送送他,可是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洛城才从昏睡中缓慢苏醒,走出房门,看到谢承正在书案前发愣,她上前问起涵衣在哪里。

      谢承告诉她,“涵衣换上一身戎装,说要随军去打仗呢。”

      “那怎么行,你去把她找回来。”

      谢承出去后,洛城一个人无事,出门散心,在江边巧遇诸葛亮。

      诸葛亮轻摇羽扇,颇有贤者雅士之风,单看他的样貌身姿,洛城无法联想到这人昨日在孙权面前说出那一番锥心之语。

      让洛城意外的是,诸葛亮居然认得她,他来到她面前低头行礼,“见过谢夫人。”

      洛城正好也有话要问他,便不客气地单刀直入道,“我父亲只是一介尚书郎,并不是荀彧大人那样名满天下的尚书令,曹操如何会知道我父亲呢?所谓曹操记得的事,恐怕是先生杜撰吧?”

      诸葛亮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不管是不是在下杜撰,孙将军真的相信了,不是吗?”

      洛城对这个事实无言以对。

      诸葛亮行礼又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夫人,只是在下早就听闻,孙将军的心全系在夫人身上,前阵子征讨黄祖,孙将军就因为夫人的病,懈怠了军务,还把所有事都交给了周瑜。所以在下才用夫人的安危,来试探孙将军的决心。”

      洛城摇头为孙权辩解,“并非孙权胸无大志,醉心儿女情长,只是我病入膏肓,才令他万般不安,疏忽了军务。”

      不知诸葛亮是同情她的病,还是要为昨天的事表达歉意,他居然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开导她,“据在下所知,曹丕纳了甄氏以后,没过多久就将原配任氏废黜赶走,而孙将军是要夫人下位,甚至说,是暂时下位。在下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发生了何事,但也能明白,和曹丕一对比,孙将军还是苦心积虑地要把夫人留在身边的。下位一事,想来另有隐情?”

      洛城淡淡地回以微笑,随后又纠正他,“孔明先生说的不全对,即使是暂时的下位,对我会稽谢氏也是奇耻大辱。我父亲早就后悔让我嫁给孙权,若我真的下位,我谢氏一族在会稽又如何自处呢?”

      诸葛亮惋惜地长叹一声,“想不到,孙将军少年统业,竟然承受了这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苦楚。”

      他望着江水沉思片刻,突然又转头问了一句,“夫人当真无药可医了吗?”

      洛城凄凉地点一下头,“这些年,我服药不断,如今这世上的药对我都不起效果了,再者,我也不愿再活着拖累孙权。”

      “夫人何以灰心至此?只要打赢了和曹操的这场仗,孙将军必然威信大增,十年内,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能动摇他的吴侯之位了。”诸葛亮说罢,闭着眼朝江水叹息。以后的事,都和她无关了。

      和诸葛亮的这番交谈,令洛城心生一个念想:让诸葛亮为孙权所用。不过她很快又想到,这样的人不会事二主,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向他提议道,“有曹操这样的强敌在世,凭江东之众不足以与他抗衡,你主刘备也不能与他匹敌,只有孙刘联盟,才能在乱世中存续,先生以为如何?”

      诸葛亮深表赞同,“实不相瞒,在下就曾对我家主公说过同样的话。”

      如此,她就可以放心了。

      营帐中,孙权挥剑砍下桌角,所有人不敢再提降曹。

      大军部署完毕后,众人皆散去,唯独周瑜留下。

      孙权瘫在地上,无助地对周瑜乞求道,“请恕我不能随军前行了。”

      周瑜坐在他面前说,“主公,我明白,前方的事,你放心地交给我。”

      孙权突然拉住他哭诉,“公瑾你知道吗?我害怕哪天我一回去,发现洛城已经不在了。”说到这里,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双手抱着头抽噎道,“我更害怕,她哪天会突然倒在我面前,再也醒不过来……”

      周瑜沉痛地苦劝他,“我懂这种感受,我也经历过,可你还是要振作。”往事历历在目,周瑜的眼泪也不请自来。

      “振作又有什么用?”孙权听不进他的劝告,几乎要自暴自弃,“我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私德有亏,实在无颜统领江东。公瑾,江东交给你好不好?洛城如果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瑜突然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无论如何你要守好江东,不要让夫人白白为你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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