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阴炽盛

10、添沙

　　渔阳官道之上有几人纵马狂奔，面色沉重。
　　“怕是来不及了”
　　“那李诚茂好狠的心，若是将军有个万一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生剐了他和宇文觅。”
　　“消息是真是假还不知道，此时冲动于事无补。”
　　“将军失踪一年有余，这次突然有了消息只怕有诈。”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至将军安危于不顾，我们快些赶路，就是赶不及——”当先一人一咬下唇，马鞭狠狠甩于马股之上，胯下烈马嘶鸣一声。
　　纵使是赶不及，也不能停……
　　将军，将军就在前边啊。

　　且说这边，楚檀大声喊了且慢，下半节却卡了壳，他本就是情急之下，随口喊的，这时候哪还知道说些什么。
　　眼见着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向自己，顿时委屈的缩了缩脖子。
　　左眼转了一圈瞄到身旁食盒，这才找到话说。
　　“这犯人死前总要吃饱了，才好赶路，难道连碗饭都不给吃吗？”
　　那文官一想也对，便说道：“休得多说，快些喂了杀头饭，我等也好行刑，莫耽搁了时辰。”
　　“是是是”楚檀连忙应了，心里只道，傻子才会快些喂，哪个活不够了想快些死。
　　又不是赶着投胎。
　　这边取了食盒里的白饭，才发现竟然连根青菜都没有，单单一碗白饭，着实可怜。
　　“将军啊，你委屈些就吃这白饭好了，莫管味道，只管填饱肚子，做鬼也好做个饱死鬼。”
　　说着又拿袖子抹了抹眼角，也不知道有泪没有。
　　这边楚檀将白饭拨到将军嘴里，左手趁人不注意抓了把沙子混了进去。
　　将军看着混入白饭的赃物，愣了一愣，再去看楚檀，却见他拿了筷子开始挑拣，一边挑还一边大声抱怨。
　　“这是什么白饭，当真是没半点良心，这要给人吃的最后一顿了，还要添些沙子来碜人，”说着说着又转向将军“将军啊，你如何便这般凄惨，临到死还要吃这添了沙子的白饭。”
　　他越说越凄楚，越说越哭的利害，旁里的人也都跟着心有戚戚焉，想这人都要死了，最后一碗白饭还有这么多沙尘，实在是凄凉悲惨，最后莫不动了同情怜悯之心。
　　就是催也催的不那么急了。
　　“将军你慢慢吃，吃完了你我也就再也难见了。”
　　“将军啊，你莫委屈，这一世受了苦，下一世定然会有补偿。”
　　“将军啊，愿你下一世莫为兵做将，安安乐乐过一世平安。”
　　楚檀说一句喂一筷，喂一筷挑几颗石，这磨磨蹭蹭，天上的日头就有些偏了。
　　“大人时辰过了”
　　“什么？”文官一惊，抬头去看天，可不是已经过了。
　　“把那人拉开，快点行刑。”
　　“大人，这法场历来不斩吃饭的人，这春天杀人已然不该，万一那人变了鬼，我等一家老小岂不是不得安生。”
　　“大人我看那碗里的饭也没剩多少了，索性就让他吃完，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那狱官本就笃信鬼神，这时候见文官有些松动连忙又加上几句。
　　“出了什么事？”那监斩官一直战战兢兢，这时候见自己的两个下属私语不绝，不由出口问道。
　　文官连忙上前将事情说了。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本该行刑，但犯人一碗白饭还未吃完，区区心有恻隐，是以游移不定。”
　　“大人法场历来不斩吃饭的人，那一碗白饭不过剩下几口，稍等一下就是，没必要结下阴魂夙愿。”狱官忙上前说道。
　　“鬼神之说，历来讳莫须有，但人在尚有些许人情在，区区以为不妨让他吃完，也好上路。”
　　“俞大人说的是，再者，鬼怪之事我等凡人有哪个说的准的。”狱官笑着打着哈哈。
　　那监斩官早有思量，想他本就不想与楚将军结怨，哪敢不给楚将军饭吃，听下属一说忙道：“再等等就是，不急不急”
　　沙子再多，挑挑拣拣也有个完，楚檀感觉自己连眼都瞪瞎了，也没能在最后一口饭上找到半粒沙子，只得将米粒当成沙子往外挑。
　　“将军啊，你吃完这最后一口，可莫要忘了我啊”苦哈哈的将筷子伸了过去，眼见着刽子手就站在旁边等着他喂完这最后一口，案台上掌案文官也伸手拿出了签子，准备着甩在地上。
　　楚檀的手抖了抖，凑到将军嘴边，可怎么也喂不下去。
　　将军看了他一眼，将嘴凑了过去，张开嘴就要吃下去。
　　楚檀终究没能握住，手里的碗和筷子齐齐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却仿佛又击不出丝毫涟漪，万籁从为静，风声也不闻，断肠人听这断魂音，纵使没半点音，也挡的了晴天霹雳。
　　将军看着滚落在身边的碗筷，还有最后从口中掉出来的半团饭粒，苦笑一声，长叹一口气，说道：“你走吧，莫看我行刑。”
　　“时辰已到，速速问斩”签令一着地，阎王便开喊，楚檀心魂一惊，猛然跳了起来。
　　当真便要看人死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正举了刀，那边便来了人。
　　“鲖阳关副使大人到”
　　那监斩官一惊，赶紧站了起来，领着人就慌里慌张的迎了上去。
　　那鲖阳关副使下了轿，往台上一瞧，顿时惊掉了半条魂魄，脸上面色数变，越变越难看，最后竟留下一脸惨白后怕。
　　“旻大人，你在这法场行刑问斩，可有刑部文书，兵部诏令？”
　　“这——”
　　“你私自动刑问斩，该当何罪？”
　　“大人明鉴，下官也是奉了李大将军的命令——”监斩官慌忙解释，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会杀出了于耀文来，这于耀文虽说比他官大不了多少，可正好好的压在他上面，都说官大的不如现管的，平时他靠着李大将军这里还自在些，可这于耀文当真要与他为难，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也只能叫苦不迭，随即又想到，这于耀文是东城将军胡明萧的知交，而胡明萧恰巧又是楚家旧部，断没有认不出楚恒的道理。
　　这一惊险些没有昏倒过去，却又平白松了口气，这没斩成，他也只当做不知道楚恒身份，问时只说依了李大将军的命令，不知者不怪，也拖累不到他身上，只不过这事过后还是早些辞官回乡的好。
　　监斩官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李大将军？你乃文臣，何时成了李将军部署？纵使是李将军也不能在没有刑部文书的情况胡乱斩杀犯人。”于耀文一甩袖子，再不理会监斩官，径直奔刑台而去。
　　他心里急，又不敢表现出来，命人给楚将军松了绑，看了一眼旁边的楚檀，没说什么，只吩咐一起带下去。
　　想想就是后怕，若不是他在此处会友，又恰巧接到一封信，匆匆赶了过来，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