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夏日结束》露娜蒂克

1、汽水的滋味

　　“你要什么？”利淇转头问同行的同桌陈安阳。
　　“可乐。”
　　“百事还是可口？”
　　“谁喝可乐喝百事啊？”
　　刚刚的体育课，她打赌跟陈安阳比了一场羽毛球。虽然她骨子里就不服输倔得很，但是不至于输了赖账，如今她来兑现赌约，给陈安阳买失败者汽水。利淇从小卖部的冰箱里拿出两瓶汽水，冰凉的手感充满她汗津津的手掌，夏天独有的冰爽一下子传遍全身。
　　陈安阳接过之后，得意一笑，三步并做两步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只剩利淇站在小卖部门口，双手倚着栏杆，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篮球场。她拧开瓶盖，气泡立刻涌上来，她立刻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汽水，略显狼狈。
　　几只麻雀栖息在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上，哼出几个并不好听的音符，旋即就被喋喋不休的蝉鸣淹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落在篮球场上正在挥洒汗水的少年身上。
　　上课铃打响，这是他们学校的第九节课，美其名曰活动课，专门拿来运动。但是大多数住宿生都会在这节课的上课铃打响之时，也是宿舍开门之时，冲进宿舍，抢着先洗澡洗衣服。利淇也是大军中的一员，反正她平时晚上不爱吃饭，喜欢把晚餐的饭钱省下来，放进她的小金库中，随便拿些水果、牛奶填填肚子。
　　她转身回宿舍，刚刚在球场上被注视的其中一个男孩拍了拍她左边的肩膀，她习惯性地往右转头。
　　“今晚开会，你记得吧。”男孩满头是汗，皮肤有点黑，脸上挂着笑容，白色的纯棉校服被彻底打湿，他身上独有的汗味并不让利淇讨厌。
　　“嗯，我知道。”利淇这漫不经心的一句应承，其实已经酝酿了一周，她眼底的喜悦悄悄溜过，不着痕迹。她莫名喜欢他看破她心思时，脸上闪过那一抹狡黠的笑。她愿意为这等待一周、两周或者三周，或者很久很久。
　　或许这一切始于学生会面试那一天，或许在跑道上，或许在新生开学典礼的那一天，他们第一次并肩同行，面对面地站在升旗台上，沉默的对视。
　　不等利淇在原地随记忆流逝时间，他早就转身离去。
　　“俞成峰。”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住你跟你一起走。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要带什么。”说出口时，内心的话语又变了样。
　　“带上你自己。”
　　“哦”
　　利淇看着他的背影走进男生宿舍的大门，低头禁不住莞尔，接着离去。
　　那时候随着《我的少女时代》大火，正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生们暗流涌动，在他们学校掀起了一阵早恋潮。
　　六月的炙热，同学们的起哄，目光如炬，利淇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却忍不住要把它大声说出来，用另外一种隐晦的方式
　　“夏天是最具故事性的季节，薄薄的衣衫、滑落的汗水、炙热的阳光，都可以成为心动的替罪羔羊。”她坐在寝室的床上，光着脚，带着耳机，MP3藏在枕头底下，在本子摘抄下这句话。
　　刘晓秋走到她隔壁，把她一边的耳机扯下来，说：“到你了。”
　　那语气，那态度。
　　“我知道了。”
　　她们已经是一年多的上下铺关系，但她们之间的关系远不如和宿管阿姨来得更亲密。利淇把另一边的耳机也扯下，小心翼翼地把有些鼓的本子合上，放到枕头边。
　　晚修前有20分钟的晚读时间，每周三的晚读时间，正是他们文娱部开会的时间。俞成峰是文娱部的部长，他虽然没有什么管理的才能，但胜在人缘好，大家也都愿意和他交流，不像利淇这个副部长那么尖锐。她平时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舌战群儒的能力。
　　当年高一，他们都还是打杂的小喽啰。学校办艺术节，但是主任以影响学习为由，想要取消一个美术画报的活动。利淇二话不说杀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把林主任侃懵了，最后活动还是顺利进行了。把当时的部长都震住了，一心想要把她培养成接班人。结果评选部长的时候，林主任把她否了，让她做了个形同虚设的副部长。她直接在评选大会上问林主任是为什么，林主任回了她一句“我之前做了一下调查，你们的部员一致觉得你不太合适当部长，但是你可以当副部长，好好辅助部长的工作，也是一样有加分的。”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不爱和稀泥，就是不能胜任部长，那这个领导，她不当也罢。
　　“利淇，你觉得怎么样？”
　　“嗯？”她盯着俞成峰，不小心晃了一会神，结果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这周四的毛笔书法比赛。”
　　“嗯，我觉得在篮球场举办的这个建议可能不太合适，毕竟书法比赛是第九节课，那时候太阳太大了，写字的话会受影响，加上活动课，我们的场地只有篮球场的一半，围观比赛的同学和打篮球的同学会撞，容易起争执和受伤、意外之类的。”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改到艺术楼前面吧，那个时间，楼刚好能挡住太阳，也比较安静。”
　　“好，那大家还有什么建议吗？”
　　鸦雀无声。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林主任申报。那下一周的活动就这些了，大家做好准备，散会吧。”
　　利淇把笔记本合上，习惯性地坐在原位等大家先走。和她一样还坐在座位上的只剩下刘晓秋了，她不想和刘晓秋一起走，于是站起身离开。
　　俞成峰躲在门口隔壁，她一走出门口，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还有事吗？”
　　“没什么，学校晚上不开灯”
　　“哦。”利淇试图将内心的窃喜隐藏在故意控制的五官上，但她不知道，她的每一个微微颤动的嘴角、带着笑意的眼神都在俞成峰的眼皮底下，一览无遗。
　　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来不顺利，利淇总是认为自己字里行间容易讨好他，但她并不希望如此，所以她尽量让自己跟他对话时的语句不超过10个字，这也是她留给卑微的自己的一些体面。
　　回到教室之后，她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她随手拿了一本书出来，想要稳定一下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历史卷子写完没。”陈安阳碰了碰她的手肘，她也没抬眼，从抽屉里就直接拿了今天刚发的历史讲学稿出来，递给陈安阳。
　　“今日格外高冷啊。”
　　“少废话，老陈在外边。”
　　“我靠。”陈安阳马上恢复认真写字状，电视剧男主绝对没他会演。
　　老陈是级长，一个神出鬼没的行者，经常在各大班级的窗户处徘徊，趁其不备，发出带着锋利光芒的凝视，是全级最害怕的一个男人之一。
　　利淇勾起一边的嘴角，陈安阳感受到了她的嘲讽，不爽道：“笑什么笑。”
　　“没什么，就是单纯想嘲讽你。”
　　“小心我告诉阿姨，你在学校欺负我。”
　　“告吧告吧，反正从小到大你也就只有这一招，小学鸡。”
　　“陈安阳,都高二了，还喜欢上课讲小话？”讲台上传来严肃冷漠的一声，班长狠狠地瞪着他，那神情，像是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赶快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利淇和陈安阳住在同一个市府大院，不仅住得近，还从小就是同班同学。虽然人设很符合言情小说青梅竹马的开头，但是他们都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上从小就给对方父母的小报告的对方。
　　他们的学校不大，可以说是一览无遗，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盆架子树的臭味。每次下课的时候，利淇喜欢走出教室，站在门口的阳台上倚着栏杆吹风，学校的附近是一个景区，没有高楼，视野能延展到很远很远，站在这里，就仿佛置身整个世界的日升日落。她喜欢这种感觉。
　　每次一下课，尽管只有10分钟的时间，教学楼前面的操场还是会出现很多学生的身影。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学校只有这一个操场，左边一大块是200米跑道，右边一大块全是篮球场。早上上课的课间，就只有一二层的同学，拿着羽毛球拍或者排球到跑道上抓紧时间打上一轮。到了中午，有的男生会趁饭堂多人排队的时间去打篮球。晚上晚修的课间，会有三三两两的校园情侣，趁着昏黄的灯光逛操场，在少人处偷偷牵手。他们学校抓早恋抓得严，所以常常会在最后一节晚修过后，看见操场上的情侣偷偷地牵着手，一直散步散到宿舍关门的最后一刻。
　　利淇常常会和朋友何芸仪在下了晚修之后一起散步聊天，然后在小情侣偷偷牵手的时候，故意上前声情并茂地合唱“you are my destiny.”，利淇觉得这种行为极其无聊，但是又忍不住乐在其中，也不知道这行为是个什么原理。
　　但多数时候她们也不至于那么无聊，她们大多时候会聊聊少女心事，聊聊未来，聊聊偶像，聊聊隔壁班的帅哥排行，吐槽一下老师，就跟大多数十多岁的花季少男少女一样。但是利淇从来不跟何芸仪聊俞成峰的事情，尽管她们经过商议之后，将俞成峰放在了全级男生颜值排行的第五名。利淇说到他的时候，总是故意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感，试图把自己变成他的一位“普通朋友”。她知道这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她晚上总是会忍不住为了他的一条短信而变得异常兴奋，让所有人看在眼里。
　　“运动会定做的班服太丑了，我可不想穿着这奇怪肉粉色的T恤示街游行。”何芸仪忿忿不平地吐槽着全班票选出来的班服，明明在投票的时候，她也跟着大多数人投了这奇怪肉粉色T恤一票。
　　“幸好我到时候要去护旗队，不用穿这班服。”利淇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她当时在投票的时候，直接弃权了，她没有办法在难看的图案中选出最不难看的图案来。她一个平民也没有提意见的权力，只好保持缄默，然后弃票表示无声的抗议。
　　“利淇！”熟悉的一声传入利淇耳中，她转头，是俞成峰。他背着灯光走来，眼神如同电流，让她整个人一下子从放松的状态变得紧绷起来。他接着说道：“明晚最后一节晚修，我跟林主任申请了给我们练习，彩排护旗队要走的路线，还有踏步之类的。”
　　“嗯，好。”利淇笑着点了点头。
　　俞成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就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远了。
　　利淇习惯了会在宿舍熄灯前的十分钟，写一篇日记。
　　她打开放在枕头下的日记本，写下：
　　今天的星座运势中，我的爱情运势是四颗星。我相信。因为今天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他还在转角处等我了，我很兴奋。我不希望成为一个难缠的人，但我也不希望他忽略我。充满矛盾，反复无常，让人讨厌，但很奇怪，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