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51、酒宴

　　两人走时，高伯乾上前主动约林瑜晏用餐。以做他当日救自己的回礼。
　　于是两人相携来到聚茗馆中。
　　酒席间，林瑜晏觉得无趣，又招来几个朋友和姑娘相伴。一桌人端坐着畅饮阔谈天地。高伯乾酒席间被一杯接一杯的敬酒。
　　林瑜晏就在他的身边，他的脸白白净净透着粉色，说话的唇齿都很诱人。
　　高伯乾举杯一饮而尽，林瑜晏却挡住他又一杯酒到：“你们别灌他了。”说罢，替他一饮而尽，这动作在高伯乾眼里充满了关怀。
　　高伯乾抢过林瑜晏手里的酒杯，有些晕头转向，眼睛眨巴眨巴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瑜晏，一把抓着酒杯一把抓上他的手腕：“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我吗？”林瑜晏扭脸靠近他，扶着他的身体，依旧是那副可人的笑意，可高伯乾模糊的视线里觉得他们很远很远。
　　晃晃悠悠，林瑜晏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低声道：“没什么大起大落，过着平平静静的日子。娶了妻生了子。没什么渴求也没什么要做的事了。”
　　语言中竟对娶妻生子充满着无奈。
　　高伯乾有些酒醒，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盯着绝色端看，心中数万变的重复：他成亲了？他竟然成亲了？
　　不知为什么，成亲生子对于男子是在平常不过的事儿，可高伯乾这会儿心里不大舒服，一口酒憋在喉咙，不小心竟反呕出来，脏了林瑜晏一身。
　　“对……对……对……”他连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囫囵，眼睛里闪烁着东西，断断续续说：“你不知道……我从前不喝酒……不喝酒……”
　　从前不喝酒，如今爱上了芳尊，有事无事，自己都喜欢浅酌一杯。这是高伯乾这些年来唯一改变的嗜好。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他知道自己五年多前在襄平县的时候还是不喝酒的。
　　林瑜晏参扶着他，并不责怪他，反而细心的用衣袖给他擦拭嘴角，靠近他坐，拥着他的身体在怀里，叫姑娘端了酒水，哄他喝下去，一边笑道：“我从前也不喝酒。娶妻大婚那天开始，就嗜酒如命了。可怎么喝都不醉。”
　　高伯乾扬起脸，上看着林瑜晏的下巴。他反抱住林瑜晏抱着自己的手臂，痴笑到：“有点……同病相怜，我想想啊……我想想……我是五年多前……离开襄平县开始……就喜欢独自斟点小酒喝。不过……我一喝就醉。”
　　“那日后就少喝点。”
　　林瑜晏哄着他，又让他喝下点水。以此叫他醒醒酒。
　　“既然你已经成亲了……那我……个……有个东西还你……”说着，高伯乾去袖子里摸。
　　他摸啊摸，掏啊掏。
　　林瑜晏忍不住笑他：“你还我东西？命吗？”
　　“命，说到底还是林公子救的。我给你。你就是要我全族的性命，我都给你取来。哈哈哈哈！”高伯乾吃吃狂笑着念叨着：“你懂不懂，你不懂……我从没帮过你，可你却救了我的命。冤债，孽债。你救我的那夜，其实我越发的恨自己了……我是不是太无情了……”
　　在坐的众人其实都有点醉了。
　　天色也渐渐暗淡。
　　傍晚的时候天就放晴了。积雪依然很厚，窗外看群山环绕襄平县如同云端高耸的小城。恍如仙境。
　　高伯乾越摸越清醒，豁然起身。跳出林瑜晏怀里。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林瑜晏依靠着桌边，一手撑着下巴，一边冲他温柔的笑着。
　　看着微醺的林瑜晏，高伯乾才惊觉，随身携带多年的铜簪不见了。他急速的在脑海里搜寻着，不惜将自己的衣裳都解开了。
　　边解边想，恍然大悟！多日前，那个丑陋的男子。是自己给他银子的时候掉了。
　　高伯乾抱着一丝希望匆匆跑下楼去。希望在聚茗馆的后巷还能找到那根簪子，也许它只是埋在了雪地里。
　　林瑜晏坐在屋中痴傻的笑着。那日他的朋友李公子上来劝说他，语重心长到：“瑜晏兄，我觉得刘懿待你无可挑剔。且不要再于他置气。”
　　林瑜晏霍然起身，一言不发，众人看着他不敢说话。他摆摆手，一个人独自就去了。
　　在聚茗馆的后院里。林瑜晏看见失落的高伯乾缓缓从后门走来。
　　他依靠着柱子，有些微醺。看着踏雪而来，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的高伯乾。
　　这人皮肤黝黑，身材挺拔而英朗。是个能干的商人。重点是这个人说愿意把命给自己，哪怕是他全族人的性命。
　　如果刘懿能说出这些情话，哪怕只是情话，他都死而无憾。
　　虽然他表面平和爱笑，健谈潇洒，一切应有尽有。可他也有最脆弱的地方，那就是辽东郡郡守刘懿。
　　外面的寒风让两人酒醒。
　　高伯乾抬眼看见长廊上倚栏而立的林瑜晏，一身厚实的灰色黄领腰间佩玉。温文儒雅千年不变的朝他温柔的笑着。
　　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微笑，却唯独对刘懿苦着一张脸。
　　高伯乾站在雪地里，忽然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院子里的灯火在地上影射出一团明暗不一的火光。正巧在林瑜晏的脚下闪动。
　　“冷吗？”林瑜晏看着衣襟大敞的高伯乾，笑他。朝他伸出双手。
　　跨步而动，高伯乾迅速走向林瑜晏。
　　下一瞬，高伯乾整个人就被林瑜晏拥在怀里，用他的身体取暖。
　　林瑜晏的个头转眼都与自己一般高了。
　　然而在他的身体里却住着冷冰冰的月亮。高伯乾清醒的知道，他们相差很远。
　　至少隔着五年。
　　高伯乾僵硬的轻抚着林瑜晏的脊背，在他耳边小声问他，又害怕触及他的伤口：“没有刘公子照顾你，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不过那都不重要，你还活得好好的。”
　　你还活得好好的，我的负罪感就少一点。高伯乾这样想着。
　　“恩。”他只是这般敷衍的回应。高伯乾并不知道此时的林瑜晏泪流满面，因为他无法从高伯乾身上，找到心脏骤然停止的感觉。原来，再会说情话的男人抱着自己的时候，他也不会动心。
　　高伯乾紧一紧手臂，将林瑜晏裹在怀里。
　　两人并肩回到聚茗馆里的时候各揣心事。都不说话。
　　令高伯乾没想到的是多年前的那个方姑娘如今还在。
　　住了这么多日，今天才看见她。方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男人，这里每个人都很尊敬他，以至于敬而远之。
　　遥遥的高伯乾就觉得那人朝自己这边看着，然后走来。
　　身旁的林瑜晏不自然的转身欲要离开。
　　一声令下：“站住！”
　　那个男人开口喊道，林瑜晏果然站定了脚步。
　　“你真是让老人家操碎了心。跟我回去。”
　　林瑜晏不吭声，没一会儿抬脚接着走，他前面走着，那人后面跟着，走着走着，就开始小跑起来。
　　身后人也跟着紧跑两步。刚抓住的衣袖就被林瑜晏一脸厌恶的甩开了。
　　“拿下他！”
　　话音落，一群人从聚茗馆各个角落涌来，将林瑜晏困住。
　　高伯乾诶呀一声上要跑上前去。忽然被方姑娘拉扯住，摇头示意他别去。
　　“把他给我押回百里家！”
　　“你放开！刘懿你敢！我恨你一辈子！”
　　刘懿又是谁，高伯乾不知道。可看着阵势了不得。高伯乾看着被抓走的林瑜晏，他整个人几乎都冲到了楼梯下，却被馆中一个友人拉扯住。
　　无论多么高贵的人，在爱人面前总那么脆弱和狼狈。
　　高伯乾脑海里闪动着百里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百里，百里，百里。
　　刘懿。刘懿。刘懿。
　　霍然转身，高伯乾问身边拦着自己的女人：“百里家是谁？刘懿又是谁？”
　　女人吓了一跳，一干人等捂住他的嘴。
　　女人将他拉到自己的房中。刚坐下，就跟高伯乾说道：“百里家跟郡守是亲戚。”
　　“百里家？”
　　“百里家，顾名思义封百户人，才改姓为百里。原也是姓刘的同宗。刘懿乃辽东郡郡守，是百里家正儿八经的亲戚。”
　　百里，百里。高伯乾在嘴里念叨着，思考着问：“多年前你说林瑜晏认罪伏法那事儿，八成跟谁有关系？”
　　“谁啊？”女人显然不记得了。可高伯乾记得，他只是想确认是不是那个女人。
　　“百里什么成的姑娘？”高伯乾问她。女人一愣，点头道：“是有，百里家的长女，百里成君。”就是这个名字。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巧合，他曾在牙门口所看见的鬼祟之事。
　　百里成君。
　　百里姑娘。
　　百里家。
　　如果这些串联起来，以高伯乾的聪明才智，他大概猜到了。也终于能想明白林瑜晏为什么活着。
　　想必当年正是刘懿郡守看上了林瑜晏才故施一计演了一出戏。刘懿跟百里家是亲戚，百里家出面找了叫百里成君帮他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一个郡守不好办理这样的事。这些终于贯穿起来，了结了高伯乾见到林瑜晏以来的困惑。
　　而如今林瑜晏找到刘懿这个靠山也算是个出路。可心中说不出替他高兴还是难过。总有几分不安分在敲打。
　　想到丢失的铜簪，高伯乾觉得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过去了。
　　刘承毕竟死了很多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刘懿是辽东郡守想必不会亏待林瑜晏，但想起今日叫人捉拿他，又想起初见那些汉子是什么苦肉计逼林瑜晏回去之类的事情，高伯乾颇心有余悸问那女人：“郡守大人待林公子不好吗？”
　　“好，没见过那么个好法了。”女人很娴熟的此后高伯乾，就连他曾经的一些小习惯还都细致的照顾到。
　　终于空闲下来，高伯乾才回神看着姿态稍显苍老的女人，不禁唏嘘年华易逝，容颜易变。就连林瑜晏都长大了，也不再爱刘承，而喜欢上了什么刘懿。
　　“这些事儿，以后别提了。在这儿是禁忌的。”女人柔声细语提点高伯乾，又问他：“如今是谁伺候公子的？我叫她来。”女人说话起身，却被高伯乾拉住，“就你吧。我还不曾叫姑娘来陪。就你吧。”
　　女人点头伺候高伯乾换了衣裳，邀请他去汤池洗浴。
　　冬季里的温泉是最舒适的。高伯乾允诺，女人笑脸盈盈随着他身后一并去了。
　　温暖的水池中，高伯乾闭眼坐在池边。依靠着。女人撩拨着水为他擦拭身体。
　　一片旖旎中高伯乾半醉半醒。朦胧中，感觉身边水波在动。好像是林瑜晏逼近了自己。
　　他想起自己将他拼命按在水里的举动，才使他扎伤自己，酿成后来一系列繁琐的故事。
　　他也不禁的笑了。抚摸一下自己的伤口，凸出来的一小块。还有两道明显的长长的划痕。
　　只是经过时间的洗礼，伤疤淡去很多。
　　水涌动的声音哗哗啦啦，耳边突然闪过看守“伏羲庙”的仆人那句不友善的话：“不祭神，赔罪。”
　　又好像看见那个仆人恶狠狠的朝自己扑来想要掐死自己的样子，高伯乾一下惊醒过来。挣扎着从水中连滚带爬爬上了岸。
　　女人吓一跳，张着双臂倒在地上看着他。而高伯乾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女人陪着他连气儿都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