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仙传》学飞的驴

24、一沙一世界

　　这少年道士用自己的金色道袍裹住了浑身是血的叶帆，在高楼顶上不断纵跃，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快得几乎让人以为这诡异的情景是一场公众错觉。

　　话说回来，这几年类似这样的怪事越来越多了，各种精灵古怪的半人生物被人目击，所到之处必有死亡发生；各种让人目眩的法术打斗也时常会被凡人看到。

　　警察来了往往完全调查不出个结果，社会上隐隐有传闻，是蓝星球末日将近，妖异事件才如此频发。

　　惶惶不安中，暗流涌动。

　　再说回这个不断跳跃的怪道士。

　　这个怪道士有个怪名字，水行子。

　　他是把叶帆送到那匪夷所思的仙怪魔神世界的人，这次又竭力来相救，似乎与叶帆的渊源颇深。但两人除了初见面的一次打斗，又确实相互不认识。

　　若要刨根问底地说个明白，所有事情基本都可以从天地初开说起，但为了节省些笔墨，只需要看看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就能知道个大概。

　　几天前，水行子正在为一户被狸猫精纠缠的人家作法事，这家新添了个男婴，自男婴降生后，就总有一个长着狸猫脸的男人在附近徘徊。

　　水行子虽然不会法术，但却能看出这男婴的面相，肤色，骨骼形状等等与正常男婴的极其微小的差别。

　　他判断出这男婴有稀有的风灵根，虽然夹杂着不少水属性和雷属性杂质，但在当今这个万灵衰落的时代，也已经是极为难得。

　　他判断那狸猫脸的男人，是来自鲲鹏岛的低阶修士，虽然是修体炼魄的兽修，但估计自己偷偷修炼了什么吞噬类的邪术，便看上了这个男婴。

　　凡人界只有鲲鹏岛上的低阶弟子能进入。而修为有成，从鲲鹏岛“毕业”，到了九重天的高阶修士们，是进不来的。

　　无人维持秩序，又没法被监视的凡人界，一直被众弟子戏称为“法外之地”，“世外桃源”。

　　天机星盘转动后，许多机灵的修士都慢慢发现，离海的保护人类的诅咒减弱了许多，虽还不能伤害凡人，但许多妖魔尸怪，却不停在寻找有灵根而又未修炼过的幼儿吞噬。

　　看来这狸猫修士就是盯上了这男婴，又不想跟他的受离海诅咒保护的凡人父母起冲突，就一直在静待机会。

　　这男婴看着水行子“咯咯”地笑着，胖胖的小手要抓他镶满了宝石的拂尘。

　　水行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双目紧闭，嘴中开始似唱似叹一首荒腔走板的歌。

　　这歌似乎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写就，苍茫而原始的声调中，似乎夹杂着兽的嘶吼，让人听了心下戚然。水行子边唱边用自己的双手拂过男婴的全身。

　　旁边站着的凡人父母虽看不见，但水行子却清楚地看到有柔柔的绿光从自己的七窍中缓慢溢出。他引导着绿光附满了男婴的全身，见到男婴紧紧被绿光包裹，他才满意地停下了吟唱。

　　水行子递给那对父母一本古旧的线装书籍，说道：

　　“没事了，只要他按这书上的方法每日打坐，必能平安长大。”

　　那对父母翻开了这本古书，发现上面净是一些经脉图谱，打坐运气的方法，看着眼前这毫不仙风道骨的道士，心下更是疑惑。

　　这法事做得是毫无仪式感，没有符箓，没有桃木剑，没有摇铃，穿这么华丽的衣裳，也没有跳个大神，只站在儿子床前唱了一首歌，就完事了？

　　但面上却丝毫不敢不敬，那男人赔笑道：

　　“这位大师，我们家境虽是一般，但这10万，8万还是拿得出来，要不您再给看看，这狸猫精实在是吓人，一家人都好久没睡过好觉了……”

　　水行子本没想要收钱，但看对方这么积极，哪有不取之理。

　　他高深莫测地点点头，身轻如燕，矫若游龙般拿着拂尘跳了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驱魔舞，手中拿出几张效果华丽，但丝毫不起作用的闪光雷电符咒，瞎召唤了一通，顿时这驱魔就显得十分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一段表演结束，水行子捏诀端立，世外高人的莫测神秘之态尽显。

　　那对父母浑身颤抖，眼含热泪地扑倒在这高人面前，使劲往他手中塞着红包，不住称谢。

　　水行子却在对方下拜时，用手在这对父母头顶一拂，一大片绿色雾光就从凡人父母身上飘出，被聚拢到了他的手里，比他刚刚给出去包裹婴儿的绿光更多，更浓稠。

　　这才是他真正的报酬。

　　他少年稚气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然超脱，缓缓把手中的绿光吸收到身体里，他从中尝到了父母毫无保留的爱，望幼子平安的殷切期望......

　　这便是人类特有的“愿力”，是一种三界中都极少有人知道的，原始而强大的神秘力量。

　　水行子看了看空中飞舞的符纸和手中厚厚的一叠钞票，讽刺地笑了一下。

　　事情已经办妥，他左手聚起绿光轻拍两下双腿，便打算跳到对面的高楼楼顶，可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走路捡个小美人，吃饭搂个大美人，但愿天上掉下乖美人……”

　　水行子接起来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向来漫不经心的神情凝重起来：

　　“不是刚来人界吗？这么快怎么小命都不保……嗯，嗯，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

　　他掏出那个装有微缩三界的水晶球，快速在人界的迷你蓝色星球上翻找着…...
　　而电话那头与水行子通话的人，手中却没有拿着电话，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有见过，不对，应该是连电话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远在鲲鹏岛上面的九重天界上面的真仙界的再上面，他不住在宫殿，府邸，洞穴，或者云彩上，他住在一粒沙里。

　　正所谓一沙一世界，这个世界中虚空混沌，渊面幽暗，只有一个戴一顶长纱兜帽，手持素光，身着烟灰纱袍的男子缓缓走着。

　　虽看不见他的长相，但仍能看出其冰雪透玉骨，神资倾仙姝。

　　举手投足间，罗浮风度，和靖风流，让心向往之，但又连是，远看他一眼也感自惭形秽。

　　他左手空空平托一粒金沙，右手柔柔素光缠绕。

　　左手所托的一粒金沙微转，所经之处便有了生命，正是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长鲸吸百川，鸿羽同云间；右手所到之处，混沌清开为天地，渊面明暗分割成昼晓。

　　而一人凭空出现，打破了这让人如痴如醉的创世奇景。

　　这刚刚出现的人身着白色鳞甲，下穿胜雪长衫，上有金冠玉顔。瑞龙透顶的上位者威压下，既有仙人的洗尽沉机之感，也有天下至尊不可一世的霸气。

　　最重要的是，即使是还未修得人言的小兽，幼妖，也认得这张脸，他便是挂满三界画像上的“创世之神”，道一，这三界的统治者。

　　此刻，这神尊却在这灰衫男子面前单膝下跪，恭敬道：

　　“拜见万神始祖，圣师道始，弟子道一恭请您圣安。”

　　灰衫男子轻叹口气，只低头看着跪在面前，气势骇人的三界之主，良久也不曾说话。

　　神尊道一恭敬地跪着。虽然面前的人未发一语，姿态也如常平和，他却感到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重有千斤，再开口，语气便带了几分急切：

　　“弟子，弟子今日有事相求……”

　　他说着，不禁抬头去看灰衫男子表情，虽然透过兜帽，他还是能感到师父的目光柔柔穿透自己。

　　即使自己现在已经是三界之主，并且把师父囚禁在这空间之中，他仍觉得来到师父面前，自己又变成了亿万年前那个怯懦的稚童，连说话都急躁磕巴了起来。

　　他心下恼恨自己，就刻意硬了声道：

　　“现今天机星盘现世，天道运衰，人界已显颓相，生魂气弱无光，九天界，我真仙界也必定将被累及……”

　　抬头看向师父，希望师父能说些什么，但这灰衫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望师父能为天下苍生为念，把万物之源交给徒儿，徒儿必定重震三界，旺我神族气运！”

　　道一说完也不再拜，定定看着师父左手上托的那粒金沙，强自压抑眼中的热切之色。

　　灰袍男子毫不避讳地慢慢向他踱来，却不回应他的请求，只温声问道：

　　“为幺儿取名道一，可知为何？”

　　他声音中有种平和的古朴本源之力，让听之人无不被安详抚慰。即使道一对他已经满心怨怼，此时却也忍不住痴痴答道：

　　“徒儿不知。”

　　灰袍男子轻轻一笑，伸出手去，似乎想像小时候一样抚摸道一的头顶，但触手已不是软软的幼发，而是一顶冰冷的紫金仙髓帝冠。

　　两人都是一愣。

　　道一先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之下，脱口而出：

　　“师父，不可再一意孤行！您再属意大师姐，她也已经死了！”

　　这温和的灰袍男子身躯一僵，才第一次有了点情绪。

　　道一这话一出口，自己便已后悔，但又拉不下脸服软，两人之间气氛僵硬起来。

　　许久，灰袍男子长叹一口气，微微拂动袍袖，天地之间便出现了一道深渊，把道一吞了下去，看来是强硬送客了。

　　被扔出万物之源的道一，心中五味陈杂，再看向那粒漂浮在虚空中的金沙，眼神晦暗不明。

　　灰袍男子僵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左手中代表“万物之源”的那粒金沙，忽然暗淡下来，才猛然回了神。

　　他祭出一枚比水行子那水晶球大许多的水晶球，在微缩的三界中疾速寻找着，直看到叶帆血肉模糊的脸才停下。

　　这时李立正拿着一根烧红的选铁棍逼近叶帆。

　　这灰袍男子微现怒意，竟把整个手伸进水晶球，一把把叶帆肚子里那个半沉睡着的橘色飘带样的元神抓了出来。

　　这橘色元神彻底苏醒了，捏碎了“神行万里”的传送玉简，和叶帆一起传送到了万里之外。

　　这灰袍男人把手从水晶球里抽回，修长白皙的右手已经被违反天道规则的诅咒，侵蚀成了一把白骨。

　　这天道规则，乃是三界存在之根本，现在看来，即使是天地真正的创世神，灰袍男子，衍，也违反不得。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愣愣出神，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盘腿而坐，一个白色的光球从他头顶飘出，向水晶球里的微型金衣道士水行子飞速而去。

　　凡人界中，水行子刚把昏迷的叶帆放进卧室，还来不及擦头上的汗水，便被金碧辉煌客厅中那白色的光团惊呆了：

　　“你怎么把自己元神弄人界来了？！不要命了？”

　　那光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闪了闪，又化成了灰袍男子，准备迎接水行子对他的一场疾风暴雨般的撒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