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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天作不合 ...

  •   第四十七章

      夜已深,窗栓以极为细小的弧度,转开月光一道缺口。
      落地窗被推开的时候没有声音,夜风就着柔软的大窗帘无声灌进,人影从窗外跃入,猫一般笔直蹿到床边。
      然而空气里的分子似乎都按上报警按钮,就在人影快碰到床的时候,灯光大亮,泛着刀刃般尖锐的光,将那人照得无处遁形。
      城仲暄像一头夜探动物园的狼,每一道灯光都在地上刷刷写着不自量力,自投罗网,已有保镖扑上,生生扭住他的双手。
      杜司臣从门口走进,俊柔的脸蒙上一层寒霜。
      “你果然来了。——你居然敢来!”
      杜少爷的话充满矛盾的自信,居高临下的睥睨冷不防被城仲暄同样冰冷绝决的恨意顶住,占不到心理上的丝毫便宜。
      床上蜷缩着的人影动了一下,城仲暄转过头,杜云芊身穿粉色及踝的宽大睡袍,领口袖口秀着别致的花,一双洋娃娃似的眼睛木然望着自己紧抱的双膝。
      “大小姐……”他颤抖着开口,“是我,大小姐,是我啊!”
      杜司臣走到妹妹身边,将她揽入怀里,她乖顺地任凭他抚弄,精致秀美的脸颊却丝毫不动。
      “想带她走?”雪白牙齿灯光下划过残酷的光,手不停歇地自女孩耳畔挑衅地抚到脖颈,灵活弹跳的手指间铺满示威,“可以,她什么时候对你有知觉,你什么时候可以跟她远走高飞!”
      话音一落,周围打手一拥而上,对着城仲暄一阵拳打脚踢,杜司臣将云芊的脸扳过去正对群殴画面,在妹妹耳边柔声道:
      “如果你想不起他,那么他来一次,我打一次!”
      一口血喷吐在地,殷红腥稠,慢慢映上杜云芊呆滞的脸庞。地上男人奄奄一息,床上女孩依然面无表情。
      杜司臣冷眼望着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满脸鲜血昏倒在地,寒声道:“扔出去!”
      有手下惊诧地问:“少爷,不直接解决吗?”
      杜司臣正一口衔住妹妹精巧的耳垂,舌濡湿了细微耳洞。
      他头也不转,只顾自捏紧女孩咽喉,唇舌忙碌间,喉结依然平静地呵出三个字:
      慢、慢、玩。
      手下依言下去,偌大杜氏私人医院豪华病房只留下交缠二人,和地上一滩暗如灰云的血。
      他自她耳垂往下舔,又顺着那光滑的下巴吻上嘴唇。
      她的嘴唇只剩空洞的体温。
      他骤然加大力度,狂野如兽,在她颈间低声嘶喊:
      云芊……云芊……
      妈妈……

      杜云芊在浴室里跌倒,一头撞在浴缸水龙上,佣人进来的时候,碎玻璃已在她裸露的部分划着浅浅的血口,最致命的,是后脑的撞击。
      大脑损伤也好,受不了外界刺激而自我保护也好,当杜云芊睁开眼睛的时候,杜司臣便知道那双眼里再也没有自己。
      失语与自闭,把她缠进一个谁也解救不了的世界,她不会说话,谁也不认识,终日抱紧双膝,弯出在母亲子宫中的形态,戒备地,警惕地,又对杜司臣任何举动无法反抗地,姿态。
      私家医生说,如果进行大脑手术,驱除淤血,修复损伤部分,术后加上一定辅助治疗,大小姐是可以恢复健康的。
      然而不管医生如何保证自己的医术,甚至推荐美国大脑研究界一干权威,都遭到杜司臣的拒绝。理由是,手术风险太大,萧氏千金就是榜样。
      大脑和心脏,两个完全不能放在一起做比较的手术,医生被拒绝得莫名其妙,本着医者父母心一权再劝,劝到杜司臣火冒三丈直接撵人,才醒悟过来:少爷根本不想小姐治好。
      杜云芊销声匿迹得如此彻底,纪翔连续上门几次都被礼貌地拒绝在外,杜家上下对阿拉伯王子众口一词:大小姐随少爷回南美了。

      杜云芊“走”了,欧怡青如之前计划,顺利地回来开音乐会。
      用“衣锦还乡”形容欧怡青的回国未免有失妥当,毕竟这里并非她从小长大的故乡,但对于纪翔,对于关古威,这样的等待是漫长而焦心的,关古威看到整版整版的报道不禁感叹,虽然老早知道她的身份,却从来没想过她的身份可以这样牛。
      欧氏独家打造,维也纳著名钢琴演奏家VAIN倾力指导,无数商家企业竞相冠名,欧怡青一手组建的乐队,“KEY”,以及演奏会压轴节目双钢琴未露脸,名声已挣了个十足。
      关古威旁观整个过程,渐渐省悟到自己曾经的天真。难怪VAIN力劝怡青回家,就算言词过厉也无所谓——因为这名艺术家自己,也希望能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财团大力投资的乐队内更展身手。欧式若踏入音乐界,从此VAIN自己的音乐事业不再愁任何一笔资金,而且在音乐界的地位又将大大提升。
      古往今来玩艺术的,荣耀显赫靠得都是皇家贵胄,有钱人才能讲究个灵魂追求,一无所有的连架钢琴也买不起。
      欧式进军国内市场,第一件事就是一口气买下整个市民休闲广场,大造全国最大最豪华的音乐厅,大厅装潢均采用世界顶级装备,精良奢侈令人乍舌,又因为买广场的手笔过于豪放,让正在为商店街奋战的大大小小房产商好一阵虚惊。

      市民音乐厅顺利落成,欧怡青走下飞机,迎接她的是无数闪光灯和话筒。
      阵容之大,恐怕只有艺能天王颁奖礼才可比拟,她突然想起3年前还是小艺人的自己,一心倾注音乐却无人问津,而今,在俗金侩银中翻爬了一番,反而被尊成天人。打造梦想是需要打造一些附加东西的,欧怡青敏感的目光终于从乐谱中仰起,像捕捉着那些狡猾伶俐的小蝌蚪一般,抓住商场的痒点和软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稀奇;有钱还能使磨推鬼,你信不?
      她在人群里看到安然站在一边的纪翔,长身玉立,微仰着头,淡定的笑容布满清澈的欣赏与赞意,那张俊美雅致的脸在时空交隔里变得陌生而不真实。
      与KAN合力,他把她从人群里“捞”了出来,朝他家方向驶去。
      坐定的刹那,他似乎一脸随意地,习惯地握住她的手,她有点怅惘着望着自己雪白五指在他深色指间中微微一抖,犹如钢琴上的黑白键,似成一曲,彼此又总上下参差,难合一体。
      “托你的福,我第一次敢回家。”纪翔打量着许久不回的房间,关古威从里屋迎出来,笑道:“都打扫好了,欢迎欧小姐大驾光临!”
      欧怡青也笑着轻拍他一下,多日前电话里的不快似乎随着关古威打扫的尘埃,暂时埋伏起来,接着四人围坐着谈笑这段时间来的经历——确切地说是怡青和KAN说得多,关古威与纪翔只有听得份。
      “你们知道吗,买休闲广场的决策是怡青一人拍板。欧式元老们反对年轻总裁如此激进冒险,假装退休实则冷眼观察的欧老爷也忍不住出面阻止,却被她一份计划书‘收买’了。”KAN一脸笑容,温柔地望着脸色微红的女孩,欧怡青抬眼望了他一眼,脸红得更厉害。
      “你是怎么做到的?”关古威好奇地问,欧怡青羞涩一笑,“也没怎样啊。我只告诉他们,休闲广场上除了造音乐厅之外,还将造以欧式冠名、与全市大学联网的图书馆,进行教育投资;此外将造一个生态园区即植物园,名义上供市民无偿游览,实则已跟政府方面敲定,从此所有市政建设需要的绿化资源都从欧式这家植物园进货,这可是欧式世代都可获大利绿化投资,虽然时间比较长;通过这两个行动,欧式可以全面渗透政府各项行为,对国家民生各项措施不吝千金,我们已经派人跟政府方面谈妥,政府为表示感谢,给予欧式低价购买月光海滩的资格,我在拿到合同前就已拟定好将在月光海滩建造游乐场与海洋馆,这才是欧式赚大钱的关键所在。”
      她越说越快,越说神采越飞扬,激动处还张开手臂做出兴奋的动作,一时间似乎忘记身在纪翔家里,而是董事局一次又一次针锋相对的会议,面对一波又一波固执己见的反对派,进行一场又一场紧张激烈的艰巨挑战……纪翔望着她变化莫测的眼睛,脸色愈加柔和,慢慢地,盛着浓浓的欣赏,和温柔的微笑。
      KAN亦兴致勃勃补充:“结果欧老爷大手一挥,孩子,自由地买吧!计划书一路畅通无阻,月光海滩的合同也顺利到手。原本一直瞧不上怡青、倚老卖老的元老们,被怡青一个个收服。”
      纪翔笑道:“这些功劳里,也有你的一半吧,KAN。”
      KAN低下头不置可否,怡青却自自然然大大方方拉起他的手道:“哪止一半!没有KAN指点,我绝没可能做成那么多事。”
      “是的,”纪翔语意不明,“他是不可替代的。”
      怡青没有反驳,只侧脸与KAN对视而笑,关古威站起身:“你的演奏会马上就要开了对吗?怡青,不如先跟纪翔来合奏一曲练练手吧。”
      纪翔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眼角露出了然,怡青一脸坦然地走到钢琴前。
      纪翔也跟了上去,两架背相抵着的三角钢琴,透过金属钢丝能看到对方期待的眉目。
      “弹什么?”
      怡青耸肩,“随便,莫扎特的奏鸣曲好了。”
      莫扎特?
      这个以前成天玩忧郁练肖邦的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弹起轻快欢愉无忧无虑的莫扎特了?
      白键落下,重音带动一串短音阶,莫扎特的C大调奏鸣曲在室内流转开来。
      小溪唱着天真烂漫的歌,心不在焉地轻松跳过石阶,越过草丛,鹅卵石间盛着晶莹剔透的笑声,怡青在笑,笑得那般自信无豫,每一个转角的难点在她手腕灵动处轻轻化解,就如商场上犀利搏杀,她凭着青春特有的韧尽和勃发,一次次笑着跌倒又笑着拼刺闯过。
      低声部幽幽传来,那是根部沓落进溪水的老树,每一波水流都冲出一管子腐朽的泥,纪翔显然追不上怡青脱了缰般的速度,又或者他觉得她跑得太快,越过曲子本该的限制,又似乎因为自己长久不练琴,手跟着老树腐朽起来。
      每到转弯点,二人都会不自觉地“格冷”一下,音乐渐渐分流,轻盈者愈加快捷,老迈者更加拖泥带水,二人似乎都努力与对方合拍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无奈弹开。关古威越听越凄怆,那无比欢跃的旋律透过的竟是莫扎特一生的悲剧。
      一曲弹毕,两人都怔怔地望着对方。琴房盘旋着一股与乐曲本身星点不合的伤感苍凉。
      欧怡青死死望着纪翔,进门起就一直笑意盈盈的眼睛渐渐蒙上了雾气,纪翔亦牢牢回望着她,嘴唇紧抿。
      KAN退到一个适当的位置,目光从窗口移散开来,假意对音乐中凸现的真相毫不知情。
      纪翔最先打破了沉默:
      “我果然……该好好练琴了。”
      怡青摇头,声音分不出是哭是笑,只有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琴键上。KAN轻叹一声,从琴房退了出去。关古威会意,也走了出去掩上门。
      她抬起头,小巧的酒窝里盛着滚圆的泪珠。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你……双钢琴合奏呢。”
      “这次音乐会,你跟KAN合奏?”
      他的问话透着一股倔强而无力的嘶哑,她点头,“我跟他,一开始比跟你还遭,练了好久,好久呢。”
      “怡青?”
      “恩?”
      “过来。”
      他坐在钢琴旁,颀长的身躯犹如一座孤独的雕像,她不由自主靠近他,微凉的手指贴上脸颊,轻轻拭去眼泪。
      “都是大财团的继承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欧怡青张张嘴巴,又闭上了,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哭,一次又一次。没有他的日子,她都忘记了怎么哭,无论被怎样刁难羞辱,她只想着如何面对解决,却从来没有冲动的七情六欲。
      他把她的头轻轻按在怀里,用唱摇篮曲的调子柔声道:“我的怡青长大了,能干了。”
      她哭得更凶猛。他静静地,静静地等她剧烈抽搐的双肩平静下来。
      “纪翔?”
      “恩?”
      “我爱你。”
      “我知道。”
      一模一样的情景,一模一样的台词。她不自禁抓紧他前胸衣襟。
      “原谅我。”
      “什么?”
      “不能爱你到底。”
      “我知道。”
      他在她纷扬的发丝间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比一个人孤独的爱情更可悲的,两个人彼此孤独地爱着。没有承诺与契合的爱情,在时间与空间的重压下,最终悲壮碎去,未尝不是青春岁月里,悲情而绝美的一笔。

      市民音乐厅。
      一反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金壁辉煌,整栋建筑物均是清冷的白色,如伫立在大雪中的白色宫殿,天花板近10米高,吸引绵被巧妙地安置在凹凸成各种艺术图形的波浪层中,不但过滤乐声使之更清澄,亦在这些若隐若现的吸引绵上绘着巧夺天工的星辰夜景,格外别致,据说,单就一个吊顶的费用便可以再造一个小型音乐厅。
      一道明亮的光聚在巨大的半月形舞台一点,发出微弱的“碰”地一声,洒开成一片柔和的春色。
      交响乐队成员们正襟危坐,空气里每一丝呼吸都绷住音符摇摇欲坠的紧张,然后——
      随着指挥气势磅礴地扬臂,音乐在浩瀚苍穹中,大气凛凛地迸发出来。
      关古威仰头望着天花板装饰成星空的音乐厅,想起欧怡青临别前放在自己手心的东西。
      “请替我转交给纪翔——音乐会后我直接要飞走,没时间给他了。”
      真因为没时间吗?还是最终鼓不起勇气把象征最后那个句号的定情信物物归原主?他接过来,是一把铂金做的钥匙。
      舞台再度暗下,亮起的时候,熙攘的交响乐队已然不见,只有两台黑白分明的钢琴,闪着贵气十足的光芒,静静伫立在舞台上。
      欧怡青冲着对面的KAN微微点头,四手同时落在键上。
      同样地,莫扎特C大调奏鸣曲。
      关古威情不自禁地握紧口袋里的钥匙,凹凸的匙牙嵌进手心,就像那流水的音乐一脚提过的小石子,瞬间滚远。
      她的灵动,他的优美;她的淘气,他的宽宏;她的优柔,他的决断……丝丝入扣,段意分明;一时间分不清谁在弹奏谁的琴,只见两个仿佛天生契合的人拉着手,徜徉在溪水静流的河边数星星。
      真的是天生契合吗?
      昨日门口,他听见欧怡青说,我跟他,一开始比跟你还遭,练了好久,好久呢。
      他知道自己彻底错了,没有谁天生与谁契合。离开得久了,自然生疏,磨合得多了,自然合拍。她只需要一个陪伴在自己身边、有难共渡、有险同涉、痛笑与共的男人,只为她一个的男人。纪翔从一开始便明白这一点。
      莫扎特的快意就着弹跳力极强的贡丸蹦蹦跳跳一头撞上听小骨,他侧头望纪翔,那张平静得仿佛只在听一场单纯的演唱会的脸,蓦地也转过头冲他一笑,随着那不谙世愁,没心没肺的乐符,两个男人在只看得到彼此的距离,笑得奕奕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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