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7、三人成行

　　1
　　——纪翔的自白
　　那是改变我们一生的夜晚，我与他两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道路绵长似通向没有出口的地狱，而我的脸比魔鬼还惨白。
　　为了快点到机场，我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为了给怡青争取正当权利，我忘记了自己手里的任务。方向盘是我和皓薰命运的枢纽，同时，还是眼前一条人命的凶器。
　　我走到那被撞倒的行人身边，血从他脑后散开，暗夜下显得格外诡异恐怖。
　　“不要碰！”身后传来皓薰的狂吼。
　　“小心不要弄脏衣服！”他几步赶上来，把我拉开。
　　我以为这个几分钟前还脆弱地叫喊“我很辛苦的”的男人，会像所有言情剧里那样抱头高叫“怎么办”之类的台词，但他只紧紧抓住我，一手指向路的另一头。
　　“快，去那里，拐弯就会有出租车经过，来得及到机场！”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想让我逃逸？”
　　他凶狠地重重一推，我冷不防后退几步。
　　“想逃？别做梦了！可我不得先把这人送医院？你也有事要做。先去拍戏，我会去警察局说明情况，请他们宽限你几天，等你回来再好好面对吧！”
　　“可是……”
　　“什么可是！祸已经闯了，人命关天，而通告也不能等，这是最时效的解决路线。难道你还想我的翱翔天际蒙受更重大的损失吗？”
　　我摇头，试图挣脱他，向伤者走去。
　　“纪翔——”
　　他惨叫一声，从身后死死抱住我。
　　“求求你，走吧，为了我，走吧！”
　　我浑身一颤，他的手充满绝望的力量，在我血液涌起的地方掐断了反抗的勇气。
　　“走吧……”他伸出右手，指着路的另一方，“快走吧……”
　　我一步步退去，他的黄色西装在路灯的照射下，渐渐融进夜色，变成暗夜的一部分。

　　2
　　欧怡青躺在旅馆的单人房里，纪翔整整一天惨白的脸色在眼前挥之不去。
　　又跟经纪人冲突了吗？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金皓薰与纪翔的关系，以情人节为临界点，从往日的千恩万宠，到今日的打入冷宫。若非纪翔之前已经走红，估计情形跟自己差不多。
　　而自己之所以会落到如此境地，都是因为——黎华，讨厌的黎华！
　　因为听到自己创作的第一首歌被纪翔唱得家喻户晓，黎华便找上了门，不知对金皓薰说了什么，从此，自己创作的歌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黎华的专属。而她原打算用那些歌继续捧热纪翔，也为自己开拓一条歌手之路。
　　身为天王，真不要脸，她愤愤地想。
　　正想到郁闷处，一滴水打在脸上。
　　抬头，只见墙上空调接缝处，水滴渐渐变成一根细线，不多时便打湿了半个床头。
　　纪翔开门的时候，欧怡青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可怜巴巴看着他。
　　“房间漏水……服务台说房间都住满了，让我跟别人挤挤……”
　　纪翔叹了口气，让开身去。欧怡青惊讶地发现房间里还有关古威。
　　关古威来找纪翔的原因很简单：自从上飞机到下榻这方圆五百里唯一的旅馆，纪翔的脸色就没好过。
　　关古威不知怎地觉得自己的心就跟着他的脸色，七上八下很难恢复平静，一番辗转反侧后，终究忍不住敲开了他的门。
　　纪翔把车祸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关古威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片黑茫茫的，找不着踪迹。
　　“我知道，你不是怕自己坐牢，而是……”他试探着。“不过皓薰不是那种替别人顶缸的人，这家伙私心这么大，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他会替你坐牢？”
　　这话刚说出口，他便发现，纪翔的脸色更黯淡了一层，强笑道：“是啊，为了我，怎么可能？”
　　上飞机后，撞人的震惊慢慢平复下来，纪翔开始整理与皓薰的对话，突然有一种“这家伙会不会替罪”的想法。但，诚如关古威所说，金皓薰那么自私的人，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如果为了萧依莉，倒有可能。
　　那么皓薰现在在面对什么呢？根据关古威的分析，无非是竭力阻止警方前来缉捕纪翔，动用所有关系，给纪翔做保证人罢了。但无论如何，翱翔天际这次在劫难逃，因为驾车撞人的是公司唯一的当红艺人。
　　“如果我没有跟他争执怡青的事就好了……”纪翔把头埋进手掌。
　　关古威想拉他的手，最终还是拍拍他的肩。
　　“我真不明白，”他冲关古威痛苦地皱起眉，“皓薰为什么那样对待怡青？如果他善用怡青，公司不还是会得益吗？黎华毕竟不是翱翔天际的人啊。”
　　关古威苦笑。
　　“你知不知道林立翔？”
　　“林立翔？林芬芬的哥哥？现在在百老汇的那个？”
　　“对。”他的目光慢慢散开，向窗外望去，仿佛望向一片无奈的过往。
　　“林立翔是个非常出色的艺人，本来所有人都认定，他是新一届天王人选，如果没有遇到方若绮的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乡间夜晚在明媚的月光的照耀下，似乎比城市更明亮。虫在密密的草间欢乐呻吟，而关古威心底却抽痛起来。
　　“林立翔是最逼近天王宝座的人，也是黎华近二十年，唯一的威胁，和对手。他几乎拿下了一大半的奖项，势头锐不可挡，直到有一天，方若绮请他做经纪人。”
　　认识方若绮之后，林立翔的心思就不全部放在自己的事业上；认识方若绮之后，林立翔无法分（和谐）身为自己争取更好的通告；认识方若绮之后，林立翔没有时间去进修、去联络各个阶层的名流为自己争票，因为那些资源，全部得省给方若绮。
　　为了捧红方若绮，林立翔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天王宝座。黎天王的蝉联神话，在一个女人的干预中，危危险险又不失体面地保住。
　　关古威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明亮的月光下，他的身影与声音一起愈发清冷透寒。
　　“纪翔，你很像林立翔。”
　　纪翔仰头，仿佛那道月光从天灵盖里流下，他猛然知道怡青一再被皓薰背叛的原因了。
　　凭着怡青光彩夺目的作品，自己红得太快太猛，这股势头，使黎华敏感地闻到了当年林立翔逼近的味道。
　　所以他才一再把作品从怡青手里夺走，就是为了防止纪翔变成第二个林立翔，于是，其实，可怜的怡青才是真正的牺牲品。
　　他给予金皓薰太多好处，不惜一切，只为了把“黎华神话”走到底。
　　如果当年，方若绮没有出现呢？林立翔夺走了天王桂冠了呢？怡青的路是不是能平坦一些？
　　一切因为方若绮。
　　他想起怡青当初那句抱怨：“我不喜欢方若绮。……不喜欢这种明知对方暗恋自己，就理直气壮利用对方给自己跑腿做事、填补空虚的人；更不喜欢她利用关古威做新闻，来刺激黎华。”
　　女人的直感真奇妙，虽然不知前辈过往，怡青却敏感地感受到，方若绮是个善于利用暗恋的深沉女子。
　　也许方若绮是无意的，仅仅想让林立翔帮自己红而已；又也许她是故意的，因为黎华……而这一切，关古威却从未认真思量过。
　　他不愿再想，再想也无益。不如学学关古威，明明知道很多，却不去深究太多，活得能轻松点。
　　门铃响起，欧怡青一副浑然不知世情的样子，让他一声叹息。
　　“你们……睡床吧，我，我打地铺就好。”怡青手足无措的样子，关古威笑道：“我还是回自己房去吧，怎能让大姑娘睡地铺呢？”
　　“……你还是别回去了。就是你的房间漏水，漏到我那里，眼下正在修呢……”
　　两张单人床，拿掉床头柜，拼成一张很大的床，欧怡青躺在两个大男生中间，奇异的是，并没有那种猥亵下流的不安全感。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的月亮，欧怡青突然想起剧本里也有一段，和今晚的情况相似。
　　“怡青，如果没有进演艺圈，你会做什么？”纪翔突然问道，“接手家族生意吗？”
　　怡青觉得眉尖微凉，纪翔正转过头，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呼出的气带着一股深夜的寒意。
　　“不。”她不自觉地抱了抱肩，不防纪翔伸出手，把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肩上。
　　她深深吸气，这是她来到这个圈子以后，唯一温暖的地方。
　　“我会做……这是秘密。”她发出一声爽朗的笑，“等到我离开演艺圈，你就会知道。”
　　“你呢？”一旁关古威突然开口，“纪翔，你会做什么？”
　　“我啊……”越过怡青的乌发，关古威清秀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我会留在维也纳，继续做老师，支持和守护那些音乐上有才能的孩子。”
　　他感到怡青的手指微微紧了紧，放在自己胸口。
　　“真好，你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我，除了唱歌以外，就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那就唱下去吧。”纪翔认真地说，“对于只此一路的人来说，没有其他的如果。”
　　关古威弯起一抹温泉般的笑，那笑意升高了月光的温度。
　　“你跟金皓薰吵架了吗？为了我吗？”怡青直起身，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
　　“关于《风灿情迷》主题歌的事。”纪翔慢吞吞地说，心下盘算该怎么告诉怡青，该怎么帮助她处理此事，是否该鼓励她坚持到底坚决不写除非让她唱，又如何说动皓薰改变主意……
　　“又是这个事啊！怎么？想让我写，再卖给黎华？”
　　“不是，”关古威突然插话进来，“他想让我写，让黎华唱，可我写不出来。皓薰很为难，因为貌似已经跟全球那边签约的。”
　　纪翔跟怡青一起愣住了。
　　“这次也不是黎华想唱，是因为王瑞恩在这部戏上赌了很多，好容易邀来黎华，可以给电影做噱头，但目前我就是写不出来。”
　　月色稍稍偏了一些，纪翔不能确定关古威撒这些谎的时候脸有没有红。
　　“这样啊……”怡青咬了咬嘴唇，仰头笑道，“有什么难的，我帮你写好了。”
　　关古威冲着二人，用非常自然的声音道谢，纪翔屏住的呼吸慢慢松了。
　　关古威并非那样不通世事啊，到底摔的跟头多了，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愤怒纠结于一场无用的抗争，不如隐瞒真相，让这个简单的小女生快快乐乐创作，并享受“助人”之乐，也许对怡青，是唯一的保护了。
　　纪翔冲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谢谢”二字，怡青折腾了半天，终于在怀里沉沉睡去，黑暗里，关古威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与纪翔一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