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瑟格斯》莱瑟格斯

69、殿中锋芒

　　不知谁先注意到家主归来，殿前众人炸开了锅，若不是囿于名流风范，几乎是要一拥而上了。那卢仲卿羽扇也收了，赶在他人前一步腾空，轻巧落在安承运面前：“安家主，数年未见，风采依旧。”他略略奉承，眼神往他身后飘去，瞧见向晚有些惊愕的眼神：“神子此行受惊，鸣玉山庄未尽心守护，若伤到神体，便是百死也难赎了。”

　　安娴凑到向晚耳边轻声说道：“是中原声势煊赫的鸣玉山庄二庄主，这家子内部一团糟，有许多丑闻，仗着有几分家底，也不常与别家打交道，名声不行。”小姑娘嘴里嘀嘀咕咕，面上不露声色，向晚撇了眼来人只说道：“你们都是为开云发生的事而来？我没事，你们不用大老远都赶来，都回去吧，这太麻烦你们了。”

　　向晚从不多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此卢仲卿听来就像是在下逐客令了。他转向安承运，脸上有些挂不住，责难道：“安家主，前些日子听闻安家藏着神子，要背弃早年立下的盟约，我还是不信的。今日所见，却不像是流言蜚语了。”

　　向晚连连摆手解释，安娴一把按住他：“外人面前注意身份，他们尊你是应当的，说长道短你该问责才是。”安承运素来知晓卢仲卿两面三刀，这群人都是来者不善：“神子刚处理完鹤观的问题，一路奔波，很是疲累，卢先生以为现在争论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合适吗？”他示意安娴先带向晚去休息，清源接过话说道：“卢先生，殿中详说，让大家一起来吧。我们后续的打算，也和诸位有关。”

　　卢仲卿上下打量眼前这位白衣少年，猜到他便是是众人口中所传神子身边查无来处的清源道长：“安家主，这位道长不知师出何处，听说无人知晓，不会也是哪来的邪祟吧？”清源眼中寒光一闪：“卢仲卿，再口出狂言，休怪我无礼。”归真剑闻声出鞘，悬于身侧，宝光熠熠，便是卢仲卿也识得绝非凡品，不禁掂量起眼前少年的实力，噤声无语。

　　安承运也是不悦，自顾自走向大殿。那些许修行人士心底感慨安家傍上大山，少不得委曲求全，就算被晚辈震慑十足丢人，也没人为卢仲卿出头，一窝蜂跟了上去。

　　上一回大殿里这般热闹还是订婚大宴宾客。在蛇王入战局，肆意施展神通后，大殿毁去七八，如今已是焕新，安家作为百年大家，根基是不浅，然而此时殿内论家底安家却是毫不起眼的。安承运吩咐弟子招待众人，自己落主座，清源立在身侧，看着这些来意不善的人。

　　真定禅师见卢仲卿吃瘪，只得自己开口方为妥当：“安贤弟风尘仆仆，老和尚本该隔几日再来叨扰。只是不久前仙使授命，不得不匆匆赶来。”安承运拱手道：“大师劳累，神君有何吩咐，请大师细说。”

　　真定禅师略略颔首，看来北地之行，安承运受重挫，如今心有余悸。他还礼道：“咱们不说暗话，神君也不追究神子身旁伴着恶魔，你们却久未察觉的过失，现在只有两个问题。神子安危如何确保？在座恐怕没人能治住那恶魔，但神君有意留他，这恶魔现在能派上用场，不得禁锢其行动，老和尚实在想不出法子，贤弟你意下如何？”

　　这问题，安承运有些把握，却也不敢夸口，他看向身旁抱剑而立的少年，心绪错杂，有信任，有忧虑，有不安，甚至是畏惧。一路走来，这道士几乎算无遗策，连自己未料到的神君下界也猜到了。有他在旁，安承运对神子复原一事信心倍涨。然而他始终没能交心，不露根基，这样做派不仅安承运多番权衡，在开诚布公的会谈中也难以说服众人。

　　“我能牵制他在人界的行动。”殿中已有些质疑声哗然四起，被这定锤之语镇住。他们都盯着那面容冷峻的道士，坐在真定禅师下位的中年壮士已站起身：“阁下藏头不露尾，即便有些本事也难取信于我等。”

　　话音刚落，眨眼间，清源瞬身至其跟前，归真剑抵在其喉头，三尺青锋即刻便要见血。卢仲卿也在其身旁，惊惧之下起身架起羽扇防备，怒斥道：“安承运！你要在此地纵人行凶不成？”“鸣玉金氏，要说纵人行凶，该是你们的家传才对。你们祖上做军火发家，而后踏入修行一途，骨子里嗜血的本性似乎是没洗掉……”

　　金玄镝身形宽硕，虎背熊腰，与义弟卢仲卿恰是相反。偌大的体魄，鉴赏金玉名器时，旁人看来不见雅致却是有饕餮风范。在修行境界上，他实是远不如义弟，不过瞧安承运门前让鸣玉山庄吃瘪想扳回一城罢了，不想更加颜面扫地，被一招制住，不敢吭声了。

　　“安贤弟，快快劝道长住手。”在右侧坐着的元渚也按捺不住，起身拦阻，沁柔倒是一副看戏不嫌闹翻的神情。“承运贤弟，今日大家不请自来，老和尚知晓你心中不满，然此事总归要有说法。令尊在时也曾结有旧盟，若有误会早日解开才是。”真定禅师禅杖顿地，示意众人肃静，此时他瞥向清源，回想刚才那身形他也捕捉不及，在座确无人能出其右了。

　　清源收了剑，冷冷问道：“你们可有其他办法？莫非要仙使下界时时盯着？若不信我，恶魔发作你等皆命丧于此。”场下喧哗声又起，这小道士太过狂傲，言语锋芒太甚，却无从抗辩，仙使断不会为此事久在人界停留。

　　安承运也不得不下场，向众人拱手致歉：“道长自小便在神子身旁。若他包藏祸心，绝不至于等到今日，安某可以担保。”他转向真定致礼：“大师当日也在现场，清源道长若有害处，鬼王与仙使也不会安然离开。”

　　老和尚思虑一番，捻须笑道：“既如此，此事也便罢了，日后还得多仰仗道长神通。另一件更是紧要，承运贤弟可想到法子复原神子神力，这才是神君最关心的。”

　　“我会带着他去往各地游历。”安承运听他直白道来，心头一紧，果然已遭旁人质疑。

　　“安家主，这又是什么法子？听闻神子连呼吸吐纳都未学过，恐怕连我门下扫地童子也不敌。如今不加紧修行，还要四处游山玩水？”说话的是烟云堡唐二小姐唐煜。她体态柔美，闪着湖蓝微光的宝甲也难掩盖，只是面目冷峻，怒视着安承运。她带着唐老太太的任务而来，想借神子本事，补全族中天机三卷，此前一直静观场面。这种不务正业的计划她听得皱眉，茶盏也阖上了，声声斥问叫旁人避而远之。

　　场中附和声四起，“承运可有何解释？”真定禅师问道。安承运高声说：“各位听我一言。神子心性未开，眼下还对俗世有诸多牵绊。”他转向大师继续道：“若非经世，如何脱尘。佛门说苦海难渡，大师应能理解。心智修成，神力自来，这是承运对此题解法。”

　　“安家主不觉得这决定太过荒谬？即便我们等得这番子虚乌有，神君怕等不了，到时降罪，在座各位都脱不了干系。”唐煜深知烟云堡根基近年来蚀空，比起神君，怕是她本人更加急切。“神子若是真贪图闲散逸趣，也是真真不幸了。”

　　“你们可知神子复原神力是将做什么？”清源突然向众人发问，“神界如此急切是为什么？”自然无人知晓的。所来之人，无不为己私利，至少也是未雨绸缪，不遭祸患。“济灵将军在时，或多或少与各位祖上有交，如今苦苦相逼，可真难看。”

　　众人听得面红耳赤，安承运适时打住接过话道：“神子如今不过二十岁上下，近两年才渐渐接触到我们的世界，依我看他还未脱离偏远县城来大城市历练的寻常男孩这一身份，想法是不成熟的。神君所图，我等也无权过问，但安家盼望神子复原，一是报恩，二则防患未然。近几十年频发变故端倪，追寻到蛛丝马迹也难解根源，神子若回到济灵将军时的状态，对所有人也算是定心丸了。只所谓心不齐，事不成，还望诸位支持承运的计划，除此外也别无他法了。”

　　漠上宁泽远听罢说道：“唐姐姐稍安勿躁，不如我们请安家主带神子出来一见，大伙也分辨明了，若真无法也只得依安家主了。”这人从大漠远道而来，问其出身算是济灵将军的旧邻。塞外荒凉，能立起一座大寨子，百年内扬名四方，这宁家手段谋略俱齐，在场中也属持重之辈。唐煜脸上甚是不好看，神子若真如传言窝囊，自己不得铩羽而归：“安家主可曾悉心调教神子？若是力不从心，烟云堡很是乐意代劳。”

　　真定禅师多年来一直有个疑问，无人能解，如今正好借此机会提及：“贤弟，济灵将军在时与你家老祖宗有颇多交情，你可知将军当年如何一鸣惊人？老和尚只知，将军横空出世之前，不过边陲小镇秀才而已。”

　　“这一段往事，老祖宗手札中并无记述，遂成秘辛。若有依据，我等此时也不会无计可施了。”安承运深深叹气，他又向唐煜说道：“神子一则无心修行，二则于寻常术法毫无天赋，不得进益，强逼也无用，这一点诸位若不信，日后神子游历到你们的地界，自可再行辨别。”

　　“他去过地界，归来时已有神力初现。”众人正焦灼着，却听清源道长在安承运身后如此说。安承运竟是不曾听他说起过，回过头惊喜追问道：“既如此，何不早说。开云时，鬼王也在现场，该请他指点一二才是。那时道长却不知身在何处，神君离去前都未现身。”

　　“鬼王若有话，自然会说。他生性孤僻怪戾，求问不得。”清源平静扫视殿里这群乌合之众，今日自己所为已有违清净本心，只世道如此，唯强者是瞻，他只得略显身手。“先生，鬼王所图未知，但也必是盼望神子回归旧态。这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若我等走上偏路，他必会主动现身。”

　　“真是怪哉。森罗殿主若参与其中，你们也可如此信任？鬼蜮迷神，居心不良，我辈向来敬而远之。”真定不住摇头，此时若求助森罗殿，仙使那头更不好交待，金斗那断臂之恨岂是随意勾销的？

　　“大师，在座皆知崇法寺背靠何人。由此各位身在的旧盟，是没有你们的。安先生我说的可对？”清源这一问，倒让安承运进退两难，还不及回话，清源已继续说道：“可见鬼蜮迷神，在座旁人并不十分在意。事分轻重，大师执着于此，于局面无益。”

　　真定闻言不悦，四下环顾，从他们面上看得出立场。他早耳闻这些世家里也有正邪难分之辈，甚至有与森罗暗地来往的也未可知。他无话可说兀自坐下，场面也渐渐回稳，少了许多质疑。宁泽远又问道：“既如此，安家主先请神子一见才可消除我等最后的顾虑。”

　　说话间，安娴掀开帘幕从殿后向众人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向晚，瞧着神情有些许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