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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喜欢你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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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良冶最近常常发现哥哥不见。
这其实也不算难得,因为自从他从那件事里出来之后,偶尔会出门自己逛逛。一开始范良冶担心他会因此失踪,或者是去找个地方自杀之类的,偷偷跟过几次,发现不是在公园看鸟就是在咖啡厅喝茶。
也于是放下心来,陆续过了这么久,看着范良宵自己找到了调解的方式,他作为弟弟还是非常欣慰的。
大概是三年前,范良冶还在读本科大一的时候,那会儿刚刚进了学校,看什么都新奇。对于他这个从小城镇里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奋斗逼而言,进入大学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也因此在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学习时刻,去试着接触那些之前从未接触的事物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加入社团,旅行,学点其他的技能,多看看书,如果可以的话,再交个女朋友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范良冶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来,因为一直受哥哥照顾的缘故,他不愿意让哥哥失望,也是因此打记事起就在埋头苦读,别人的花季雨季就算学习至少还有些青涩的记忆,可范良冶就是全部的读书,读书。
满脑子的习题和方程式,英文单词。
不过所幸也是这样才能进到自己最终目标心仪的大学,选到这个热门的专业。虽然学医辛苦了一点,但怎么说都是现在最吃香的职业之一,再熬一熬读个研究生,可以的话再继续读博,出来之后月工资过万借此留在大城市落户做人才引进也不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范良冶想,大概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报答哥哥的恩情。
范良冶的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记得那时候范良宵刚刚刚刚升上大三,原本打算继续读研的计划也因为家里的缘故不了了之。
匆匆毕了业,找了个工作,浑浑噩噩下来,竟然还真的把范良冶拉扯到了这么大。一方面也算是范良冶自己争气,从小到大基本没上过什么补习班,学习全靠自觉,平时参考书也会精挑细选,习题反复钻研反复咀嚼,尽量减少浪费,甚至还会主动去参加一些会拿奖项和奖金的比赛,偶尔给自己赚点零花钱花。
范良宵对这个弟弟实在是心疼得紧,看到他越是这样,自己也越是努力,这么多年的时间里,竟然还真的混上了一个不小的集团公司的高管。
眼看着范良冶就这么进入了大学,一切都该是稳扎稳打地进入更好的人生,兄弟两个的未来前途明媚无比。
就在这么一天,范良冶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好,请问是范先生家属吗?这里是西城派出所,范良宵的拘留问题需要你来处理一下。”
“什么?”范良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连声音都在宿舍里不自觉压低了,“你好,是不是搞错了。”
“你是范良冶对吧?户口上的关系人就是你,范良宵在便利店被人当做偷窃报警拘留,你要是他弟弟的话就过来接他一下。不过也不是我说,你哥哥现在这个情况你怎么还让他自己一个人出门?你的心也太大了点。”
“警官,您,您在说什么啊?”范良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哥哥怎么会被当成小偷?”
后来范良冶才知道,那段时间里,范良宵受骗被人拉进了一个传销组织,每天各处推销,几乎就像是入了邪教。嫂子和侄女早就因为这个原因跟他离婚然后回到娘家去了,只是全部都瞒着范良冶。而且他那段时间确实因为刚进大学,被新鲜事物给迷了眼睛,很少关心范良宵那边的事。
范良冶了解之后大受打击。且不论国内知名甚至算得上是顶尖大学毕业的哥哥都会被骗进传销组织这件事本身给他带来的震撼,自己在那个时候对他的不重视也一定是个很大的原因。
后来他常常想,如果但凡自己那段时间能够更多地对范良宵的生活上点心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优秀,意气风发,各方面都像是他活着的标杆榜样的哥哥,在最终清醒之后整日整夜地坐在房间里发呆。工作也已经没了,家也已经散了。
范良冶从学校搬出来,尽量选择走读,重新跟范良宵住在了一起,尝试着学习心理方面的东西,专业也从自己最开始选择的临床医学转换成了精神护理类的方面。
范良宵过往的日子里已经帮了他太多,他想,现在也差不多是他报答的时候了。
也于是,大学本科的这些年里,他一边继续读书,一边照顾着患上疾病的哥哥,借着平日里的奖学金和他打零工做兼职赚回来的钱勉强过活。
幸亏范良宵早年的时候有先见之明,在范良冶读大学之前就在A市给他买了套房子,现在总算不用受奔波之苦。
虽然范良冶也想过要不要为了哥哥把这套房子卖了,但又觉得有点短视,更何况靠过去不如靠自己,怎么说这房子也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东西,这么转手就卖掉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哥?”
今天是周五,范良冶学校没事,就提前回家,准备看看范良宵情况如何。最近这几个礼拜是临床大周,范良冶跟着导师发了疯一样的各个附属医院乱转,从早上八点站到晚上十天,几乎两眼发青,双腿发软,以至于几乎没时间回家看上几眼。
屋子里没人,黑漆漆一片,不知道范良宵又去了哪里。
范良冶有些担心,但又竭力安慰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手指勾起拉环开启。
他眼睛随意在屋内乱扫,发现角落堆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古怪的玩意儿。
他翻起来看,竟然是自己小时候用过的磁带收音机。
“怎么把这个东西翻出来了。”
范良冶疑惑不已。也正想着,传来开门声,范良宵回来了。
“哥,你去哪里了?”范良冶有些不大高兴,“下次出门要记得带手机,知道么?”
范良宵低着头在门口换鞋,闷闷地嗯了一声。范良冶好奇,忍不住去看他 ,却见他一直将头埋得死死的,像是刚刚是因为忘记拿了什么才折转回来似的,穿上拖鞋就飞冲进了卧室,然后一阵风似的蹿了回来,重新把鞋子换上。
“你又要走?”范良冶彻底奇怪了,“你吃饭了吗?要先吃饭啊,哥——”
“吃饭,我吃饭了——”
范良宵只瑟缩着抛下了这句话,便推门逃也似的跑了。
范良冶心中疑云顿生,实在是担心,毕竟范良宵先前有过被骗的经历,现在因为打击太大,各方面都受了影响,在这种情况之下遇到问题更难解决,而这类人群也更加成为那些丧尽天良的骗子的重点对象。
想到这里,范良冶再也坐不住了,立即起身,直接关门,就这么跟了出去。
范良宵一路坐了地铁,公交,绕来绕去,在此之前范良冶都不知道原来他还记得这些最基础的生活技能,不由得讶异。直到一路跟着他进到了某个巷子里,从穿过咖啡厅进去,竟然是个夜店样子的场所。
范良冶几乎要惊掉了下巴,冷汗连连。
“票呢?”
正当要进去的时候却被拦住了,范良冶莫名其妙。
“我跟我朋友一起来的。”他指了指前面刚刚进去的范良宵。
“我知道,”服务生看上去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虽然是个个子高挑的美人,但浑身上下的唇钉耳环以及手腕的纹身都彻底显现出了她的不好惹,“码给我扫一下。”
范良冶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倒是旁边一个蹲着抽烟的人看出了他们两个沟通得牛头不对马嘴,于是笑笑,指了指那姑娘。
“你是来看演出的吗?”这话是朝范良冶问的,“桥,别张口闭口就要票,人可能是来找人的。”
“什么演出?”范良冶疑惑,就见那女孩抬手在门边海报上点了点,一张被喷墨点缀的极其张牙舞爪的演出时间海报就这么贴在上面,“弗,弗洛伊德?我没听说过,我来找我哥的,他刚刚进去——”
“进去就得买票啊老弟,”抽烟的男人站了起来,“不然咱们这生意也不用做了,你给他打电话呗。”
范良冶无奈,只得小心翼翼,看他似乎像是比较热心的样子,问道:“那,票多少钱一张?”
男人比了个八,范良冶心里一惊,他没来过这种场合,压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生怕范良宵又被骗了什么钱,被人扯进了什么不得了的阴谋里。仔细想想倒是在网上看到过,这种夜店里面酒水很贵,尤其是在A市这种地方,很多富二代都一掷千金的。
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有些两眼发黑:“八百?”
“什么啊,”那姑娘忍不住了,“八十,赶紧的。”
范良冶眼睛一亮,似乎没想到竟然这么便宜,虽然还是有点疑虑,但因为急着找人,只能立刻掏出手机按照对方教的,买票入场了。
那个黑漆漆的小屋里采光并不是很好,就算从门口进去了,也还是能看到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上有不少人在抽烟,男男女女,各种打扮的都有,但都以年轻人居多。
范良冶简直眼睛都不敢随便往边上移动一下,生怕不小心展露出了自己身上的异样而被人盯上。
范良宵怎么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越往里面走,嘈杂声越重,范良宵的耳朵几乎要炸了,最终踏进那个内场的时候扑面而来浓烈的腥热汗味,他还没来得及适应里面的人头攒动,眼睛就被舞台上灯光一晃,然后有带了嘶哑的一声长吼绵长又久远地响起,配合着骤然停下的架子鼓和各类乐队给她提供出来的空白,把那一瞬间的安静演绎得极其狰狞。
范良冶觉得天灵盖都要被人群的欢呼声给掀开,像是教徒们找到了自己朝圣的宝藏一般,鼓点重新剧烈响起,咚咚声响像是不把鼓面敲破誓不罢休一样,连带着狂欢的人们一起几乎要把这狭小的空间给彻底掀翻。
范良冶被人推来推去,天可怜见明明他刚刚从门后面进来,就被接连几个人高马大的兄弟结结实实地打了两拳。
不过他相信对方应该不是故意的,毕竟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可能真的压根就没看见自己。
范良冶简直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站稳,原本还聚在他周围的人就突然分成了两拨,虽然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理智告诉他这时候不赶紧撤退绝对会倒霉,于是赶紧拔腿随便跟着找个人群挤去,边上站了个喝醉酒的姑娘,一边跟着狂奔一边扯着嗓子和那台上的噪音制造者一起吼叫,听得范良冶头晕。
“这是在干什么——”
他本想开口问问,无奈里面各处音量实在太大,又找不到个看上去可以正常交流的人,正头痛着,后面竟然有人开始往前推挤,他生怕摔倒,只得跟着往前,末了还记得拉边上那已经喝蒙了的姑娘一把,以免对方被卷进什么踩踏事故当中。
可那姑娘见他主动,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兴奋了,也一起拉过了他的胳膊,手搭到了他的肩头,范良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边上又是一只手搭过了自己的肩膀,全部都是不认识的人,就这么拢了一排,然后一弯腰,竟然就这么朝前面的空地对着对面同样搭伙了的人山对撞了过去。
范良冶被吓得嗷嗷大叫,却挣脱不得,边上的同伴还以为他是兴奋的,也跟着大叫。
这一下险些弄得鼻青脸肿,范良冶感觉自己脑门都快撞晕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爬出来,范良冶紧紧贴着墙壁,再也不敢往前面和人多的地方去了。这里面简直臭气熏天,又热又闷,他看了一圈没找到范良宵的影子,实在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偶然瞄了一眼舞台,上面穿得奇形怪状的几个人全部都是没见过的面孔,可能是什么地下乐团之类的组织。范良冶简直要被吵死了,却不敢轻易离开。所幸刚刚那首似乎是最后一首歌,所以底下的人才会这么兴奋,在所有伴奏终于结束之后,范良冶甚至出现了一丝短暂以为自己失聪了的错觉,周围安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抬手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的各项机能正常。
“安可——安可——安可——”
可偏偏乐迷不肯善罢甘休,在乐队成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的时候,纷纷在下面挥手喊起了安可,甚至吹起了口哨。
范良冶本想趁着这会儿结束赶紧在人堆里找找范良宵的身影,又怕他们真的又安可了起来,只得紧紧盯着舞台上的人,看看他们到底是要继续还是准备打道回府。
只见那个几乎被前排人头给尽数遮住了的主唱似乎拿起了麦架上的麦,轻轻拍了几下,嗓子还有点哑:“感谢大家今晚过来,但是死核从不安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台下更加兴奋了,有时候范良冶真是搞不明白这群人,被拒绝了还这么高兴,莫名其妙。
不过也幸亏他们拒绝安可,不然范良冶又要头昏脑胀一会儿。
但是仔细想想,这样的乐队里竟然会有女孩子,实在是让范良冶惊讶,甚至原本他还以为这种乱七八糟的重金属是没什么人看的,结果今晚的声势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他揉了揉眼睛,又开始准备找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人群又在涌动了,把他往别处推。
“兄弟要去签售吗?刚刚带头死墙可以啊,有勇气。”
一男的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去相当硬汉。
“不,不去了,”范良冶和气道,“我来找人的。”
“谁啊,姑娘么?要是真这么想找可以跟尖儿说一声,哈哈,她在台上帮你喊几句。”
“尖儿是?”
“真的假的,”那男的有点不可思议,“你第一次来啊?肖尖就是主唱啊,诶,那呢,等会儿应该去喝酒应该。你让她帮你找,哈哈,她很乐意帮你的。”
范良冶并不指望真的让这个乐队主唱帮自己找范良宵,实在是太夸张了点,又不是失踪了,实在不行他今晚也总会回家的。于是左右转了转无果,准备去门口蹲着,不管怎么样,进来了总归得出去对吧。
就是这么绕到了长廊外面的酒吧台子边上,然后直挺挺地跟刚刚在门口卖票的那姑娘打了个照面。
“哟,”她倒是记得范良冶,“还真的看完了啊?人找到了么?”
“没,”范良冶无奈,“你见过么?就当时走我前面的,个子比我高一点,皮肤比较黑,看上去有点奇怪——”
“尖儿——”正说着呢,门口来了一人,竟然是抽烟那男的,他推门进来,朝吧台那边哈哈地笑,直接打断了范良冶的对话,“看来今晚又有收获啊——”
“吃醋了啊,一起我也不介意。”
说话的女人声音很熟,但范良冶肯定自己不认识,于是继续转头,跟那姑娘描述范良宵的长相。
“哪儿能啊,我怕彭湃抽我,这小哥谁?挺眼熟的哈,最近常来。”
范良冶继续比划: “他还蛮帅的,人群里扎眼,你应该有点印象,他叫范良——”
“对了宝贝,你刚刚说你叫什么?范良宵?”
沈桥原本还在耐着性子听眼前这个看上去憨头憨脑的乖小子的手舞足蹈,结果下一秒钟不知道对方听到什么就跑没影了。
范良冶冲到了吧台前面,一把拉过了那背对着自己坐着的男人肩膀。
这张脸不是范良宵又是谁。
“哥!”
范良宵见他出现,恍然间才有种梦中初醒的感觉,顿时回归那种瑟缩神情,有些难堪般地收回自己视线,压低了声音,几乎要把自己埋进椅子里:“小冶你来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你在做什么啊?这是什么鬼地方?”
“诶,诶,家长你好。”
吧台对面的桌面突然被人敲了咔哒两声,范良冶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一头金色短卷发的女人,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这张画着烟熏大浓妆的脸简直漂亮得吓人,她指尖夹了根香烟,烟蒂上面还印了一些猩红的口红残留,只是那双眼睛大而无神,里面的情绪寡淡无比,仿佛什么都没被她放在心上。
“你看你把人都吓成什么样了,可怜见的。”
说完竟然就这么直接伸了手,摸到了范良宵头上,动作如此行云流水自然无比地,几乎要把范良冶看傻了眼。
“你做什么——”范良冶立刻将自己哥哥扯了回来,“不好意思,我要带我哥回去了。”
“这么急干嘛,你这小孩,”肖尖觉得好笑,“你问过你哥了吗?张口闭口就是哥的,也不见他说句话。”
范良冶竟被她堵得语塞,一双手紧紧扣在范良宵胳膊上,将他拉起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
可偏偏范良宵就像是听到肖尖的话被点醒了什么似的,立即直起身来,力气之大几乎要带得范良冶摔一个跟头。
“我要陪尖儿——”
“什么啊,”范良冶急了,“她是谁啊你就陪她?哥,你跟我回家——”
“啊呀,谢谢你哦,宵儿,走吧咱们先——”
范良冶简直被这女人弄得一头雾水,见她直接上手揽过了范良宵的胳膊,完全无视自己地往后门走去,顿时如临大敌般的,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往前两步,拉住了肖尖的手。
“不好意思,请你放开我哥哥,”他说,“他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所以请你,请你放他一马,求求你了——”
“哦?”肖尖挑眉,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他,“我这么恐怖吗?还非得求我,不过我今天心情好,换你也成,我喜欢你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