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64、仲坤

　　北郊外的伏羲庙前，已无人烟。
　　高伯乾路经此地转成停留了片刻。
　　从离开到如今又是一年多，此时此刻，连刘承忠诚的仆人也不在了。
　　庙宇荒废许久，杂草丛生。
　　就像一座无人祭拜的坟冢，掩埋在荒草中。
　　襄平县又到了夏季。那些杂草更加繁茂。
　　他走进破败的庙宇，连那张几案也不见。刘承的半盒骨灰更不知飘零到了何处。
　　可怜他死后不能全尸安眠，更可怜他一片痴心，被草埋。可悲时间逆转，林瑜晏终究还是爱上了别人。
　　不禁唏嘘间，一阵阴风吹入宗庙。高伯乾听闻身后又异动作响，他有些惊慌的回头。身后却一片空荡荡，只有风拂草动沙沙作响。
　　他觉得这里是有鬼的，也许是刘承的半个孤魂还在这里飘荡。
　　想及此，阴风一阵叫他脊背发冷。
　　也许是耽搁太久，林瑜晏也下了马车朝宗庙走来。
　　“你方才跟什么人在一起吗？谈了好一会儿的话？”入宗庙门而来的林瑜晏这样讲，高伯乾吓了一跳。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果然林瑜晏的身后一瞬间飘过一个诡异的身影。
　　“难道真是刘承的孤魂作祟！”高伯乾吃惊的念叨。林瑜晏靠近他，“高兄？要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了。”
　　催促声中，高伯乾忽然拉上林瑜晏的手，认认真真对林瑜晏说道：“我一直不敢跟你说一件事儿。”
　　“什么？”林瑜晏不躲避，直视上高伯乾的眼睛。
　　“我觉得什么都能过去，但如今这宗庙破败这般，看守的人也不见了。”高伯乾忖思后才决心说道：“你可记得当年，这里有个几案。”他便说边走去边比划：“几案上摆着一把瑶琴。”
　　“我赠与你了。”林瑜晏笑答。
　　摇头的高伯乾继续说道：“瑶琴后，你可曾注意过还有一个玉质的盒子。”
　　林瑜晏印象中似乎并没有，他只来过一次，可他还记得当日高伯乾所作的词句中确是提到了白玉盒三字。于是若有所思的点头。
　　高伯乾道：“我觉得你应该将那盒子找回方一处好好供奉。”
　　不解其意的林瑜晏看着高伯乾，听他继续：“难道真的从没人告诉你那里装着刘承的半盒骨灰吗？”
　　“我知道！”
　　林瑜晏爽快的回答让高伯乾都不适应。
　　高伯乾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瑜晏，嘴上不敢相信的重复着：“你真的知道？”
　　“当然。”他知道。
　　于是，高伯乾开门见山自己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刘承跟在你身边才能为安。你应该找到这里原供奉这的他的骨灰。”
　　林瑜晏看着认真的高伯乾。
　　若有所思很久，才点头允诺：“我会和刘懿说起这件事的。也会让刘承遗留在襄平县这一半入土为安。”
　　“……”林瑜晏这样的回答，是高伯乾想让他做的，可无论怎么听，都让他莫名的异常的不舒服。他甚至觉得自己提起了一个很糟糕的建议。
　　回神，林瑜晏已走出门外，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沉重。快到襄平县开始，林瑜晏一路上就好像有话要对高伯乾说，却始终说不出口。
　　高伯乾也不想去问，害怕听见一些不想听见的话。
　　高伯乾离开的路上，不断从窗户探出头的回眸，隐隐约约昏暗的暮色里，他觉得看见了刘承的孤魂在宗庙前直立，风吹着他的的影子，异常孤凉。
　　当他再眨眼。一切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想起林瑜晏的那句：我会和刘懿说起这件事的。也会让刘承遗留在襄平县这一半入土为安。
　　便觉得伤。
　　那个他曾经爱过的男人死后也不过被他这般对待。
　　莫名的心便冷去一大截。
　　而另一辆车中的林瑜晏在刘懿面前绷着一张脸，异常深沉。
　　“我觉得……”
　　车马缓缓驶入了襄平县。
　　“我觉得有些事，错了。”林瑜晏自言自语。刘懿闭目修神，却与他说道：“你自己小心处理高兄对你的情意，这里闲杂人等太多，要小心免叫家中知道。”
　　百里家是刘家的宗室。
　　其实，刘懿与林瑜晏是同族的表兄弟。
　　也正是这样的关系，让这二人终年如履薄冰的爱着。
　　林瑜晏知道，刘懿不希望有任何一句不堪入耳的话来形容林瑜晏。不是因为不勇敢不敢承担，而是因为疼爱。
　　想起在高家的风言风语，想起高伯乾对自己的好，叫让林瑜晏犯难。他觉得，事情总是有回旋的余地。船到前头自然直吧。

　　回到襄平县后，刘懿于郡守府居住。林瑜晏一同回到郡守府并以门客身份自居。
　　高伯乾应邀入住林瑜晏少府史府邸。
　　因故，刘懿有许多事皆由林瑜晏一同搭理，为临近来年的工作交接个上京任职而准备。故此，林、高二人甚少见面。
　　对于自己要在来年开春抵达洛阳都城的事林瑜晏根本未提。
　　一声不吭的高伯乾前脚刚抵达襄平县一月有余，紧跟着高家二子紧跟而来，即高伯乾之弟——高仲坤。
　　仲坤此来同行带着高伯乾之子——高彘。
　　高彘原本由高伯乾妻子抚养，高仲坤对这个聪慧乖巧的侄子向来疼爱有加。对其照顾不亚于亲生子嗣。
　　多方探听得知高伯乾入住太史府林瑜晏的宅邸，高仲坤一行人驱车前来。
　　偌大的宅邸久无人居，门口一个传唤的小厮也没有。
　　高仲坤手拉这小小可爱的彘儿等在门外。
　　不出少时，遥看见几分相似的面孔从东头匆匆赶来。
　　天空正飘起小雨，毛茸茸的雨花点在唇齿脸颊，搔的人痒痒。
　　“哥哥！”高仲坤牵着彘儿，将彘儿瘦小的身体向前推了推，对小儿说道：“快叫父亲。”
　　父亲这个词语高彘很陌生。
　　他如今六岁多才见过高伯乾一面而已。高伯乾与他素来不亲近。只见彘儿拉着高仲坤粗厚的掌心，躲在他深色的衣摆后。探出半个脑袋盯着高伯乾走来的身躯。
　　高彘是陌生的，不仅仅对这样的父亲感到陌生，甚至带着莫名的恨意。
　　看到高仲坤的到来，高伯乾诧异之后赶忙走上前来。
　　站在屋檐下，高伯乾拍打着身上细小的水珠，和弟弟儿子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高仲坤在一旁看着兄长，严肃说道：“哥，你一声不响丢下新婚的妻子就这么跑了。爹娘多犯难你可知道。父亲母亲年纪也大，你就这样将没有母亲的彘儿丢给他们养可曾为彘儿着想。”
　　一言不发，高伯乾转身进入少府史。高仲坤紧跟着抱起彘儿一同进入，一边非常不满的压抑着怒火紧跟着高伯乾道：“兄长，高家有这样雄厚的财力皆因为哥哥，全家上下对您无不感激称赞，可如今弟弟妹妹皆有所成，你也老大不小，彘儿需要父亲。家中的嫂嫂需要丈夫，年迈的父母需要儿子，这次弟弟来转成接哥哥回去。咱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前方高伯乾忽然定住脚，高仲坤抱着彘儿不小心就撞了上去，高伯乾回身间看着仲坤怀里的彘儿，一瞬间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眼前的也不是自己的弟弟。那个南海郡番禹城高府也不是自己的家。
　　家是什么？不是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有父有母有兄弟。
　　他觉得，家是跟随在想陪伴的人身边，无论天涯海角都是家。
　　奇怪的是林瑜晏虽是男子，却叫高伯乾有种想要跟随的感觉。他看着弟弟很久，干咳两声手摆在嘴边，低声道：“我做完这单生意就回去，最近刚接了单大买卖。”
　　“好。那弟弟我就跟彘儿在这里住下，等着兄长做完事，一同上路回家。”
　　“那不是家……”高伯乾转身之际小声嘀咕。
　　少年时，高伯乾便自小离家跟随父亲做买卖行商，他的成长完全埋没在各种奇珍异宝和铜臭之中。几十年在外漂泊的生活就是一间传舍也比那个家让他能够睡一个安稳觉。
　　家对于他的意义就是做了多少买卖，赚了多少钱，为高家挣了多少门脸。没人关怀的问过他一句多年在外累不累，冷不冷，热不热，病了吗，伤了吗。
　　一回到家就在安排下娶妻纳妾生子。
　　纵使高家一切日后还是他的，可没人知道高伯乾在乎的不是那些，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金钱。
　　只是时间久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所求为何，至日复一日重复着最初父亲交给他的本领罢了。
　　高仲坤放下彘儿，拉着小小的彘儿在蒙蒙细雨里跟着高伯乾。
　　彘儿好奇的看着泥土中印出的高伯乾的脚印，他踩着踏着跳着，重叠上高伯乾的脚印。
　　对于彘儿来说，那样大的脚印。是温暖的。是父亲的。
　　高仲坤和彘儿同住一间。
　　高伯乾则在远远的另一头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