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男情事录》无命公子

50、扶苏（4）

　　今晚的月亮竟然如此明亮，不是中秋，胜似中秋。
　　月上柳梢，人约二更，似乎是无限绮艳的事。
　　而那个城隍庙此时正是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灯火殷红，恍若那并不是又土又俗的城隍庙，而是一个官达人家小姐的闺阁了。
　　越是美的东西往往会越毒，所以如果有人对你笑，你一定要想他为什么对你笑，如果你想不明白，就要想办法杀了他。
　　这是始皇帝教我的法则。
　　可是我此时看着红影幢幢的城隍庙，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常常听宫里的人说，夜里如果不是人多，是不能走山路的，因为山路荒野里往往游荡着无处可依的野鬼或者山魈，它们会妆扮成美艳的女子诱引迷路的男人，然后吸食他们的阳神或者精血。

　　我一直走到城隍庙前，城隍庙的门是永远不会关的。
　　所以我一脚踏了进去，然后我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前喝酒的青衣。
　　我进去时带起了一阵激风，几乎将城隍庙里的红烛扑灭了。
　　青衣头也不抬，只是袖子拂了拂，便让烛光安定下来。
　　独饮不如对酌，公子来得准时，可谓信人，请满饮此盏。
　　青衣说着取过另一个杯子给我倒了些酒，也不起身，放在桌上，似乎是等着我走近。

　　我走近了，弯腰看向那个酒杯，却发现白玉的酒杯里涟滟欲滴的液体居然是赤红的，一股刺鼻的腥臭向我袭来，我下意识侧了侧身子。
　　公子不敢喝？青衣此时换了一件红色的衣衫，□□半露，虽然不施粉黛，却也惊艳逼人。
　　子曰，非礼勿动，何况是饮血。我不动声色。
　　噢，大秦国的立国之术可是法，难道大秦国的太子殿下却转学仁了不成，哈哈。
　　青衣呵呵笑着，端起我推开的那杯酒，居然掩着口慢慢全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真不错，呵呵，这几句话当浮三大白。
　　青衣似乎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一口水缸，用一个勺子舀起同样黏稠腥臭的液体，将酒壶装满，又摇摇晃晃走了回来，微笑道，公子果真不喝么？
　　不喝。我道。

　　嗯，公子不喝，可是这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喝别人的血，比如你那伟大的千古一帝始皇帝，他每天都在喝数万人的血，公子应当怎么办呢？青衣依然在微笑。
　　我默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不，是妖，敢于当着我的面骂始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就再也没有人说始皇帝的不是了，或者是从始皇帝处死了相国吕不韦吧，有人说吕相是我的亲祖父，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我也不会去探究，虽然子没有曰非礼勿想，但我想还是不想的好，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始皇帝坑杀了那400个术士之后。

　　始皇帝是对的，即使是喝血，那也是对的。这样的逻辑是不容置辩的。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何况是皇帝。
　　连孔子也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我只能说，青衣，在我心里，始皇帝已经是神的存在，所以他或者有他的宿命，那是我管不到的。

　　呵呵，公子的意思是，我喝了人的血，就是公子可以管得到了喽。青衣眼波荡漾，几乎夺去我所有神思。

　　我不想对青衣说出残忍的话语，于是就只能沉默。
　　是的，我来，便是来捉拿她，或者，它。否则我又何必来到扶风县城里的城隍庙里呢？

　　你知道城隍庙的来历吗？我不知道应当怎样回答，便将话题暂时挪开。
　　哦，愿闻其详。青衣不再饮血，像邻家的搬着小板凳的小女孩一样仰望着我。
　　城隍其实本来不是神。我说。
　　哦？
　　城隍本来的意思是保护城池的战壕，用来保护一个城池的安全。
　　然后呢？后来怎么又变成了神？
　　因为很多将军和郡守在战争时为了保护那个城池里百姓的安全，光荣战死了，可是他们虽然死了，可是却赢得了百姓的赞赏，于是人们就把他们塑成像，奉为真神。
　　噢，原来是这样，可是那岂不是每一座城都有一个或几个城隍神？青衣似乎兴趣盎然。
　　是的，所以国君或者皇帝为了教育官员，就下令封一个城隍神，在每个城池的外面都建一个城隍庙，每到重要日子，这个城池的郡守就要率领大小官员去朝拜城隍神，这样来告诫他们要用生命来保护这个城池的百姓。我说。
　　而且国王和皇帝还会命令所有的官员上任前，到达城池之前第一夜不能入城，要住在城隍庙里，第二天才能入城。
　　为什么呢？青衣似乎十分不解。
　　城隍庙因为是建在城外面，所以食宿必然十分不便，风餐露宿，国王们大概是想让郡守将军们知道，逃亡的日子是不好过的，所以他们要比百姓们先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管怎样，这已经成了一种传统。我说。

　　噢，这么说城隍神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好神仙。青衣咂咂嘴，我看到她隐约露出的属于兽类的利齿。
　　可是城隍神却是人来封的，神能封人做君王，人也能封人做神，呵呵。我笑。

　　你将来如果做了皇帝，你会不会封我做神仙呢？青衣突然突发其想道。
　　或许会的吧，可是你知道吗？能受到皇帝加封的一般来说都是死人，这样才不会给帝王们丢丑出麻烦。我说。
　　所以，如果今天我死的话，你才有可能封我，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我不看青衣的眼神。
　　窗外月已当空，正是明时，再往下该是要落的吧，我想趁着月正明时解决这件事情。

　　应该已经是三更了。青衣突然道。
　　是的，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我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残忍的话来，然后一跃而起，拔出剑来：
　　妖孽，使出你的法术来吧。我冷然看着青衣。

　　妖孽。
　　我看到青衣的脸突然就灰子下去，更加阴森可怖。
　　公子全然不记得昨日对小女子的百般维护了吗？青衣慢慢道。
　　那时你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弱女子，我自然维护于你，可是此时我既然已经知道你就是血债累累的妖怪，又岂能容你？我大叫道。
　　真的如果我一直是那个弱女子，公子就会放过我吗？青衣道这。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杀了许多人，而且你现在还在喝他们的血，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这妖孽。
　　我大叫，对青衣，亦是对自己。

　　我告诉你城隍的故事，因为我就是京都千里的城隍，你既然敢在城隍庙里约我见面，我就是弑身成神，我也会来去你性命，所以妖孽，拿命来吧。我抽出宝剑，就要向青衣刺去。

　　呵呵，公子真是善恶分明，可是公子果真认为你凭着帝王之血就会让我顾忌三分么？青衣冷笑道，面容突然变得苍白而凄厉起来。
　　不错，杀了帝王之血的传人，会受到帝星的守护神的追杀，可是上天的主神我尚不惧，哈哈哈……
　　青衣大笑着，瘦削的脸因为疯狂而变异扭曲。
　　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修习的法术可能在青衣面前根本就不值一击，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青衣为什么不索性直接杀了我呢？

　　不，始皇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岂可不战而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横了剑，斜指青衣，大叫道，妖孽，来吧。
　　我捏了剑诀就要冲出去，可是青衣却喊道，且慢。
　　我仍然紧握着剑。

　　可是青衣却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不妨来做一个交易，她说。
　　什么交易？我不会和饮我族类的妖孽做任何交易。我大声道。我不想落入青衣的任何花招。
　　非我族类，哈哈，原来我在你眼里果然只是个妖物。青衣道。
　　可是你不想看看我的筹码再说么？青衣幽幽道。
　　什么筹码？我终于忍不住好奇。
　　还是我心里，其实也不想真的和青衣决裂呢？

　　就是他。
　　青衣突然长身而起，用袖子将冰冷的石桌揿翻，然后桌子下面便露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脸色墨黑，我因为一进来便交款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青衣身上，竟然没有想到屋子里还有人。
　　可是那个人，居然是----蒙恬。
　　你把他怎么了？我心胆俱裂。
　　我和蒙恬本来的计划是，我正面入城隍庙和青衣对阵，蒙恬却暗中窥视，当我和青衣大战时，找个机会偷袭她。
　　这样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便总是多几分胜算。

　　可是现在我一招未发，蒙恬就已经倒在青衣脚下，生死不明。
　　我竟要不战而败吗？
　　说你的条件，你如果敢杀了蒙恬，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狠话也只能说到这样，我自己都听得出我的无奈。
　　即使我不杀他，你也是要杀我的，对了，公子不叫我妖孽了么？青衣却又似乎根本就忘记了刚才的疯狂，向我微笑道。

　　青衣，蒙恬现在落入你手，我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今天你不杀死我，我终究会让你后悔。我竭力压抑住胸中的愤怒。
　　是么？既然如此，你先丢了你的剑。
　　我无言。
　　如果我不想让蒙恬这样生死不明尸体一般躺在我脚下，我就只能按照青衣说的做。
　　而蒙恬的功力和我在伯仲之间，如果真打起来，可能还要胜我几分，他都不明不白就落入青衣的手中，我的反抗又有什么意义呢？
　　望着青衣那张美极却又恶极的脸，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沉重的疲惫。
　　是在这个瞬间，我突然就对这个世界感觉到绝望。
　　如果青衣不是她，我宁愿永远也不再见到她，那个弹琴而歌的女子，因为太用力竟然连琴弦都可以拨断。
　　如果她不是妖怪，可能我会爱上她。
　　可是如果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我丢下了剑。
　　对嘛，这样才乖嘛。
　　青衣吃吃笑着，慢慢走近我，拿起我自己的剑，向我刺来。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或者此时死了也是好的，至少是死在她的手里，死在城隍庙里。
　　至少要比死在我的父亲始皇帝的诏书下比较好。
　　我闭上了眼睛，眼睛是一片盲，可是耳边却响起了青衣的歌：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萃兮苹中，罾何萃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按惯例索要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