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110、梦回黄泉

　　“轰隆——！”一声惊天击地雷。
　　伴着电闪雷鸣，黄泉客栈之上黄尘滚滚，风沙狂躁。黄泉客栈之内一瞬间下起倾盆大雨。
　　门后房中林瑜晏一张花容憔面缓缓慢慢自双膝之中抬起。涕泪交加之下，红唇贝齿一抿，两朵粉红的梨花便贸然盛开在白面双颊之上。似如柔荑之手，手心手背齐用，竭尽全力狠拭满面斑斑泪迹。
　　依门而坐，悄然无息中缓缓将一口冷气吸入，直到肺腑胀满，方轻柔缓慢吐出气来。
　　将碎了一地的心肺重新镶嵌，安神定魂一顿调整。
　　“轰隆——！”再一声。
　　一门之隔长廊之上的高伯乾被这电闪雷鸣吓得蹭一瞬跳起。
　　待平静五脏六腑而后，方才仰头张望穹顶之上。
　　雨越发大，客栈之中霹雳啪啦；巨大圆形的院落被塞满暴风骤雨，不留下丝毫缝隙。站于长廊之上，高伯乾长袍之中被风暴灌满，忽忽扇扇，发出焦躁不安的声动。
　　在林瑜晏门前坐得太久，竟感觉腿脚麻而僵硬，立于原地抖动一番捶上一捶，高伯乾朝这如瀑般疯涌的屋檐前站定。
　　一张容颜，半世风尘。风中而立的高伯乾抖落这袍子，仰首望雨。穹顶之上来自远方，有隐隐约约阵阵哀嚎。一道道闪电张牙舞爪，接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高伯乾耳边炸开，忽然吓的他目瞪口呆。
　　方才那道闪电正击中黄泉客栈一处屋顶。
　　客房前悬挂的白灯亮起了阴森色的绿光，灯下竹板缀着的铜铃，疯狂摇曳。围绕着整个院落，由左及右叮叮咚咚响彻黄泉。
　　暴雨随疾风扫入长廊之上，高伯乾站的地方正被扫湿了一身雨水。
　　伸出掌心，高伯乾才看见自己的右掌之中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于是好奇的用左手摸了摸那道伤。如此，高伯乾方才想起，下雨了，下雨了就能暂时的恢复血肉之躯。
　　雨水在屋檐间架起瀑布，飞流直下，高伯乾双掌相拘，接了一捧雨水，看着发呆。
　　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大地，势不可挡，威力无穷。高伯乾似一棵毫不起眼的植物感受着无止尽的大雨不知疲倦地下，客栈的青石地上渐渐汇成积水。
　　不知为何，看着那万千雨柱，高伯乾便觉心口剧痛，似有万箭穿心之感。
　　“吱呀！”一声，高伯乾呆愣之际，忽听身后木门发着沉闷的响声，支支扭扭。
　　“瑜晏？”见来人，高伯乾于心底默默喊他的名字。
　　客栈里应是刚下起的雨，却不知为何大家都似沉睡了很久，林瑜晏只记得自己流着泪，不敢发出声音，想着高伯乾这满头白发，哭的昏天黑地而后便不省人事。
　　一刻酣睡梦，一世今生过。
　　系数今生再世之时，历历在目，似如影随形。
　　林瑜晏要比高伯乾更早一些来到这黄泉，进入这间黄泉客栈。也早已记起了前世今生。不错，林瑜晏从没忘记过自己是谁。而最残忍的也莫过于记起。
　　百感交集的林瑜晏面对长廊之上，狂风之中的高伯乾，心脏便将从口中跳出。
　　满目皆是高伯乾一头斑白发，几根黑丝更异常扎眼。林瑜晏原以为今生高伯乾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定恨不得再杀自己一次，甚至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却不料高伯乾先愣一下，当即对林瑜晏满目柔情，眉欢眼笑，还轻声柔语的唤了声：“瑜晏。”
　　憔损容颜，还似今生再世之时对林瑜晏笑语温柔，怎能不使林瑜晏哑口愕然。
　　“瑜晏？”高伯乾刚喊完，后边有兀自担心了一会，寻思过后，方转口喊林瑜晏了一声：“万公子？”语气有些捉摸不定。
　　神色稍怔，林瑜晏跨步上前，一把拉过高伯乾，雨水已经侵蚀了他的掌心。虽然掌心的肉变得模糊不堪，可依旧能看见那道剑痕，这是高仲坤剑指自己时，被高伯乾徒手截下划伤的。还记得当时血流如注，日肉外翻。过了一二三年，这痕迹淡去了不少，也不知高伯乾心里的伤，好些了没。
　　静静扯着高伯乾的手腕，林瑜晏轻轻抚摸着高伯乾掌心的伤痕，用自己的衣袖擦拭。
　　“别。”高伯乾傻笑着抽回手，在自己的胸前将雨水擦在衣裳上，“别把雨水弄到你身上。会侵蚀魂魄。”
　　“身已死，皆虚无，还有何可在意的……”掌心空落落的，林瑜晏平平一笑，听不出言语里是否带着抱憾。林瑜晏其实没敢想过会在黄泉客栈再见高伯乾，这个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男人，是凭着何等执念，方才入了黄泉客栈？心有狐疑，小心询问：“高……”林瑜晏始终没喊出高伯乾的名字：“你还恨我么？你该是恨我的吧？”
　　熬过良久，沉默不语着的高伯乾忽神色凝重，言中紧张，吞吞断续：“这缕魂……这缕魂，我爱了两世，如何能不在意？如何……恨？”他声音有些发颤：“时、时至如今，我还……还……爱着呢。”
　　情爱叫人如此卑微，即使受苦受骗生不如死，高伯乾至今仍旧爱的小心翼翼，甚至惧怕担心当自己再对林瑜晏表情达意之时会被起厌恶。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叫林瑜晏心神恍惚，怅然若失。
　　朝思如涌，这一刻林瑜晏再无法遏制的想起今生往日高伯乾所有的好。只是那些细致入微的好，直到黄泉才看得明白。
　　迟了，终究是迟了。
　　“奉……奉贤？”高伯乾无意惊扰了出神发呆的林瑜晏，只是见他呆呆的就落下一颗滚圆的泪珠。恐自己说错了话，叫他伤心。
　　若说伤心，岂能不伤？林瑜晏还清楚记得那一卷卷予刘承的身后书，书中曾有一句戏谑嘲弄之言：莫不是我乃万奉贤不成？
　　我乃万奉贤不成？
　　天下若说高伯乾所受之骗是人间奇少有的讽刺之事，那简中此话，便是与高伯乾被欺受嘲相教之事。林瑜晏那时焉能明白黄泉地府里，因缘际会中，竟给自己布下这般自嘲自弄的一场笑话。
　　“高兄……”林瑜晏陌生而僵硬的喊出高伯乾的名字，今生在世时，林瑜晏只在心里念着记着高伯乾是恶人，从没这样喊过他。如今显得很僵硬。而高伯乾听得心中畅快，心中喜悦。林瑜晏看着高伯乾笑容浮面，一句话在嘴里几番徘徊终还是说了出来：“高兄，你我今生无缘……下辈子……”高伯乾笑着示意林瑜晏说下去，林瑜晏深吸一口气，闭目长叹道：“再不相见了，可好？”
　　“嗯。”高伯乾始终笑容温厚，摸了摸林瑜晏的脑袋，点着头道：“那我便依你，再不相见。”声音低沉而温柔。
　　眼眶便是一热，话犹在耳，林瑜晏默然点了点头，浮出一抹天真的笑意。高伯乾还是不惑之年的长者，林瑜晏却好像回到最初青春年少舞象之年。
　　看着如同兄长亲人的高伯乾，林瑜晏心底又哭又笑，面色却平淡而欢愉：“高兄，你是不是……都记起了？”林瑜晏仰这一张俊俏的脸，笑起来，两枚梨涡真的很漂亮。直教高伯乾忍不住指尖婆娑。一瞬间，林瑜晏的脸和万奉贤的重叠在一起。满脑海闪现这生前林瑜晏丑陋的半边脸，只有那个神形枯槁的林瑜晏才是属于高伯乾的，风华正茂的林瑜晏是刘承的。
　　那便是高、林二人错这的时光，虽青山不老，但白驹过隙。
　　“你都……记得吧。”
　　心如明镜的高伯乾自然知道林瑜晏口中所谓‘记得吧’所指何事，只是脸上不露，当即淡淡摇头，“记不清了……”
　　那样叫人神形俱损，片甲不留的发指之事，叫高伯乾生不如死。面对林瑜晏曾经几乎丧心病狂的欺弄，换来的而是高伯乾晏然自若，浅笑一句：“那些竹简在我心里已经烧成灰烬，我什么都不知晓。”
　　生前高伯乾说过这样摇尾乞怜的话，后面还有一句，但高伯乾只是默默在心中轻念一遍：咱们还在一块，过完这辈子。
　　心中届时想到自己刺林瑜晏数刀之事，故而可怜的轻问：“你当年没死……而后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