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78、终是无归处

　　一夜的挣扎，高伯乾告诉自己他不需要跟一个死人争抢。
　　等把刘承的骨灰还回去，一切都两清了，他能跟林瑜晏从今往后毫无牵挂的生活在一起。他说不出对林瑜晏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似乎没有了往年的自责，也没有了对林玉衍才有的恭敬。只是这个人莫名的就承载了自己一些情感很多年。多到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下。更没办法当做陌生人去看待。也许别人都会觉得荒谬。可对于高伯乾，这是真真实实十多年的支撑点。
　　在林瑜晏的身后，高伯乾走着跟一路，林瑜晏埋头只管向前进。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初见的时候，是在客舍的阁楼上？”高伯乾忘不掉，即使是很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他在林瑜晏的身后对过去的事津津乐道。
　　“我觉得你我二人可以重新认识一遍了。”津津有味的高伯乾忽而笑颜欢露，“我叫高伯乾，伯之长也，继持家政。兄若父，义之实，则从兄是也。乾坤一卦，坤为地则乾为天。伯乾二字内藏乾坤寄予厚望。”
　　忽而有些失意：“你在我心口戳的那一下如今阴天下雨还隐隐作痛。若非这一下，也不会至此。可你相信我，我一直昏迷不醒，所有事情都是弄巧成拙的意外。我……诶……”
　　林瑜晏头顶着一个斗笠，斗笠下垂着薄绢。
　　一道口子将绢布一分为二，隐隐约约有风起时会露出他的脸颊。
　　大雪难行的路上，无数次打滑摔跤林瑜晏总是护着怀里的骨灰。高伯乾一天为他备上一双更换的鞋履。夜里林瑜晏停下来休憩的时候，高伯乾就悄悄脱下他的鞋子换上一双干净的刚刚烘烤过的履，然后再将另一双连夜在火边烤干。
　　白日里林瑜晏醒来，高伯乾又赶忙给他披上偌大的蓑衣遮挡风雪。
　　林瑜晏的斗笠上慢慢积满一层雪。
　　高伯乾的家奴驾着马车行驶在二人身后。有时候看着高伯乾他就莫名觉得眼角酸涩。感觉公子像是上辈子欠了林瑜晏的。
　　一行人一走就是好多天，绕道另一个城里，顺着街道从东边走到西边。又走到郊外，走进林子。
　　“瑜晏……你又绕回了襄平县……这里是南郊了。”高伯乾小心翼翼的提醒他，紧一紧身上的蓑衣，怀抱着自己。
　　前方行走的林瑜晏缓慢的停下脚步。漫天雪地里，林瑜晏忽然累了。身体回旋在林子深处。仰头张望着干枯的树杈间飘飘洒落的白色雪花。
　　斗笠掉落在地上，一边深深插入厚实的雪地。
　　林瑜晏眼角温暖的液体便流了出来。
　　小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与眼泪凝结成了冰晶。一层寒霜蒙蔽了他的双眼。冻结了他的肌肤。
　　林瑜晏美得就像冬天堆砌的雪人，屹立不倒在风雪里。
　　寒冷不能击退他前往刘承故里的决心，也不能给他送来一个活生生的刘承。
　　高伯乾站着离他几丈远也能感受到林瑜晏骨骼发出僵硬的咯吱声，一声声的呐喊着疲惫。
　　林瑜晏欲哭无泪。回首张望着远方，泪眼模糊里还能看见南郊不远处一座城池的大门前刻着“襄平县”三个字，襄平县下是“南门”二字。
　　高伯乾不远不近的站在他身边，轻声呼喊他的名字，又一次：“瑜晏……”
　　林瑜晏怀抱着刘承的骨灰在漫天雪地里渐渐蜷缩成小小一团。肩膀耸动，就连哭，也无法发出声音。那样撕心力竭的悲怆，要被沉默和颤抖所替代。
　　林瑜晏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被现实刺破，他的心被山间荆棘缠绕，荆棘上的刺扎的他心口淌血。
　　没错，林瑜晏根本不知道刘承的故乡在哪里。他对刘承的宗室身份都只是别人的道听途说，其它一无所知。
　　林瑜晏根本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才能将刘承这半盒骨灰葬入宗室陵墓。所以，他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在林子里绕来绕去。
　　然而，高伯乾跟随林瑜晏这么多天的踪迹，早就猜到了这一点。近日来他却装作一无所知，不闻不问。
　　“瑜晏！你去哪里！瑜晏！”
　　怒气冲冲的林瑜晏豁然起身，高伯乾马不停蹄跟在他身后。
　　朝着城里跑的林瑜晏摔倒了再站起来，站起来又摔倒。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抱着刘承，漫无目的。
　　这一刻的恨意在林瑜晏心里翻滚。他恨这样无能为力，一无是处的自己。他试图用疯狂来抗击现实给他的打击。
　　城里的人被痴狂奔跑的林瑜晏吓坏了。
　　特别是风雪里，他的这张可怖的脸。满街都能听见妇孺孩童的尖叫。
　　如同山间跑下的怪物。
　　林瑜晏跑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生前刘承带他走过的地方，如同野兽口中发出呜呜啊啊的低吼。每到一个地方林瑜晏就回过身冲着高伯乾指手画脚一番。似乎在告诉他，这里刘承曾经来过，林瑜晏甚至见人就拉扯着，指指怀里的骨灰，希望有个人能够告诉他，刘承的另一半安葬在了何处。刘承究竟在哪里。
　　林瑜晏其实从不相信刘承死了。即使抱着刘承的骨灰从没撒过手。
　　在林瑜晏的印象里，还记得与刘承分别前刘承在聚茗馆的温浴里冲自己说着恶狠狠的话，林瑜晏知道刘承是醋意大发。还记得在温浴里两人相拥了整整一夜，什么都没做。还记得自己的肩膀被刘承压的发麻，也永远忘不了轻推开刘承，看见刘承煞白的脸，唇角挂着鲜血，血液沾湿自己得脊背那瞬间。
　　那一刻，林瑜晏就知道刘承病入膏肓了。
　　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原谅刘承早年抛弃自己结婚生子之事，自己还没亲力亲为的照顾刘承。
　　莫名间，天人永隔。
　　高伯乾追赶着林瑜晏一路，拦不住发了疯之人。
　　林瑜晏但凡啊啊呜呜吼叫一声，高伯乾就跟在后边叫他一声：“瑜晏！”
　　都知道林瑜晏心里困苦不堪。这一通的发泄，压抑了林瑜晏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