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27、相思泪（一）

　　大雪纷飞，越往北走气候越发的干燥寒冷。官道之上，几辆外表富丽堂皇的马车逆着北风缓缓而行，从入秋走到了初冬。

　　马车之内，一位白衣公子正在烹茶焚香，纵使是在赶路他的生活依然精致，丝毫不被外界因素所影响。

　　而坐在他对面穿着海棠色衣服的少女却满脸的倦意，半靠在榻上昏昏欲睡。她右手手腕处的一根绳索与白衣公子紧紧相连，他的动作略大了便会扯到她。在被扯得无法安睡时，终于开口了：“你就不能安静坐会儿吗？”

　　江玄舟露出无辜脸，反问她：“你一路上都在睡觉，就不能清醒一会儿吗？”

　　“你！”吕海棠直起了身，正要发火却还是忍了下来，抖了抖右手，“要不你还是把我松绑了吧，这样你无论做什么都方便。”

　　“这一路上我吃了你多少亏，你想都别想。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坐着，坐到京城我就放了你。”

　　想到一路被她欺骗、殴打，江玄舟心里就开始垂泪，感叹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接了这等差事，护送这个坏丫头片子上京城。

　　原来是朝廷下了赐婚的旨意，赐朝西王府郡主吕海棠与当今圣上的幼弟安王殿下。安王殿下原有正妻安王妃，三年前病重而死留下一嫡子，安王为妻守了三年孝，人人都称赞安王对安王妃深情不悔。

　　想想堂堂王府郡主，刚刚心情低落回到朝西王府却被告知了要马上嫁人了，居然还是个续弦的身份，心情有多少的不如意。

　　虽然安王殿下是皇亲国戚，圣上最为宠爱的幼弟，却也让吕海棠又心生了逃离之心。可没想到前来下赐婚旨意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叔叔\'江玄舟。

　　江玄舟知晓她的心性，为了不让她逃走耽误了自己的差事，立即差人一天都不耽搁将她送上了京。

　　“表叔，好表叔……你就真的忍心让我嫁给这么一个糟老头吗？”吕海棠眼中蓄泪，像只小猫儿似的看着江玄舟。她青春娇俏，明艳动人。平日里哪里会做这等样子，一下子柔弱起来，他还真是晃了一下神。

　　可想起这几天，她百般借口逃脱想坏了他的差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哼声道：“少来这套。安王殿下风华正茂，可不是个糟老头子。你们年岁相差不大，或许你见到他还会倾心于他。”

　　“我才不会。”她收了虚假的眼泪，咬着唇说。

　　水开了，江玄舟拿着镊子烫了茶杯，又缓缓注到了三分之二递给了她，示意她喝茶。

　　他看着眼前人比花娇的表侄女，叹气问道：“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伤了你还能令你如此念念不忘？”

　　吕海棠握着手中暖暖的茶杯，喃喃说：“他就算哪里都不好，我也不愿意让别人说他。”

　　那日，慕清明的那番话确实让她伤心不已难过至极，心想就这样不管他是死是活好了！反正人家也从来没记得过她。可是待难过的情绪消失后，她后悔去找寻他时，他却已经不在了。她离开朝西王府本就是为了寻他，如今心愿已了，又见他如此排斥自己，难过之下才回了家。

　　“也是，我们不愧是叔侄俩，就算苏月姑娘哪里都不好，我也不愿意让旁人说她一分。”江玄舟感叹道。

　　吕海棠斜眼看他，忍不住说道：“她是密宗圣女。”

　　“她是密宗人还是朝廷人与我何干？我只管我喜欢她，若是他日再能与她相见，我定不会再让她走。”

　　看着江玄舟一副自信的模样，吕海棠心中更加觉得沉甸甸。掀开了帘子刚想探出头，便倒灌了一口冷风，脸上也全是风雪。

　　她急忙又放下了帘子，喝了一口热茶驱着身上的寒气。

　　心中却思忖此时此刻他又在何处？

　　风雪渐大，马车吃力地行了一个白日，在暮色四合之际终于在山野之地的一家客栈里投了宿。

　　虽是开在荒凉之地但是正值风雪夜，投宿的人居然也不少，三三两两的进来，最后一股脑都涌在了大堂里。

　　马车的随行侍从先行拉着马去马棚喂食草料，江玄舟则带着吕海棠上了楼。

　　江玄舟一身白衣，玉笛斜插在腰间。大冷的天，他却右手执扇，风流倜傥。

　　吕海棠头上套了一个黑色的帷帽，跟在他身后。她虽一向以江湖侠女自称，如今却也算是待嫁之身，在外轻易不露出相貌。

　　二人上楼之时，坐在客栈大堂的几个草莽汉子，手中若有似无地捡着盘子里的菜吃，眼神却入鹰般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收回了目光。

　　一入房门，吕海棠就摘了下了帷帽，顺手扔在了桌上，倒了一壶茶咕噜噜喝下才呼出了一口气。

　　“还有几日能到京城了？”

　　“不出两日吧。”

　　江玄舟顺势坐了下来，瞥了一眼倒出来的茶水，嫌弃地没敢喝。

　　吕海棠笑道：“世子大人喝不惯？这茶也喝不死人呐。”

　　江玄舟身为国公府世子，一向锦衣玉食，就算到了外头也是随时保持着世子爷的精细生活，怎会喝客栈里的茶。

　　“我还是去马车里拿我的山泉水吧。”江玄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知晓她又在笑自己，临出门前又添了一句。

　　“小心喝了闹肚子。”

　　吕海棠朝他做了个鬼脸。

　　见他出了门，她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江玄舟的马车虽然豪华却也颠簸，一路来都被困在如小小囚笼般的马车里，着实让她难受。要不是江玄舟觉得坐马车舒服非要坐，她才不跟着他坐。

　　没想到，睡了不过半刻钟，肚子果然闹腾了起来。她披上一件外衣匆匆往茅房跑去，路上撞到了正端着饭菜过来的江玄舟。

　　“哎，你去哪儿？不吃饭啦？”

　　“茅房！”

　　见她扔下两个字捂着肚子急匆匆而去，笑的江玄舟差点扔掉饭菜，还不忘调侃她。

　　“我就说别喝这里的水！”

　　吕海棠在茅房\'奋战\'了几次后，已经直不起身子，双腿虚弱地想跪下。她心中不免骂果真被江玄舟说中了，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少吃为好。

　　正待她无力拖着两条腿回去之时，却见客栈内有一片的火光，烟雾渐渐从里面蔓延出来。一两个人从里头跑出来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接着有更多的人跑了出来，拖家带口的，有的衣衫尽褪裹着被子以免走光，却始终没有看见江玄舟。

　　吕海棠看见随行的一人面如土色从里面跑出来，抓着他问：“你们世子呢？！”

　　那人被烟呛的一直在咳嗽，呼吸到新鲜空气后瘫倒在地，“没、没见着，可能还在里面……”

　　江玄舟，你是傻子吗？这么大的火不往外逃？

　　吕海棠开骂着，抢了旁边正要去灭火的一大桶水，直直往自己头上浇，随后一股脑的冲了进去！

　　“哎！姑娘你不要命啦！”

　　里面有人急着逃出来，外面却也有人急着要进去。

　　吕海棠被人撞倒了好几次，踉踉跄跄地往里走，边走边喊：“江玄舟！江玄舟！”却无人回应她。

　　通往二楼的木梯已经被拦着烧毁了不少，吕海棠轻功略过上面摇摇欲坠木梯，落在了二楼的通道口。火势渐猛，她的口鼻间都充斥着刺鼻的烧焦味，让她忍不住一直咳嗽。

　　终于找到了江玄舟的房间，她一脚踢开果然看见他趴在桌上人已经没了知觉，旁边还有用了几筷子的饭菜。

　　“江玄舟！醒醒！快醒醒！”吕海棠扶起他，拼命拍着他被烟熏黑的脸，却见他毫无知觉，探他鼻息还有气，想来是昏迷了。

　　吕海棠将他背了起来，身子刚一压下，她的双腿更加抖的不已，马上就想跪下来。

　　毕竟是个青年男子人高马大的，而且她还刚经受过茅房的摧残，拖着他费力地往外一步一步走，接二连三的摔倒。

　　快到走到大门之时，却冒出来几个手里拿着刀的蒙面黑衣人！带头的人眼神炯炯，盯着眼前的吕海棠。

　　“既然没被烧死，那就再送你们一程。”

　　他挥着刀过来，吕海棠一手抓着江玄舟不让他翻下来，侧身闪避倒在了火堆旁边。灼热的火在旁边肆无忌惮，吕海棠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焦了。

　　“咳咳、你们是谁？为什么、咳咳、要杀我们？”

　　“郡主大人，这话你留着去问阎王爷吧！”

　　黑衣人手起刀落，正要砍下来之时，上面的房梁却断了。被烧得通红的木头直直掉落下来，刚好掉在了他的背上！只听得他惊恐地尖叫着，还伴随着肉被烤焦的滋滋声。

　　黑衣人被压在了房梁之下，吕海棠急忙拖着江玄舟往外面跑！

　　“先杀了他们！”为首的黑衣人被手下营救着，却不忘派人先把他们给宰了。

　　身后的黑衣人追赶了上来，吕海棠拉着人提气用轻功，可不过几秒又摔倒在了雪地之中，腿软又摔的生疼，堂堂的郡主大人上半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她的脸盖在冰冷的雪地之上，心想算了吧我也不想动弹了，反正要嫁自己不喜欢的人，就这样死了算了。黄泉路上还有国公府的世子一起作伴，想来也不是很亏。

　　北风呼啸声在她耳边呼呼作响，她抬起头望着落雪的枝头，仿佛出现了幻觉。

　　难道临死之前真的会看到心中所念之人？

　　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枝之上，居然有一个人影立立着。风雪之间，白衣长剑，恍若仙人临世。

　　他踩在叶子之上从她头顶掠过。剑光闪烁之间，只见后面的人都已人头落地，温热的血溅到了吕海棠的脸上。

　　她才知道，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