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9、禁忌之味

　　1
　　——纪翔的自白
　　对着镜子狠狠吐了一顿，抬头，镜子里是一张迷茫，又惊惶的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席卷胸口，接下去，又是一阵巨大的失落。
　　怡青进来的瞬间，那厌恶铺天盖地，我仿佛回想起某天晚上，月明星稀，轻轻揽住这纯净透明的女孩儿，说，怡青，你是我最后的良心。
　　一个人看到良心的感觉，估计就是这样，自我厌恶。
　　正因如此，这事我无脸面对怡青。开车撞人，演变成肇事逃逸，最后，杀人灭口。一个人如果试图掩盖一个不太严重的错误，那么，就会不得不犯下更多更可怕的罪孽。从此，我没有资格作为她的依靠和信赖而存在。
　　甚至在关古威面前，我也没了那个资格。
　　也许原本我有，即使撞人，只要及时投案，还可以堂堂正正抬头做人，但当皓薰抓住我，一个决定就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我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头。
　　我不能出卖皓薰。
　　我不能报警。
　　不管他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公司，我却只能为他一个。
　　怡青，我的良心，对不起。
　　出了公司，漫无目的满街乱逛，再也不敢开车，事实上，正希望能有车来撞我。
　　失魂落魄地想着，不远处，汽车强烈的灯光让我不得不转了头。
　　没有撞上来，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
　　“上车吧。”
　　杜云芊从车窗探出头，脸上挂满冷冷的微笑，我摇摇头，再一次拒绝。
　　“那晚的事——”她叫，“你不好奇，你的经纪人是怎么收场的吗？”
　　坐进她的车，一股清冷的百合花香淡淡散开。杜云芊身着白衣，自如地摆弄着方向盘，淡淡地说：“纪翔，你真的很难接近。”
　　“那晚的事，你想说什么？”我警惕地望着她。
　　她“嗤”地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什么无聊的笑话。
　　“真罗嗦啊，你们这帮婆婆妈妈的男人。”
　　她的目光从我脸上淡淡漫过，似对着空气，慢悠悠地说：“那晚上金皓薰对着尸体差点尿裤子，这点心理素质还当什么经纪人？”
　　我握紧了拳头。
　　“别紧张，”她的声调温柔下来，“如果我要报警，就不会帮着他处理尸体了。”
　　“你？——”
　　“啊，是我。不然你以为那个废物能做什么？我告诉他，这家伙是个碰瓷儿的，老早被我教训过，没想到现在故技重施，自寻死路。金皓薰那个笨蛋，还心心念念想着送医院，还让我去作证。做他妈个头啊！”
　　大小姐脏话突爆，让这原本危险的谈话更刺激了。
　　“我告诉他，这家伙死了，是社会的福利，我们都是演艺圈混的人，怎么能跟这种家伙搭边？即使作证也不行！我让他先回去，好好洗洗车——哦，他还喝了酒对吧？这不往枪口上撞？酒后驾驶，罪过不轻啊。”
　　“你是说，你帮他处理了尸体？”
　　“恩。切成小块扔江里了。”她诉说的口气就像烹饪了一条鱼一样轻松。
　　我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突然闪现萧依莉那柔柔弱弱的身影，和如刀一样的话语，女人心狠手辣起来，男人往往自愧不如。
　　“你跟皓薰交情不浅，愿意帮他做这种事？”我试探着。
　　“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头大笑，笑得眼角泛起泪花。
　　“你们家皓薰大概只有萧依莉——哦不，还有你当成宝贝，跟我交往的男人，至少得沈惟真那种级别的。那晚，不是偶然，而是……”她压低嗓门，侧头在我耳边悄声道，“我一直跟着你们哪。”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她脸上重又泛起笑容，和前几次不同，那是一种类似怡青的，几乎透明的纯真的笑容。
　　“几次接近你，都被你干脆地挡了回去，所以有事没事就跟着你，看有什么机会。”
　　我忽然想起，日本最近流行女性跟踪狂，背后开始冒冷汗。
　　“所以那晚就顺手帮了一把。”
　　一股风吹进，吹起她的长发，很软，很柔，拥有这头柔软秀发的艳丽女子，说话行事却说不出的冷酷，我别转目光，假意看窗外迅速掠过的夜景。
　　“我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心中有数。你爱他，对吧？”她直直望着前方。
　　这直接的问题，不久前也有人问过。
　　“不用回答，也不要否认。就凭这点，我们很适合。”
　　她把目光转向我，直勾勾地，呼出的气，也透着一股生冷。
　　“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也一样。”她说，眼中骤然划过一丝感伤，“你我身上，都有一股禁忌的味道。”

　　2
　　公司里的紧张气氛让每个艺人都如履薄冰。没人敢多问，也没人敢猜测。知道真相的几个人终日沉默无言，关古威曾关心地问纪翔后事如何，纪翔简短地说，那人只是皮外伤，皓薰已经给钱私下了解了。
　　但这紧张丝毫影响不了林芬芬，因为，她也正处在紧张的情绪中，跟公司无关。
　　方若绮是在某日早晨打扫房间，无意中发现纸娄里的包装纸的。
　　林芬芬劈手想夺，无奈若绮比她高出十公分，侧身便轻易躲过。
　　“X婷？”她尖声叫，“芬芬，这是什么？”
　　“你自己已经读了么……”见事情败露，芬芬只好低头嘟囔。
　　肩头一阵痛，若绮紧紧抓住她，“芬芬，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或者，这是你好玩买来的，对不对？”
　　“这有什么好玩的？”林芬芬觉得若绮姐的智商有点下滑。“不是我的，我干吗带回来？”
　　若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轻松平静。
　　“芬芬，你知不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知道，”她慢吞吞地，“避孕的。”
　　方若绮的手滑了下来，“芬芬……你知不知道怎样才会怀孕？”
　　“和男人，那样。”女孩抬起头，稚嫩的声线里开始不安。
　　“那样……，是怎样？”若绮依然不死心，眼前的芬芬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发育还没完全，笑起来像无邪婴儿，她怎么会知道，怀孕到底意味着什么？
　　“婚前性行为。”芬芬一字一字，就像念教科书。
　　若绮的脸抽搐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偏偏芬芬不看脸色，继续一字一字：“我，有了性行为。”
　　冷静！方若绮这样告诫自己，孩子叛逆期，偷尝禁果的事例并不少见，尽管她不能接受那个孩子是自己认识、照顾很久的芬芬。孩子需要引导，引导真的很重要，如果自己当年有人引导……她继续深呼吸。
　　“和谁？”
　　“赵国杰，年初我和小翎去外地玩，认识的。”
　　“你们，你们做了几次？”
　　“全部……三次。一次，在我的安全期，还有两次，就吃了X婷。”
　　犯人逼供一样，若绮闭眼使劲晃头。芬芬伸出手去安慰她：“我没事的，若绮姐，只要吃了X婷就不会怀孕，我跟国杰真心相爱……”
　　“X婷，是他让你吃的？”
　　“恩，他说绝对安全。”
　　“啪——”坚硬的包装纸扔在地上，方若绮尖声叫道：“相爱个屁！你给我分手，马上分手！”
　　林芬芬不可置信地望着一向对自己温言柔语的方若绮。
　　“芬芬，你知不知道X婷避孕的原理是什么？紧急避孕，跟流产的原理是一样的——刮宫，明白吗？还连吃两次，要不要命了你！多吃几次，你就再也不能怀孕了！那个男人如果真爱你，就不会轻易碰你，更不会不戴安全套！”
　　前几日，芬芬发现内裤上有血迹，不敢多想，咬着牙齿独自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现在听若绮一说，更加脸色惨白。
　　但她抵住墙壁，如同受惊的小鹿，做垂死挣扎，“国杰说爱我的，他说爱我的……”
　　“爱你？”若绮惨然一笑，慢慢平静下来，把芬芬揽入怀里，“男人都那么说，可穿好裤子就不管了。芬芬，听我的话，一定要跟他分手。”
　　然而，若绮知道，芬芬不会听自己的话，如同年少时，没有听王瑞恩的话。
　　他说，若绮，黎华并不适合你。
　　他说，若绮，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就会承担责任，而不是上床。
　　他说，若绮，林立翔待你诚心实意，关古威也单纯专一，黎华有的不过是头衔。
　　他说……
　　作为兄长般的存在，王瑞恩已经仁至义尽，但若绮就像当年的芬芬，一往无前。
　　她像芬芬那样，顺着黎华，他不爱戴套，她就吃避孕药，直到有一天，惊恐地发现自己胖了。
　　她请求他做好措施，他勾出邪笑，整整一个月不赴约会。
　　她屈服了，紧张地算着安全期，直到有一天，她怀孕了。
　　怀孕，并未像言情小说里那样美好，未婚爸爸痛快地抱着爱人转圈，黎华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处理好就可以了。
　　她固执地要生下孩子，就算分手也在所不惜。最后发现如此悲惨的愿望都无法达成——宫外孕。
　　面对在手术室里跟死神搏斗的女友，黎华终于良心发现，主动探望，嘘寒问暖，重归于好。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面对芬芬的天真童颜，若绮不禁想到自己那个连子宫都没有呆过的孩子，不知不觉，母爱渐渐倾注到芬芬身上。
　　有时候她胡思乱想，如果当年选择的是关古威，会怎样？
　　她无颜去想林立翔。因为康复出院后，黎华问她，找个经纪人如何？比如林立翔。
　　她知道他的用意，把自己打入林立翔身边，除掉天王宝座的竞争者。
　　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而她为天王付出了那么多。林立翔能宽容善良地走开，方若绮不能。除非绝处逢生。她亏欠林立翔太多，只能靠照顾芬芬弥补。
　　然而，芬芬开始走上自己的路，她怎么能坐视不管？她怎么对得起被自己一再出卖的立翔？
　　望着芬芬倔强的眼神，她的心沉了下去。
　　那天真而绝决的神情，宛若当年一往无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