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录》露宝吃不饱

6、决裂

　　隋易星伏在马背，嘶声残喘，身子弯成一张弓的形状，拧眉吐着血，双手无力地垂摆在侧，红衣卫的披风被染成深色，伤口怎么也捂不住，他奄奄一息开口，“对不起……主公……对……对不……”
　　他在对不起什么，徐凤了然。周氏颓然之际，是神殿保全了周冕。再怎么解释，周冕背叛了神殿是不争的事实。家兵又有何辜。
　　红衣卫探勘后禀报，前方两悬崖深处，夹着湍流。
　　怎么看都是绝路，徐凤张了张嘴，看着攒动的红衣卫，已然说不出一个不字，她所看到的人间，无法被心遮住。她想，是时候了，于是拿起刀子划上手掌，皮肤被割破的那一瞬间，和着风与尘气味的鲜血随风飘向悬崖，坠入崖底。徐凤静静站在悬崖边，右侧屹立着一颗歪脖子老树，红巾为树叶稀拉的老树添了几分色彩，而在他们的前面，是他们经过的深山绿林，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的老虎，匍匐伺机。
　　王朝军队的到来震声如雷，惊扰了绝境中的徐凤一行。马蹄踏过沙石，从山腰急行，卷起阵阵疾风，带着一股子势不可挡地气势。王城军队已经逼近了，这时，红衣卫突然齐齐跪地，朝着徐凤俯首。
　　安静到急不可闻粗重的气息声倏忽响起，隋易星昏迷中混乱低语，他的痛恶与悔恨绷着众人理智的弦。
　　近卫上前请示：“主公，请下旨。”
　　徐凤紧闭双眼，握紧了手心。动作撕扯了伤口，流血更甚。
　　一声由远及近的大喊穿透山川和焦灼的空气，震飞一林子白毛鸟，令徐凤睁开了眼。
　　“阿珂，回头！”周冕一路奔波，猎猎披风失了束缚，飞落在军队的马蹄下。
　　尘土喧嚣中，劝解不尽可言。
　　王朝军队从林中遄遄而出，环着悬崖前进，很快成包围。徐凤一行叛军已是退不可退，堪堪对着云雾缭绕的悬崖观望。
　　看着刀剑相向的王城军，徐凤不畏凝厉，咬破了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手指蘸起一点在虚空中画着，冰冷的万物定格成泼墨的一瞬。
　　云雾四起，兵荒马乱。
　　“你的幻阵对我从来没用。”领头的少年将军，飞奔未止，将银枪对准了她。
　　“周冕，这一战，是我必须要打的。”徐凤双手结印，并未停止。
　　“你为何总是这般执迷不悟，即便穷途末路，我也能护你周全。何至于此番境地？你知不知道，踏出这里，你就是实打实的反叛军了？”我再也……护不了你了。周冕轻声在心里补充着。
　　黄沙四起，无数风涌向徐凤周围。是古老的阵术起了作用。军马被狂风吹得不住打转迷了方向，向悬崖靠近。
　　“停下来！阿珂，听话，否则，不要怪我。”
　　明明是这样吵闹的世界，周冕还是听到了徐凤的嘲讽一笑。这笑带着决绝。他不住想停止眼前的灾难，不住想挽留该挽留的人。可是……
　　一霎，阵术停止，清风中，王朝军队看清了眼前形势。
　　徐凤被钉在了干枯的老树上，肩膀上刺着染血的银枪，银枪穿透了她整个肩胛骨，可这个被刺穿的人并无痛呼，只是拧眉。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头。
　　周冕愣住。
　　“你竟如此作践我！”
　　徐凤毫不犹豫咬牙拔出兵器，猩红的血如蔷薇垂败，积在地上。
　　“不……我不是……”周冕上前想扶住伤者，却被砸在身上的银枪砸得停了下来，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接住了这柄兵器。这似乎，是本能的一击。
　　青山障雾，鸟鸣划破寂静，周冕睁大了眼。是……成功了吗？
　　伴着徐凤的轻笑，周冕的手开始颤抖。一只巨大的红鸟从深渊飞出，振翅盘旋上天空，越飞越高。红衣卫整装待发，相比之下，王城军慌乱地没了队形。不少人开始惊呼“天罚将至”。朱雀是王城地守护神兽，朱雀出，代表乱世至。王朝气数已尽。
　　可这明明……周冕盯着那个少女，他多想开口告诉她，那些她以为的正义是为她编织的谎言。周冕的瞳孔中，倒映着她落下悬崖的最后一幕。
　　她笑着，纵身一跃。周冕再次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周氏颓败一次，孔明南自戕一次，神殿被挞伐一次，现在是第四次。
　　他看到，红衣卫对徐凤的如影随形，仿佛光与影的伴生，是合该如此的天命所至。而没等周冕回过神来，以靖容为首的残兵如飞火流星，从王城军背后杀入重围，跟随徐凤坠了崖。
　　王城军后面姗姗来迟的马背上，缚着奄奄一息的宋雁鸣，唇色因失血过多泛着惨白，耷拉的眼皮下，是无色彩的眼神，他眼睁睁看着一支军队的灭亡——那是神殿最后的拥护者。他不明白，即使神殿不复，为何神殿一系仍不肯效忠王室。
　　就像徐凤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了，王城的人仍旧不肯放她一条生路一般。
　　朱雀飞向远处山峦间，周冕静立古树旁，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忽而抬手：“拿弓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