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瑟格斯》莱瑟格斯

66、言即所信

　　鬼王目送九曜离去，心底想着得有严苛的做派敲打敲打神之子，神君确是最适合干这活。他回首望去，向晚仍静静地安坐明尊殿内，神色被遮罩得晦暗不明。思虑再三，他没有进殿去，眼前暴露的问题，对于还未入世打磨的少年短时间是难消化了，乌木令就先留在他身边罢。他对着安娴示意，见她躬身行礼，想这丫头总归明事理、知轻重，清楚该做什么，撒手便去了。

　　这当口，清源人已到大殿了，他此前不愿在这场合露面，正巧向晚开口，希望神君来时，有人能守着“济灵”，自然是乐意接了这活。安娴见到他，刚挪开脚步却止住了，她方才面对无上天威，周身如被紧缚，现在麻痹之感才渐褪，心底多少是埋怨清源先前不在身边的。

　　清源看出来了的，他不好解释不在场的缘由，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在聪慧如安娴眼中，实在于事无补。末了，安娴只让他随同进去看看向晚状况如何，别的也无话。

　　向晚仍只是不开口，眼神低垂着，明尊殿的石砖也要被目光洞穿了。安娴搬来座椅，两人前后围坐他身边，眼神一交汇，清源似乎读懂了安娴的意思——“往日总是神神秘秘的做派，你也早就知道‘济灵’底细！”清源这会倒大方点头承认了。他转而握上向晚的手：“仙人已去了，‘济灵’恢复了一些，但恶魔体质不同凡俗，全凭他自愈而已。”

　　向晚缓缓抬头，说道：“其实我见到他那副样子，心里害怕的。多俊俏的皮相，真形却是这样可怖。”他抬起眼，话虽如此，神情没藏着丝畏惧，“但对着神君，我片刻也没多想。如果我不够坚决，他一定会被带走，对吧？”

　　向晚看着清源肯定地点了头，继续说道：“他是为我而来，救我护我，一再而三，神君所说，我不是全不信的，但我总归要听他自己说。何况，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守信送他回家，也不知道他的家对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刚才我就那样说了，没和你们提前讲。”

　　安娴宽慰了几句，众人不会为这些事计较的，一抬头见到东川端着些吃食上来了。“向晚兄弟，我可以这么称呼吧？你刚才那表现——”东川比了个大大的赞，“那可是九天神君，生杀予夺，无人敢置喙。为朋友两肋插刀，小道五体投地。”

　　清源听这溜须拍马的话术，虽厌烦却知多少能哄向晚开心些。他由着东川套近乎，目光扫视四下，惊觉神剑不在，只听安娴解释了心问去处。他脸上阴云密布，暗道坏事，临了还是避不开去一趟天界。“那剑对你很重要，你怎么随便就给了人？”

　　安娴眼神示意清源，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对方置之不理。“那我应该让他们将‘济灵’带走是吗？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向晚心力交瘁，已是不想再分辨清源的想法，“你们关系一直不好，难道是早就清楚他的底细，瞒着不告诉我？”

　　方才还风平浪静，火药味瞬间就起，安娴赶忙挡在两人中间，让向晚再坐下，回头推着清源出了明尊殿。“你看不明白？他有太多事情需要消化，神剑再重要也只能日后再说了。”

　　“是。现在是你比较懂他，我看着他长大，我反倒不懂了。他温吞吞的性子，不推不走，事事不在意。丢了神剑，对后面的计划有多少干系，他能了解吗？都是我和你爹在背后筹划，不敢懈怠，你以为我有半点轻松？”

　　安娴瞪圆了眼，也有些上头：“计划！计划！鬼知道你们什么计划！神剑是刚现世的，大家都没心理准备，你怎么怪得了人？”安娴早就恼他成天神秘兮兮的模样，总有许多心事瞒着，想那琼光所言也不完全是捕风捉影，一甩手便走了，留他一人冷静冷静。

　　想到心问，清源无奈倚在柱上长叹，鬼王已是盯上他了，若九曜再与自己打上照面，难保底细不被撞破，他不敢冒这险。向晚神力复原离不了神剑承载的千年记忆，九曜神君这回命中红心了。

　　安娴回到殿里，东川正与向晚说话。既然神君都不过问行刺之事，向晚也无心计较，他眼下看这小道士比清源顺眼多了。“不过师尊还是请神子动身南归之前，到青莲湖上一叙，细说那枚虎符来历，算是老人家的执念了，你看可否？”

　　向晚点头答应了，起身要走，与安娴擦肩而过也只是稍稍致意。“让他们单独聊会？你们真放心？”东川望着向晚离去的背影，挑眉问安娴。安娴若有所思，也只摇摇头：“拦不住吧。他们相识也得有十多年了，随他去好了。若真十分危险，神君也不会放心离去。”

　　清源打他出了殿就远远跟随在后，默不作声，直到见他进了“济灵”休养的厢房，便在小院中庭坐下。而向晚关好门窗，也只搬来凳子靠床头坐下。“济灵”仍在沉眠，现在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旦醒来就荡然无存了，想到这向晚倒盼着他能多睡会了。

　　“恶魔……他真是来害自己的吗？”向晚戚戚望着，“救我也是为了好日后害我吗？在他眼里，我就不能是自己，必须是济灵，必须是神之子吗？”他想到破庙里“济灵”与自己的初次相会，他眼里倒映的是稀世的珍宝还是懵懂的孩童呢？

　　向晚竟不由得鼻头有些酸楚。高中课堂上，他在黑板上答题，幽魂态的“济灵”站一旁叽叽喳喳，提点自己答错了，身后的同学在窃窃私语着。他还嫌烦，愣是就把错误的答案写上去，还昂首阔步地回了座位。

　　那件风衣他是喜欢的吧，不然怎么就又穿出来了呢？但向晚不会问的，他心知问了就会得到“没衣服穿”这类敷衍的答复，甚至已经想象到他脸色一黑的样子。血脉不同，难道注定要这般水火不容，心说是口说非。法阵之外，那双猩红的魔眼分明含着不作假的急切之意。

　　向晚走着神，“济灵”倒乍然醒了，目不转睛盯着他：“娇滴滴的，没半点神子的气度。”向晚猛一惊醒，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任由他愁肠千转，现在又变作笑意难掩：“小伙子体格不错，恢复很快嘛。”

　　“济灵”眼一斜，这小子分明刚才都要哭了：“你不怕？他们都和你说了。”“我要听你讲，他们说的不作数。”“济灵”眯起眼细细打量他的脸，有几分固执，却也是真心的：“他们所说大多是真的。”

　　向晚没想他承认得这样干脆，喉头哽结，话也说不出，半晌却听他继续道：“我与他们立场不同，深渊需要你与这边神鬼两界性质一致。但有一点不对，我没想过要你性命。”

　　“和五百年前一样，我与你结了契约，否则恶魔之躯无法在人界久留。让你许愿是为了与人世同频，这事解释起来很麻烦，原生于东西四界的种族无法在人世久留，否则九曜不会这会功夫就回去了。他们大概说到愿力耗竭的情况，你数数向我许过几次心愿，自己掂量别超过八次，这就是我的辩解。”

　　向晚心里默数着，心底也放松下来：“其实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去想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都来争取我的支持。你们本身已经非常强大了，你大概也一直深藏不漏，那位刚走的神君，我瞧道士们都怕得很，可见也是一等一的人物，鬼王自然不用说的，你都打不过。我就算恢复了神之力，还能比你们都更强吗？”

　　“济灵”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料想自己的解释已过了关，他本就心软，何况谷底自己出手相救是做不了假的。“你一定会神力复原，往后这些年你慢慢会了解到各界都在经历什么，我们等不了你的下一世了。”

　　“那你有办法吗？我可是牛都吹出去了，神君是被唬走了，万一他总不见我长进，哪天又来寻麻烦，没人能应付得了吧！”他想起明尊殿上自己大肆渲染与恶魔的牵绊，如今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九天神君都不知，我们也只是在猜，或许道士的主意会多一些。至于天上的再来找麻烦，也有人能对付，回了深渊有父神在，九曜也不敢贸然行动。”听他这一说，向晚倒想起清源这会估摸着还在生气：“源儿知道我把那把剑弄丢了，气到七窍生烟了。”

　　“倒也没有，他就在屋外。”话音刚落，清源就推门而入了：“他不能随你去深渊。”只这一句，火药味就十足了，若不是恶魔受着伤，向晚一定会护着，难保不会打起来。

　　“济灵”却反问道：“直到今日，我们也不知你是哪一派的立场。所有人都得提防你，森罗殿的人也早就盯上你了。向晚现在也好奇得很，得道高僧的弟子想必没有这个本事。”“济灵”转移矛盾信手拈来，毕竟自己马甲掉了，也得顺便扒别人一层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