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儿》蒸糕君

5、第二章 火钳刘明

　　火钳刘明（二十）
　　“可能你当年只是无意说这么一番话吧，可就像是在崩溃的悬崖边拉了我一把，给了我莫大的勇气……”随着徐静秋的讲述，宋嵬渐渐串联起记忆中的碎片。那时他已经写好了辞职信，就差摁一下发送键了。可旁边突然跑来一个女学生，趴在护栏上大哭特哭起来。
　　啧，青春期的孩子就是事多，无非就是成绩下降了一两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的室友孤立我之类的鸡毛蒜皮的事情罢了，自己哭一下得了。宋嵬没心思搭理她，可余光瞄到她半个身子都往外挪的时候，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往后拖。女生被撂倒在地，后脑勺却被他用手臂垫着，她睁开眼便看到了宋嵬那张写满了不爽的脸：“不是吧？这就要死要活的啦？我可没有不在场证明，别害我。”
　　“不是……老师，我只是哭得太厉害了，眼镜掉下去了，我想看看它掉哪了……”女生的话让两人都迅速陷入了尴尬。因为刚刚用力过猛，宋嵬的手机被甩到了地上，不仅屏幕碎了，还没法开机，那封辞职信也发不出去了。他很郁闷，可看见女生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又不忍心喷她，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什么要哭啊？”
　　“我这两次模拟考都考得很差，跟我喜欢的人差了150多分。老师说这两次模拟考最接近高考了，那我死定了，我肯定跟他考不到同一所学校了……我好难过啊，怎么办啊……”女生没说两句又开始哭了起来，鼻头都哭红了。宋嵬的共情能力一向差得要命，此时只想将她的男朋友拽过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丫别考那么高分了，都给你女朋友造成压力了，考低点跟她双宿双栖得了。女生突然抓着他的手问道：“老师，你说我要不要复读一年，争取跟他考到同一所学校啊？”
　　不是吧，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吧？宋嵬只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啊？第二年你就一定能跟他考到同一所学校了？”
　　“我不确定……听说第二年要改革了，试题还要再难一些……我不知道，我甚至都看不到希望……”女生的眼泪就像坏掉了的水龙头，一个劲儿地往外喷涌。宋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往的人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好像是他把女生弄哭一样。他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你为什么觉得分数能决定你以后的命运啊？他要真那么喜欢你，怎么不第一时间跑来安慰你？他要真的喜欢你，就是考了不同学校也会跑来找你吧？他没腿了是吗？你是对自己的分数不自信吗？你是在这段感情里不自信吧？就算你跟他考到同一所学校，他就不会喜欢别人了吗？你考一百他考一百，你是拼了命才考的一百，他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要是他遇到跟他同一层次的人，没准就开始嫌弃你了呢。”

　　火钳刘明（二十一）
　　“老师，你没女朋友吧？你是真不会安慰人啊！”女生越听越气，索性用双手捂着耳朵。宋嵬也不想再安慰了，免得她哭得更惨：“我是不会说话，但即便我会说话，我前女友也不会回来找我。她早就考了个好学校，好伴侣，过上更好的人生，我也没必要去打扰她。”
　　宋嵬没想到自己说安慰的话没一点用，聊私事时却莫名治愈，女生马上就被他的故事吸引过去了：“你是说……你的女朋友跟我男朋友一样，很优秀，然后你也没能力跟她在一起？你有努力争取过跟她在一起吗？”
　　宋嵬本不愿再提起这些事，可看着她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只得粗略地描述了一遍：“算是争取过吧，但生活哪里是电视剧啊，说逆袭就逆袭的吗？我资质就摆在那里，我尽了全力也就只有60分。你总得允许有些人就是不够优秀，去给那些尖子生做陪衬吧？我需要踮着脚去够着她，她需要弯下腰才能碰到我，我俩当中总得委屈一个。我总不能让她委屈吧，可我确实追不上，她回头等我，可她总不能老回头吧，她期望的人生是有人跟她齐头并进，甚至是带她前进的，而不是我这种老让她退步的……算了，跟你这些小屁孩说了也不懂，待会又说我教坏学生，教你们不思进取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明白吧，实在不行去学校心理咨询室看一看吧，我怕我越说越加重你的病情。”
　　“不，我倒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确实是一头扎进了死胡同，没想过你说的这些……谢谢，我感觉我好受多了。”女生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看得宋嵬松了一口气：“你喜欢的谁啊？突然有点好奇他是哪位尖子生了。”
　　“赵子毅啊，就你们班那个经常拿全级前十那个。”女生的答案让他大吃一惊：“哈？那个又矮又刻薄的胖子？没必要，你真没必要那么伤心。我跟你说，胖的话还可以减减肥，矮的话可真没救了啊，更何况他好像还没你高吧？那言情小说里那些踮起脚亲吻的浪漫桥段都不可能实现了，除非你抱着他举高高倒有几分可能……更何况那家伙极其不讲究个人卫生，我好几次看到他上课抠鼻了啊，还往前面弹鼻屎，每次都被我用尺子打得不敢作声……”
　　“哎，别说了，老师你不准再说了，我不想听，他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女生又开始选择性失聪。宋嵬见她好多了，上课铃也开始响了，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上讲台英勇就义，女生却叫住了他：“宋老师，谢谢你。虽然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优秀教师，但是你是特别的，你也要加油啊！”
　　徐静秋还原了一遍当年的场景，又忍不住问宋嵬：“那宋老师是因为我这句话留下来，继续在磐石高中教书的吗？”
　　“哈？”宋嵬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手机一修好我就去发那封辞职信了，可被我爸截住了。他答应我，要是我肯继续留在这里教书，他每个月都会给我一笔钱，我这才留下来的。”

　　火钳刘明（二十二）
　　徐静秋走后，颜秀林见宋嵬还在勉强吃着那块沥青，于是故意调侃道：“别装了，人都走了，想扔就扔吧。”
　　“你这种没被人送过东西的人在瞎逼逼什么？故事都听完了，还不去跑步？”宋嵬就知道他听了这么久，肯定憋了很多要怼他的话。颜秀林不甘示弱地说道：“我没有收过礼物？班里的人时不时都会请我吃零食，因为我会借笔记和解题思路给他们。倒是你，好像几百年都没收过礼物似的，明明那么嫌弃，却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宋嵬不想在他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但鉴于他之前救了自己，算是跟何铭轩有交集，也不妨向他透出一点心声：“那个被你用啤酒瓶爆头的人，是当年替我顶罪坐牢的朋友。虽然我也有苦衷，但毕竟错在我，我在他坐牢那五年里一直很愧疚，觉得自己偷走了他的人生，也一直不敢过生日。那天我俩算是解开了一些心结，虽然蛋糕真的难吃到爆，但我也好久都没那么轻松地体验这种仪式感了……干嘛，要笑就笑啊，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颜秀林觉得他可恨又可怜，一时不知道该怼他，还是该安慰他好。他索性转移了话题：“要不要给你弄几根蜡烛？我觉得你现在特别像狒狒吃煤球。”
　　宋嵬只想一脚将他踹开：“信不信我捉两只虫子放到你书包里？”
　　“你能别那么幼稚吗？”颜秀林还真有点怕他会这么做，于是又将话题引去别的地方：“刚刚你怎么不问问师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人家这么关心你的现状，你也不跟她寒暄一下？”
　　“颜大学霸，她要是过得好的话，就不会有空缅怀过去，特地跑来感谢我了。更何况我又不是傻子，她去查我的生日，又是做蛋糕又是告诉我她住哪里的，多半是对我有意思吧？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也就不要给她无谓的希望了。”宋嵬总算将蛋糕全部吃完，如释重负地将空盒子投入了垃圾桶里。颜秀林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宋嵬正想将他拎去跑道上，他突然抬头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
　　宋嵬怔了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宋嵬才坏笑着打开手机，搜索了一张轿车的图片：“我觉得这台迈巴赫挺不错的，我挺想要的。”
　　颜秀林虽然对车不了解，可也明白这台车价值不菲，宋嵬只是不想收生日礼物罢了。他没好气地回应说道：“那你想想得了。不过你要是真喜欢这款车，我可以帮你绣出来。”
　　宋嵬又开始摆出了一张嫌弃脸：“你该不是又要绣到什么手绢啊肚兜啊那些上面吧？别吧，好意收下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可以帮你绣到衣服的袖子上，或者绣到鞋子上也行。如果只是绣个大致轮廓的话，十几分钟就好了。”颜秀林捡起旁边的树枝，在尘土铺盖的水泥地上描摹着大致的形状。

　　火钳刘明（二十三）
　　“哎，你别脱鞋啊！”颜秀林无比嫌弃地摁住了他的手。宋嵬一脸不满地问道：“为什么啊？我就穿着鞋让你绣啊？那待会你公报私仇，用针扎我的脚怎么办？”
　　“放心好了，我不会扎到你的，要真扎到你了，我让你扎回来行了吧？你现在满身汗臭味，脱了鞋一定是生化性武器。”颜秀林在心里打好了草稿，从包里拿出针线包正准备上手，宋嵬却突然用T恤搂住了他的头，还故意在他的头发上蹭了两下：“你身上就香了？你不也一股汗臭味吗？还敢嫌弃我。”
　　“你幼不幼稚？”颜秀林只想把他压在地上毒打一顿，无奈他的力气太大，自己被反推到地上了。当宋嵬的脸越凑越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莫名变得很快。宋嵬虽然师德败坏，人品极差，可他人长得还算周正，粗略一看五官都粗犷大气，仔细一看又经得起镜头考验。他的面部轮廓硬朗分明，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鼻子更是像戈壁白杨一样挺拔。他不张嘴时在张狂和温润中找到了平衡，像是雅痞的贵公子，一张嘴就是臭流氓的德性。
　　“就你这小鸡一样的劲儿，还想压我啊？”宋嵬突然用手摸了摸他的喉结，然后感慨道：“颜秀林，你其实是不是女扮男装混进来念书的啊？你的喉结也太不明显了吧？”
　　“放手！”颜秀林屈起膝盖想往他□□顶，却被他一把控住，抓着他的双脚倒着往上提，稍一抬腿就托起他的后背，左手顺势就将他扛到了肩膀上。颜秀林又羞又恼地拍着他的后背喊道：“你要做什么！还不放我下来！”
　　“没看见下雨吗？当然是找个躲雨的地方了。不过你这个人软绵绵的，怕你弱柳扶风三步倒。”宋嵬将他扛到了凉亭处，刚想将他放到桌子上，他却死命圈住了他的脖子，脸色变得煞白：“别！桌子上有虫子！别把我放那里！”
　　“知道了！你想把我勒死啊！”宋嵬只觉得呼吸不畅，急忙转身将他放到圆凳上，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靠！一只甲虫你也怕成这样？真的太娘炮了！”
　　颜秀林生气了，闷声就往雨帘中走去。宋嵬本想拉着他，可他转念一想，还是抓起了那只黑色的甲虫，跑到他前面将他吓回凉亭里。宋嵬将甲虫放到了自己的衬衫口袋里，然后坐到颜秀林跟前说道：“别想跑了，快把礼物给我。”
　　“走开，我怕它从你口袋里飞出来。”颜秀林刚想逃，却被宋嵬摁着头坐到了石凳上：“我看着它呢，你怕什么？别磨蹭了，怕你就赶紧绣。”
　　“我就是昏了头才想着送礼物给你！”颜秀林怕得快要哭了，宋嵬看着也不太忍心欺负他了，于是又将甲虫攥在手里，像哄小孩似的对他说道：“你看，它跑不了了，快绣吧。”
　　“你把脚放高一点，我不想弯腰给你绣！”颜秀林像一只炸毛的猫咪一样，又凶又怯的样子看得宋嵬一阵笑。

　　火钳刘明（二十五）

　　宋嵬刚上完楼梯的时候，上课铃便开始响了。他往楼下瞄了一眼，发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于是停下了脚步，在拐角的位置点了一根烟。颜秀林跑得很急，压根没注意到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才感觉到身上有股若隐若现的烟草味，害他一直咳嗽个不停。两分钟后，教室门口才出现了宋嵬的身影和声音：“今天没人迟到吧？”

　　“有啊！”前课代表开始抖机灵：“老师你不就迟到了吗？”

　　“怎么，你还能罚我打扫卫生啊？”宋嵬最烦的就是上晚自习，虽说不用讲课什么的，可坐在这里刷三个半小时的手机，远不如泡吧或者赛车来得有趣。他戴上耳机，正准备追新番，手机上方便弹出了以前的室友简吉安发过来的信息：“小老弟在吗？江湖救急，重重有赏！”

　　“什么事，多少钱？”宋嵬还没发出去，简吉安很快又发来另一条信息：“COT知道吧？就最近很火的潮牌，我朋友接到单子要帮他家做广告，但是吧甲方总说特效不够燃，要那种很炸的感觉，我朋友都快要裂开了。你之前追女孩子的时候不是还特意学了很多镜头和特效吗，能把你那个求爱的视频模板发我一下吗？实在是没办法了。”

　　“哦，那个。”经他这么一说，宋嵬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虽然校花、系花和班花都没追着，可也是实打实学了不少做视频的技巧。可这样就把模板给了这小子，总有种很吃亏的感觉。于是他用很严肃的口吻回应道：“可那个不合适吧？色调、转场还有特效都太女性化了，COT的目标群体又不是小女生，还不如重新做一个。”

　　“也对……”简吉安给他发了一个文档，上面清楚写了广告视频的内容、要求、报价以及截稿日期。“这样，如果你能在三天内完成并通过的话，我们二八分怎么样？你二我八，毕竟我也有牵线搭桥的功劳是不是？”

　　你才二呢。宋嵬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文档，又开始了一番讨价还价：“你别装了，文档是修改过的，你把报价那里改了。你老老实实把原来的报价告诉我，不然就拉倒。”

　　“真有你的。”简吉安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于是又将报价往上提了一点：“三十五万，再往上就没有了。”

　　好家伙，不愧是你。果然，大学时候考试作弊能好几次逃过监考老师和摄像头的人，还真留了一手。虽说刚刚检查时只检测出错别字，但稍微玩一下心理战，这不就有收获了吗。宋嵬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了他，接着便开始构思视频的内容。他平时就挺关注这个牌子，也了解这个牌子的调性，因为他对这个牌子的设计师很有好感，以前很多恰饭的设计都是在他身上获得灵感的。但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于是给简吉安发了条信息：“你说他家的设计师怎么不管管广告设计啊？产品是好的，广告却那么劝退，之前那俩广告看得我都不想买了，做广告的怕是个关系户吧？”

　　简吉安迟迟才给了一条回复：“……前两次广告就是我做的。”

　　火钳刘明（二十六）

　　噫，学校的破电脑也太垃圾了，导出个视频得花半个世纪，算了，看看有什么可消遣的吧。宋嵬下意识往台下望去，发现颜秀林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于是他走到颜秀林身边，用食指扣了扣桌子：“颜大学霸，这里可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颜秀林艰难地抬起头，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作业我已经做完了，我不舒服，你就让我休息十五分钟吧。”

　　“感冒？”宋嵬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有点烫。“多喝热水。”

　　颜秀林“嗯”了一声，继续把头埋在袖弯里，朦朦胧胧之中听到宋嵬的声音：“他吃药了没有？那谁有药？不是吧，你们这帮损色都不生病的吗？我？我感冒都靠意志自己好的，不过他身娇体弱的，万一借病不去参加校运会怎么办？什么叫冷血，你代替他参加800米赛跑行不行？你看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也冷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头，原本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更晕了。他觉得喉咙像着火一样，从脸烧到脖子根，说话时如鲠在喉。他抬头看到桌子上多了一盒退烧药，同桌刚给他盛了一杯子的温水：“先吃药吧，班主任给你买药了。”

　　“他……刚刚出去买药了？”颜秀林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脑袋，总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蠢。

　　“呃，他人没出去，叫的美X跑腿送过来的。他一直在电脑前捣鼓，好像在忙着弄课件还是什么的……”同桌还给他递了一个体温计：“给，这个也是班主任买的，你先测下体温吧，严重的话就得去医院做核酸检测了。”

　　“嗯，好，谢谢。”颜秀林估摸着是刚刚淋雨着凉了，一量体温发现其实也没有很高，于是吃了药继续趴着，偶尔抬眼看一下手机短信，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突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发现是宋嵬发过来的：“失身事小，淋病事大，待会还不舒服的话就送你去医院，免得你传染给班里的同学。”

　　怎么读起来怪怪的……颜秀林还没来得及再读一遍，这条消息很快被撤回了，改成了“湿身事小，淋坏事大，待会还不舒服的话就送你去医院，免得你传染给班里的同学。”

　　颜秀林又量了一□□温，发现体温差不多降到了正常值，不适感也渐渐消退，只是身体格外疲惫罢了。他又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课室只剩下他和宋嵬。他有点吃惊，因为宋嵬一向都是踩点离开教室的，宋嵬比学生更讨厌上晚修课。他忍不住问宋嵬：“你……该不是在等我吧？”

　　“烧坏脑子了啊？”宋嵬一开口就是老阴阳家了。“我这是手头上有活，想整完再回家，回家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想干了。我这迟到早退的，都没怎么占用过学校的公共资源，感觉亏了啊。你没什么事的话赶紧滚回宿舍，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故意罚你留堂呢，我可没这种闲情逸致。”

　　火钳刘明（二十七）

　　颜秀林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在做刺绣的宣传视频，但越看越觉得不像，于是索性不问了。宋嵬知道他想说什么，边用鼠标调整时间轴边对他说道：“你那个没这个急，况且我也没什么灵感，先把这个不用脑子的视频给做了。”

　　“比起当英语老师，你更适合去教视频后期制作。”颜秀林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你以为我不想啊？何不食肉糜啊颜大学霸。这是大学或者职高的课程，我学历不行，我爸也没那么神通广大，也就只能待在这种高中作威作福了。”

　　颜秀林不作声，可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宋嵬总觉得他在身边怪怪的，于是对他下了逐客令：“你站我背后干嘛？想刺杀我吗？还是说想偷师？”

　　“两个念头都有。”颜秀林也不跟他客气，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宋嵬突然想起了自己家里的老花猫，也是爱趴在桌子上看自己打游戏或者做视频。不同的是他想摸摸老花猫的头，想锤爆颜秀林的狗头。他先是将整个构想做了个展示视频，发给负责人Owen过目一下。他没想到Owen很快就回复了自己，而且还是直接发起视频聊天那种：“你是宋嵬吗？我叫你阿嵬可以吗？好，是这样的，我很喜欢你的构想，在视频的前3秒就能抓住观众的眼球了。可到中间部分就弱了一些，好像一下子垮掉了，你看能不能这样……”

　　尽管Owen的态度很好，可宋嵬的回应远超出颜秀林的想象：“不是我垮掉了，是你上一期是有7个单品的，我记得是有项链和头巾的吧，那个展出时间是8秒。这期新品就只有成衣，本来时长和镜头就缩减了。你是想在特效上补足吧？可这样的话焦点就从商品转到了效果上。我可以按你说的做，但我不认为这是好的建议。”

　　对面沉默了一阵，听语气是有点生气了：“阿嵬，是你需要适应我们这边的设计，而不是我们需要适应你的构思你明白吗？照你这么说，我们这边就应该增加单品了是吗？”

　　宋嵬觉得他讲得有道理，可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只被口罩缠着的绣眼鸟，他没怎么多想就说出口了：“哪怕你们临时整个有设计感的口罩也好，这视频推进起来都会顺很多。”

　　双方又开始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最后还是颜秀林打破了僵局：“其实我觉得口罩挺好的，一来是刚需，二来生产起来也没有成衣那么费时费力。现在满大街都是单一的蓝白口罩，特别一点的口罩不也挺彰显个性吗？而且一次性口罩会对环境造成破坏，可循环再用且有收藏的价值的口罩不也很有市场和环保意义吗？”

　　“小朋友，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你要考虑这事执行起来也不容易。一来设计师要再设计同系列的作品，二来我们这期是刺绣成衣，都是请大师进行手绣的，不是你看到的那种廉价烂俗的机绣，这都是需要时间和成本的。这个系列本来就赶着在竞品上架之前预售的，时间是耗不起了……”Owen其实有些动容，可诸多顾虑让他选择了最保险的策略。

　　火钳刘明（二十七）

　　宋嵬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头一次觉得一天可以这么漫长。他将整个人埋在浴缸里，随意扔进去的浴球遇水滋滋作响，他手臂和后背上受伤的地方开始刺痛。他知道自己就是贱，明知道伤口不能碰水，可他就是太想洗澡了，怎么痛都没所谓。

　　他觉得自己最好的习惯就是隔几分钟就保存，以至于学校突然停电的时候，他还是能把做好的大部分视频保存了下来。但颜秀林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被突如其来的漆黑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仰就撞到了桌角。宋嵬连忙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发现他撞到了腰，他看到颜秀林撩起衣服的时候腰上一片紫青，小腿上还有擦伤，都不忍心吐槽得那么狠了：“你怎么什么都怕啊？停个电而已，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瞎了吧……喂，你抱住我干嘛？”

　　颜秀林看到宋嵬身后有黑影窜动，不禁想起了最近壮着胆子玩的《港诡实录》里头的红衣女子，吓得猛往宋嵬怀里钻。宋嵬的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但见他抖得厉害，身上还有伤，也不忍心一手将他推开，只能僵着身体，手机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用别扭又磕绊的声音说道：“只是一个塑料袋飘过而已……不是鬼，鬼看到你……都会被吓跑。”

　　宋嵬将手电筒靠近塑料袋，让他看清楚以后他才肯松开手。他刚想站起来，脚下一软就要往下倒。宋嵬手疾眼快用手臂兜住了他，看着他可怜兮兮弱柳扶风的样子，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返祖了？不会直立行走了？算了，送你回宿舍吧，反正停车场也在那边附近。”

　　颜秀林没有回话，只是整个人看着软绵绵的，宋嵬这才想起他还生着病，于是帮他拿了水杯递给他：“喝点水吧，不然等下变红烧鹌鹑了。”

　　颜秀林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喝着水，然后被宋嵬拎着手臂往宿舍的方向走。宋嵬万万没想到，刚将颜秀林送回宿舍，还没走出那条石子路，上方便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失火的正是颜秀林的宿舍。他没有多想就往楼上跑，看到那几个学生被一大片火围着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便去隔壁宿舍拖了一条大毛巾弄湿，披在身上越过火苗，将那几个学生全拖出来。学校的保安很快闻声赶来将火扑灭，好几个学生都拿出药箱替宋嵬包扎。但宋嵬记得的只有何明宸的话，只见他追到了停车场，一脸受伤地问自己：“宋老师，明明那时候我离你最近，你为什么先救颜秀林？就因为他成绩好吗？差生……就没有人权吗？”

　　“说什么胡话啊你，还上升到人权了？没人权我还会救你吗？”宋嵬有点生气，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救颜秀林——是因为他要活下来参加校运会吗？是因为他能给自己赚钱吗？不，应该是因为他那次在酒吧救过自己吧？

　　对，一定是这样。

　　为了不让何明宸心生嫌隙，他就将酒吧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惊得捂住了嘴巴：“我大哥他……当时真的想杀了你吗……”

　　“没事，不都过去了吗，解释也解释过了。我不是说你大哥不好，本来就是我欠他的……我只是想说我之所以下意识救颜秀林，就是想先把命还给他，我这么说你懂了吧。”宋嵬真心觉得解释什么的简直比救人还累。

　　不过……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火钳刘明（二十八）

　　谁这么丧心病狂，给我打那么多个电话？

　　宋嵬之前总是会在大晚上接到家长的电话，要么是学生晚回家，家长打来询问行踪的，要么是聊成绩或者是在校表现的。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忍不住想大吼回去：“老子已经下班了！你不给我加班费就别逼逼了！”

　　后来他学精明了，打蛇就要打七寸，他直接就给学生搁狠话：“你们要是不主动跟家长报备行踪，汇报成绩和学习进度，害家长亲自打电话来找我的，那么你这一年的体育课都没了，每天抄全班同学的名字五十遍，外加操场跑十圈，值日一周！”

　　从此他的手机就跟没信号似的，再没在大晚上的时候扫他兴致。他把手擦干净后便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全是Owen打过来的。他本来想直接关机睡觉，可又想到钱的问题，便硬着头皮回拨。Owen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高兴多了：“关于口罩的建议，我觉得可行，刚刚紧急组织了公司会议，全票通过了。我刚发了邮件给你，视频有些改动，口罩的话还要另外做一个推广视频，参考价格我已经放在附件了。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尽快在截稿日期直接发给我吧。”

　　“呃……你刚刚不是还说不适合的吗？”宋嵬对他的态度转变不是很理解。那头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Owen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回去跟总监他们商量了，他们认为环保的出发点很好，他们想做‘有态度’‘有担当’的设计。而且目前没有一个服装品牌这么做，我们也算是打头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的学生太坚持了，当时不是问我要了联系方式吗，我回去没多久就收到他发过来的ppt，好十几页呢，都是围绕做潮牌口罩有什么好处展开来说的，虽然有些稚嫩，不过有些东西还说到点子上了。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是，他自己也不简单，是广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这个title本身就很有商业价值和社会影响力，而且他还说附近绣村那里有不少可以利用的刺绣工人，人工成本低，虽然不可以和我们请来的大师相提并论，但大师刺绣和民间刺绣完全可以分两条生产线去做。大师做限量版，民间匠人做普通版，两条线比较起来既凸显大师工艺精湛，又能开拓下沉市场，他成功说服了我。”

　　宋嵬大概听明白了，他没想到颜秀林在生病以及反复惊吓之后还能这么快给Owen提建议，还是十几页的ppt，还真是学霸行为。这让原本什么都不想干的他突然有了干劲，打开了Owen的邮件看了几遍，然后开始修改补充。不知过了多久，他去厕所的时候瞄了一眼镜子，突然觉得镜子里的人并不是自己——搞什么啊，这个时候不应该呼呼大睡，抑或在外面泡吧飙车的吗！

　　火钳刘明（二十九）

　　“颜秀林，我有让你跑得更快的方法。”宋嵬对校运会并没有多少热情，因为奖项并不纳入绩效，只是给学生加表现分罢了。他自始至终都想辞职，自然不想他们拿那么高分。他唯一期待的就是看颜秀林受罪，看高傲的学霸在体育项目上栽跟头。不过他没想到颜秀林的人气会这么高，就连隔壁班的女生都为他加油。他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选手们带队进场，顺便问了一下旁边的女生：“为什么你们那么多人为颜秀林喊加油啊？”

　　“就……他平时人很好啊，请教他问题他都很有耐心回答，然后他又很特别，刺绣特别好看，人嘛虽然瘦了点，可是他的脸很帅啊，长得也高。而且他不是不擅长跑步什么的吗，可他有勇气报名校运会啊，敢于自我挑战的男生最帅了！”女生们越说越激动，看得宋嵬都想叫她们先擦擦口水。宋嵬看了看表，在距离比赛还有三分钟的时候，他直接翻出了围栏走到颜秀林身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加油，尽量跑快点。”

　　颜秀林不习惯他这么善良的样子，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只是跟宋嵬长得很像罢了，但宋嵬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又确定这就是老混蛋了：“我在你领子附近放了一条食指粗的虫，别乱摸，待会蹿到你手上我可不负责。你可要跑快点，最好能快到把它甩下来，不然爬上脖子就麻烦了啊。我在终点等你，到时候一定帮你取下来。”

　　颜秀林脸都青了，额头开始渗出汗珠。他想拽住宋嵬，让他赶紧将虫子弄下来，没想到宋嵬像脚底抹油一样翻出了场外。他很害怕，握着拳头咬着嘴唇，总感觉背上的虫子在爬来爬去。枪声响起以后，他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甚至甩出第二名一小段距离。可他毕竟体能不好，第二圈就被人超越了。可他已经不在意了，他一心只想快点跑完，然后让宋嵬把那定时炸弹取掉。

　　“咦，没想到颜秀林会跑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他会倒数呢。”李泽文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瞄了宋嵬一眼，发现他目光也锁定在颜秀林身上，脸上还挂着笑容，于是忍不住调侃道：“宋老师，这段时间没少训练他吧？”

　　“是没少让他吃苦头，可今天跑得比往常都要快，居然拿第三了啊，好家伙。”见颜秀林快要狂奔向终点，宋嵬连跳下几级台阶去终点蹲他，此举看得崔文琪心神荡漾，连忙晃着李泽文的手臂激动地说道：“这这这算不算双向奔赴啊！我上一次见宋嵬跑这么快的时候，还是下课铃响了他冲出教室的时候……我天，他们是不是还抱在一起了！颜秀林哭了啊，宋嵬在摸他的头，啊啊啊啊啊摸头杀太可了！我又磕到了！”

　　“你快点拿下来！它已经在我的脖子上动来动去了！”颜秀林差点就想给宋嵬一拳，可他冲得太猛了，一下子就冲到了宋嵬怀里。宋嵬被他撞到了腰，只想将他推到一边：“要死啊，就这么直冲过来！我腰都要废了！别动，爬到你头发里去了！我帮你薅出来。”

　　“快点啊，你快点啊！哎你别趁机拔我头发啊！”颜秀林急得快哭了，两人的画风在周围热烈庆祝欢呼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火钳刘明（三十）

　　“喏，我完成任务了。”宋嵬在机场给颜秀林转发了几条消息以后，便不再管学校那边的事情了。颜秀林木然地看着台上的代课老师，又低头点开了视频，发现宋嵬做的两个视频已经在COT的官网上投放了。第二个视频是口罩专属的，他甚至还还原了绣眼鸟被口罩绊脚的场景，让人看了特别心疼，连用一次性口罩都有负罪感。他的转场过渡特别自然，就是一个特别酷的滑板少年戴着COT的百鸟朝凤口罩，一个漂亮的ollie刹车后便蹲下身为绣眼鸟解绊，然后又踏上滑板将一次性口罩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

　　颜秀林又从很多微博大v和微信公众号上看到很多转发，下面都附有不少真情实感的回复，都在求口罩和衣服的链接。他又点进去官方商城，发现无论是大师版还是普通版的口罩都是售罄的状态。他原以为这是饥饿营销，但旁边那里显示已经补货三次了，连姚鹏飞也忍不住给他发了短信：“小颜啊，真感谢你为我们打通了这么一个渠道，只是这边人手有限，而且那个品牌选品又严，没能如期完成数量，真的很抱歉啊，是我们这边拖后腿了。”

　　“没关系的，这个单子本来就是又急又赶，我帮你跟COT那边说一下，他们应该会体谅的，目前是能做多少做多少，绣面完整严谨就好。”颜秀林索性建了一个群，让两边的人可以直接对接。就在颜秀林准备跟宋嵬反馈一下成果时，代课老师便在一旁清了清嗓子：“上课就认真上课，不要玩手机！”

　　见代课老师走回讲台上，何明宸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真不喜欢这个老师，整天端着架子，讲课又闷，老是拖堂，考得不好还要点名批评，切，还是希望老大能早点回来。”

　　颜秀林在心里默默给他的话点了个赞，然后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不是，这个代课老师才是正常老师该有的样子，哪像宋嵬那个老混蛋，没点为人师表的感觉。自己大概被他荼毒久了，竟有点是非不分了。”

　　可随着一天天过去，他开始觉得学习生活就像一潭死水。虽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轻而易举拿第一，刺绣水平也在不断进步，和同学们相处也算融洽，可总觉得少了点生气。班上瞒着代课老师新建了一个群，里面很多人都在@宋嵬，想让他赶紧回来教书，可宋嵬从没回复一句。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但实际上过了10天了，也没有他的音讯。何明宸沉不住气了，直接跑到教学部去打听情况，然后跑回去把最新消息告诉全班同学：“山鬼老师撞骨折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估计就是在那种不要命的飙车比赛中弄伤的吧……能活着回来就算不错了。颜秀林心中并没有多少波澜，他又开始觉得谁当老师都无所谓了，反正自己都能拿第一。同桌突然用手肘碰了碰自己的手臂：“阿颜，你这个线是不是绣歪了啊，感觉这小鸟的轮廓怪怪的。”

　　“嗯，不小心走神了。”颜秀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连忙拆线重新再绣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