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40、修罗无常

　　第四十章

　　暑气蒸人，蒸得似乎老天都受不了，一脚把烈日踢下山，发起雷霆震怒。
　　纪翔拎着水果，与沈惟真卫亚等人去医院探望杜云芊，公司内外都知道，大小姐因为工作劳累而倒下，尽管这个倒下的代价大了点，直接赔给大宇宙上千万的违约金。
　　刚踏进病房区，雨点随着惊雷散落，世界仿佛被鱼怪吞下肚，天空一片漆黑。一道道刺目的刀光破开闷厚的鱼肚，却仅仅划亮一闪而逝的希望，随之而来的，是更让人绝望的黑暗。
　　“杜小姐……”
　　卫亚刚探进一个头，又一个巨雷，在闪电抽向窗户的刹那震耳欲聋地扑了过来，纪翔还没看清里面情形，猛地一个点滴瓶摔在门框上，哗啦啦药水就着玻璃倾向三人鞋面。
　　病床边，护士手足无措地站着，原本要给杜云芊注射点滴的针头被生生拗断，杜云芊捂住耳朵，冲着看不清的门口歇斯底里大喊：“城仲暄呢？城仲暄！城仲暄！！”
　　“云芊！”沈惟真向前跨了一步。
　　三人出现不但没有让她平静下来，相反她的情绪随着一声声惊雷愈加癫狂：
　　“你们来干什么？滚出去！滚出去！”
　　护士被猛地推倒在地，杜云芊一手扯过病服，跌跌撞撞从床上跳下，踩着地上的碎玻璃，瞳孔错乱疯狂，嘴角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出血迹。
　　三个大男人敌不过一个女人状若疯癫的力气，杜云芊那双使杜司臣万分迷恋的玉足因为嵌入了玻璃而血迹斑斑，随着她拼命挣扎，地上不断被按出一个接一个血脚印。
　　“大小姐怕雷声？”卫亚失态地脱口而出，换来的却是杜云芊毫不留情的一掌，俊脸顿时肿起。
　　更让三人措手不及的是，杜云芊居然蹲下身，抓起地上的玻璃往嘴里塞。
　　“云芊！”纪翔从身后死死抱住她，沈惟真硬生生掰过她的手指，血从她口中溪流般流到下颚，流在前胸，闪电划过，她的脸被分割得光怪陆离，犹如被推进修罗场的猫，纵然有九条命的傲气也抵不住一次又一次死亡的袭击。
　　一只温柔的手从胁下轻轻托起她，将她从三人的拉扯中抱了出来，从雷雨交加的疯人院搂进安宁的白夜，城仲暄打横抱起她，低声道：“我在这里，大小姐。”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似乎只有蝙蝠才能感受到，又很亮很亮，亮得让嚣张跋扈的雷电刹那静默。杜云芊勾住他的脖子，怔怔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卫亚本能地捂住脸颊，但，抽上的却是城仲暄。
　　“你死到哪里去了！谁允许你离开我半步！”
　　“对不起，大小姐。”
　　他把她抱回床上，对护士说：“再拿瓶点滴来。”转而对纪翔三人道：“你们先出去。”
　　纪翔三人退出病房的时候，依稀还能听到大小姐的厉喝怒骂，伴随着强咽的抽泣。城仲暄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指甲深深卡进他的脖颈。
　　“城仲暄，你去告诉他们，本小姐今天没心情嫖他们，叫他们离我远点！”
　　“是的，大小姐。”
　　“把我吊起来又怎样，这帮匪类，就算我倒吊着，他们也只有被我俯视的份！”
　　“是的，大小姐。”
　　“我不怕他们，一点不怕！”
　　“是的，大小姐。”
　　“一点也不疼，疼的是他们！”
　　“是的，大小姐。”
　　……
　　……

　　尽管表现差强人意，关古威终究克服了电影里种种惊险镜头，史莱克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骂骂咧咧地开了杀青会。
　　事实证明任何实力在炒作的烘托下都可以被无限放大，《末日战士》甫上映就席卷北美票房，顶级的好莱坞特技加上恰到好处的感情细节，把主人公不怎么上台面的演技包装得天衣无缝。
　　这也正是王瑞恩亲自上门拜访黎华的时候，一个很好的话题引子。
　　“外行人看你甄选《末日》失败，其实那是一部很毁人实力的片子，天王去演，杀鸡用牛刀了。”王瑞恩喝着黎华冲的咖啡，一针见血。
　　“你这算安慰我还是调侃我？”黎华给自己泡了杯茶，一缕微笑潇洒不羁地映上杯中那张俊秀迷人的脸。“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是若绮的好手段。”
　　“别把什么都怪在若绮身上，在我看来，你是个差劲的情人，活该栽在女人手里。”王瑞恩说话依旧那么一板一眼，毫不留情。
　　黎华好脾气地耸耸肩，“那么，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个世界第一差劲的情人身边呢？难不成，又是若绮想出什么好点子了？”
　　“跟她无关，”王瑞恩从公文袋里拿出一叠文件。“你是个最差劲的男人，却是个最完美的演员——这是我最不甘的一点。”
　　黎华望着桌上厚厚一叠纸，没有伸手去接。
　　“在法国进修的这段日子，感触良多，这是我赶出来的剧本，希望你看看。”
　　黎华眯起眼睛。
　　“放心，既然我亲自上门来找你，就有信心你绝对不会不接这部戏。你接戏的口味，除了若绮以外我最了解。”
　　黎华一手撑在沙发背上，微微垂下眼帘，望向透明文件夹里封面上的两个大字。
　　“落日。”
　　王瑞恩就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读了出来。
　　“今年你似乎与各种奖项擦肩而过，有史以来最惨的一年吧？”王瑞恩仿佛抓住了写剧本的思路，每一句跳过客套寒暄，直击主题，“演艺圈新人辈出，你我都如天边落日，下山之前，还要挣扎着最后的辉煌。”
　　黎华扬起嘴，笑了。
　　“你的意思，唯独你我，才能把这部落日演出精髓？”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对着王瑞恩伸出手：
　　“就冲这个名字，先预祝你我合作愉快。”

　　关古威背着旅行包，踏上了维也纳的土地。
　　音乐之都，艺术天国。人流中仿佛都跳跃着明快的音符。照着纸上的地址，找了一圈，得到的消息却是，欧怡青演奏会的赞助商临时变卦，音乐会面临被取消的危险。
　　当那个虽不算英俊却极具男人派头的KAN和关古威一起找到欧怡青的时候，只看见女孩坐在一户独栋别墅前的踏级石上大口大口啃苹果。
　　她穿着清爽的白衬衫，领口缀着秀气的花边，一条淡青色职业裤将她衬得愈发干练英气。此刻，她对手里的苹果如此专心致志，好像整个人世的意义都在手里这不过碗口大的圆形水果里，不时将袖口间的苹果汁抖下来，“呱啦呱啦”的脆响在唇角留下芬芳的气味。
　　“那个赞助商生意失败跑掉了，连累她的音乐会得泡汤。队员人心涣散，乱成一团，我们都劝她放弃，她不肯。”
　　关古威仰脸望向这栋气派的房子：“这里是？”
　　“维也纳著名钢琴教育家VAIN的住所，之前的小演奏会她跟VAIN有过一面之缘却无深交，现在她打算请求VAIN的帮助。”
　　“萍水相逢，有戏吗？”
　　KAN耸了耸肩膀。
　　“没有人对此有信心，除了她。”
　　关古威正想上前招呼，一辆轿车缓缓驶进车道，欧怡青猛地从苹果里回过神，将苹果核扔进垃圾箱，擦了擦手，迎了上去。
　　车窗匀速落下，一张神采奕奕的老妇脸慢慢伸了出来。
　　欧怡青对着老妇说了什么，老妇满面笑容却缓缓摇了摇头，欧怡青挂着的笑容黯淡了一下，又仿佛勉力一跳的艳阳，倔强而执着地拦在路口。
　　阳光拦不住窗帘，笑容阻不了拒绝。势单力薄的女孩挡不住驶离的汽车，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开进庄严华美的庭院。
　　欧怡青跟着减速的车子跑了几步，一脸诚恳被乌黑森严的大门关在孤零零的台阶后。KAN见状终于忍不住走了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怡青，算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她一定会答应的！只要能争取时间跟她沟通！”她的声音充满信心，眼风一瞟，兴奋地叫起来：“关古威！”
　　关古威咧开没心没肺的笑，欧怡青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拍完戏，顺道来看你，本来纪翔也来的，但国内出了点事。”
　　欧怡青原本兴奋上扬的嘴角微微一抖，又继续保持愉快的弧度。
　　来到住处，关古威瞪大了眼睛：“你们……住一起？”
　　KAN忙不迭解释：“我们的钱都花在乐队上了，这里房租也不便宜，能省就省了——”见关古威还没回过神，急得大声喊道：“我们分房睡的！”
　　欧怡青“噗哧”一声笑出来：“谁也不会认为我们睡一间房的呀，傻——瓜！”
　　傻瓜——那语调像极了纪翔，长长的拖调，清脆的上扬，关古威也笑了。
　　“对了怡青，你打算怎么做？既然那个什么‘帆’的连进门机会都不给你？”
　　女孩笑得像只胸有成竹的小狐狸。
　　“机会机会，你得伺机才能相会呀。”
　　“总不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傻等加死缠烂打吧，万一她对你反感，叫了警察，你在这行名声就不好了。”
　　欧怡青没有回答，只侧起一边嘴角，微露的牙齿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一顿简单的接客宴，关古威大口喝着啤酒，欧怡青则走到全公寓最占地方的房间——琴房。
　　和瑞士那不大却收放有余的乡村小屋不同，这套简陋的公寓，一共才三间房——确切的说是两间。一间大房被分隔做成两间卧室，一间小房则横着放了两架钢琴。
　　“都是二手的，新的太贵。”KAN笑笑解释，关古威觉得今天啤酒格外苦。
　　怡青招招手，KAN也跟了上去。
　　“有朋自远方来，自当美酒招呼，奏乐欢迎。我跟KAN经常一起排练双钢琴，阿威你可是我们第一个听众。”
　　关古威又一口酒灌下，欧怡青低头帘出一弯温柔，在琴凳上坐正，举起了手腕。
　　一串清浅的和弦后，KAN珍珠般的伴奏就着如泣如诉的琶音，一颗颗滚了上来。
　　微笑凝聚在关古威唇边，犹如重伤的蝴蝶。
　　肖邦20号夜曲。纪翔最喜欢拉的小提琴曲之一。
　　颤抖的弦变成了缕缕颤音，在怡青和另外一个男人指尖流淌。关古威还记得，纪翔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拉这首曲子。那时，关古威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从明月当空到东方鱼肚。
　　他记得纪翔拉每一个小节的表情，与此刻怡青低头滑过一串音阶一样，悲凉的，温柔的，小心翼翼地拥抱着透明的灵魂。
　　而此刻怡青的灵魂，被旁边那个同样温柔的男人拥抱在手心。
　　他第一次在优美的乐曲里怀着异心，沉重无奈地，在片刻失神中闭上眼睛。

　　欧怡青哪里来的信心一定能争取到跟VAIN交流的机会，连KAN也不清楚。所以当第二天傍晚她跑回来整理行囊说要住到VAIN家的时候，两个男人以为她思欲成狂，意淫成痴了。
　　她笑吟吟挣脱KAN摸向自己额头的手，解释道：
　　“早打听到VAIN因为工作繁忙，需要一个好女佣，我面试通过了。”
　　关古威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做女佣？”
　　怡青笑着用力点头，关古威差一点没抓狂。
　　“你是欧家财团的大小姐！你是搞艺术的！你是教音乐的！你！做女佣？！”
　　“怎么？不相信我能做好？”直接跳过关古威的问话，欧怡青直着腰板转移话题重心。
　　一边的KAN轻咳了一声。
　　“VAIN在维也纳的音乐界非常有声望，据说她一辈子才收了七个学生，个个都是世界顶级钢琴家。所以只要得到她的垂青，将乐队推出去不是梦想。”
　　“对！”欧怡青斩钉截铁地一指，“虽然近期的音乐会不得不放弃，但若目光长远，只要能得到VAIN的推荐，我们的梦想就成功了大半。”
　　关古威望着二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一时间插不上话。
　　“幸好面试不是VAIN亲自，是她的助理。可能我看上去比较有气质，所以被一记选中。我琢磨着给她好好当几天家，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展现在她面前。”欧怡青的声音愈加朝气蓬勃，“KAN，乐队管理靠你了，我的任务是服侍好VAIN。”
　　KAN 笑着做了个ok的手势，一转身进卧室，拿出几支东西。
　　“我托朋友带来的高级护手霜，本来就想着让你好好保护手，这下更需要了。记得，做着女佣的工作，还得保持艺术家的气度哦。”
　　欧怡青接过护手霜，粲然一笑，关古威只觉窗外阳光过于明媚，把心头的阳光尽数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