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仙传》学飞的驴

4、第四章 疯老头

　　四周是无限的黑暗，分不清天地，时间似乎也凝聚在这被遗落的角落，一只灰色的小海螺成为其中唯一的异色。

　　近看过去，小海螺上竟然趴着一个半透明的绝色少女。这少女左胸心脏处空了一个大洞，随着海螺的漂动，风吹过那空洞，发出呼呼的风声。

　　这少女自然是叶帆，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金光闪闪的怪道士，然后便从这海螺船上醒来。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离开不了这个海螺，更别提回到凡人的世界了。

　　她始终不敢相信，从那大火后发生的一切。

　　特别是......

　　想到这里，她半透明白骨森森的双手颤抖着。她还记得手里握着那柄剑的感觉，记得剑锋刺入“鱼人”骨肉之间的质感，以及喷溅在自己脸上蓝色血液的腥甜。

　　那个灰瞳嗜血的女魔头，真的是自己吗？那渴望杀戮，鲜血饥渴的快感......

　　若那怪道士不来，自己会不会已经杀了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他挡住了自己复仇的道路，他便该去死吗？

　　叶帆为这样的想法一颤，随即安慰自己：

　　“我叶帆虽然不济，但也不稀的去刺死那只没法还手的丑鱼人。”

　　但心中隐隐流动的那股嗜血冲动，她却不敢深究。

　　此时，无边的黑暗已经让她几度崩溃，在她终于学会跟这终极的寂静相处时，她已经思考了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

　　比如，她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所以她现在肯定不是人，那她是鬼吗？她现在又在哪里？那两个怪模怪样的“鱼人”和“仙人”又是谁？那个死道士又是何方神圣？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只要那个该死千万遍的老畜生......！

　　想到这里，就站在海螺上，中二之魂附体，咬紧牙齿向无尽的黑暗中大喊：

　　“要活着！变鬼也要活着！”

　　“嗤……”

　　忽然一声轻蔑的冷笑响起，让叶帆几乎从海螺上一头栽下来。

　　这么久了，别说人了，连个其他物件都没有见过一次，听着声音，这人还就在自己身边。

　　“谁？！”

　　叶帆大着胆子四周环顾。

　　一片寂静。

　　“畏畏缩缩，有本事给老子滚出来！”

　　她虽是个少女，但自小无父无母，与妹妹相依，流浪生活，总喜欢时不时地称自己“老子”，以显得更威风，更不好欺负些。

　　此时“老子”叫得虽响，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是遮盖不住。

　　原来自己成了鬼，也还是会怕鬼的。

　　就在叶帆不知所措时，远处一成不变的黑暗出现了变化。

　　豆点大的微弱黄光，虽然若隐若现，但在一片空洞的黑暗中，显得那么刺眼。

　　叶帆一下子顾不得刚才那神秘的声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无尽的黑暗终于结束了吗？

　　她几乎连滚带爬地下了海螺，赤脚落地，才发现自己踏在脚踝深的水中。

　　屏息静听，远处传来海浪的沙沙声。

　　叶帆跌跌撞撞地涉水跑向灯光，水越来越深，在要漫过腰际时，她终于看清楚，那豆大的光点就是眼前的油灯。

　　这老油灯冒着黑烟，用毛玻璃马马虎虎围了起来，被一根长长的旧木杆挑起，插在一个破旧的木头渡口。

　　这渡口年久失修，已经断掉了一半，另一半也被海水浸得不像样子。

　　向远处看去，眼前是一片墨绿色的海，一望无际，在月光下微波粼粼。

　　“这月亮......似乎不对劲......”

　　叶帆定睛看去，那挂在海上方的明亮发光体，不是自己熟悉的圆盘，而是一个巨大的肚皮，这肚皮又圆又亮，一起一伏，似乎还在呼吸。

　　她定睛看了许久，才发现这“月亮”竟然是一只巨大的翻着肚皮的hama！

　　此刻这hama睡得正熟，梦呓中还用脚蹼抓了抓屁股，巨大的嘴流出口水，染湿了它正枕着的一朵云。

　　这hama月亮压垮了叶帆最后一点理智，满嘴市井粗话，咒诅无赖之词倾泻而出。

　　“什么龟儿子，狗孙子”，“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小畜生们”，“什么去它卵蛋的鬼地方”，这些已经是挑拣能写的记录下来了。

　　她虽然长得极美，却是从小没怎么念过书，更无人管教，于是行为粗鲁，言语粗俗。本来好好月下美人对饮共舞之景，变得是一魔乱舞，对月愤然而蹦迪。

　　但张牙舞爪的叶帆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半透明的，胸前有个大窟窿，双手被锁魂链烧得只剩白骨的女鬼，好像也不比她口中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小畜生们”好到哪里去。

　　除了阵阵涛声外，回应她的只有这世界的一片死寂。

　　她在码头上大吼大叫一通后，精疲力尽地瘫坐下来。

　　也许是周围这一切太惊人，叶帆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这堆“东西”。

　　这是一只小得可笑的木船，破破烂烂的船上有一堆破破烂烂的旧衣服，船身几乎与破破烂烂的码头融为一体，看起来下一个浪打来，这堆破东西就会一起散架。

　　“太好了！”

　　叶帆高兴极了，这么久了终于发生一件好事，她可以用这只破船按原路划回去。

　　不管回去的路有多远，鬼嘛，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叶帆折下渡口上的两片破木板做桨，跳上船，一屁股坐在那堆破衣服上。

　　可还没等她坐实，就被猛得掀了个狗吃屎。

　　“……谁……”

　　这声音含混不清，粗哑而苍老。

　　叶帆狼狈爬起，才发现自己刚才坐上的不是一堆旧衣服，而是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与这破船，破渡口，破衣服一样老。不，是还要老些，满脸皱褶深得可怖，头发胡须花白蓬乱，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浑身冒着酒臭气。

　　此刻这老头已然醒了酒，昏黄的眼珠中爆发出神采，视线胶着在叶帆的眉眼处，似在看她，又似在透过她渴求着另一个人。

　　他眼中太多复杂的情绪几乎灼烧到了叶帆，狂喜，憎恨，厌恶，怜悯……

　　就在叶帆担心他的眼仁盛不下这么多情感而爆掉时，这一切又都消失在了那醉醺醺的昏黄眼珠中，快到让叶帆以为她产生了错觉。

　　这老头转过身去，不再理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副黑色的铁船桨，便开始带着叶帆驶离了码头。

　　叶帆这下着了慌，一把抓住老头的手腕，急切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

　　那老头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向她这个人。

　　他脸上带着极其惊讶的表情，似乎叶帆的脸上刚刚开了花，结了果。

　　他又看看叶帆胸口的大洞，白骨霖霖的手，和平坦的小腹，轻轻摇头惨笑，自言自语道：

　　“竟成了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女鬼……”

　　在叶帆摸不着头脑时，这老头忽然发了狂。

　　只见他爆怒地扬起一捧海水，咆哮道：

　　“这种垃圾和她肚子里的野种，就值得吗？值得你做这一切？！”

　　叶帆被这老头忽然的暴怒吓了一跳，但更奇怪的是这老头的暴怒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手中那捧墨绿色的海水。

　　他的目光杀气腾腾，仿佛这捧海水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下一秒，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一下子跪倒在船上，发出干涩沙哑的哭声。

　　浑浊的泪水滴在海水中，更衬得海水墨绿如上好翡翠。他把这汪水捧在心口，用脸摩擦，就像对心爱的女人一样。

　　他的哭声中似乎有压抑千年的悲伤和愤怒，让即使讨厌他的叶帆，也不禁被哭声感染。

　　同时，叶帆也暂时放弃了逃跑的心思，一个老头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个疯老头。

　　过了许久，这老头才平静下来，又拿出桨，继续向大海深处划去。

　　他全程没有再看叶帆一眼，好像再看一眼就要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叶帆这才记仇地想起这老头叫自己垃圾，心中不免愤愤不平：

　　“你这老蔫瓜又比我好到哪去？”

　　但更关键的似乎是后一句：“肚子里的野种？”

　　但这万万是不可能的，叶帆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愤然想：

　　“你这老东西故意说些下流话来恶心我，你才怀野种，你全家都怀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