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儿》蒸糕君

2、第一章 虾仁猪心

　　（十一）
　　“儿子，坐那么远干嘛，怕爸爸吃了你啊？”宋嵬直接上手拉着他的衣领，他脖子被勒得疼，于是狠狠地拍打着宋嵬的手，刚好就拍到了他的伤口。宋嵬痛得缩回了手，颜秀林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往宋嵬坐的地方挪了挪，然后补了一句：“我才不是你儿子。”
　　“我也没你这么别扭的儿子。”宋嵬见他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于是继续合上眼睛小憩。浓重的倦意向他袭来，他正要坠入混沌之中，却被颜秀林的声音拉了回来：“你既然那么不喜欢当老师，为什么还要留在学校误人子弟？”
　　“我俩还没熟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宋嵬不喜欢跟人分享自己的事情，他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一说，人与人之间哪怕再熟稔，中间都会隔着一片雾。雾里看花就够了，有些东西根本就禁不起细看。“再说了，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只懂念书吧？”
　　“如果我没有留级的话，现在也该大二了。你也就刚毕业工作了一年，理论上也没大我多少。而且我觉得你心智还不如同龄人，智商就更不用说了，你哪来的优越感？”颜秀林也随着他重新竖起一身刺，两人成功恢复了针尖对麦芒的敌对状态。
　　不行，虽然我现在困得想打人，但此刻闭麦的话我能憋屈一晚上。宋嵬的战斗力随着一分一秒逐渐叠加：“论优越感哪比得上你啊？你能每科都考满分，却不知道被马蜂蛰了以后该怎么处理，充其量是高分低能罢了。你宋老师十四岁就跟着道上的人混了，什么人情世故不懂？你现在还是学生，还处于新手保护状态，你就可劲儿得瑟吧。等出了新手村，你那些分能当饭吃？像你说话那么拽的，早让人打死几百回了。”
　　“我不懂处理这种伤就是高分低能了？被马蜂蛰是小概率事件吧？你会做饭吗？你会补衣服吗？你会修电器吗？马桶堵了自己能通吗？这些我都会啊，怎么说也不是高分低能吧？你说你十四岁就跟道上的人混，很厉害吗？是打架厉害还是钻法律空子很厉害？你还不一定成长了呢，说不定就是毫无建树地老了几年罢了。越没本事的人，就越爱用年龄和资历打压年轻人。我成绩好也不会目空一切，我只是对不尊重别人的人予以同样的态度罢了。成绩好只是一张好的入场券，它能让我在更高的层次上遇到更好的人，它能让我没必要跟你一样，找份工作还得靠家里人照应。”颜秀林丝毫不甘示弱，将他每一句话都怼了回去。
　　好家伙，这人不是绣花的，而是打铁的吧，尼玛每一句都锤得我胸口痛。宋嵬被怼得无从反驳，一口闷气直冲上天灵盖，最后只变成无能怒吼：“真的，要不是我师德尚存，我现在就打得你出不了新手村。”
　　“哼，说不过我就想动手，你也就这点本事了。”颜秀林说话虽然刚，但身体还是往边上侧着，以防宋嵬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真对自己动手了，起码还有逃过一劫的可能性。

　　虾仁猪心（十二）
　　“老师，我想申请跟宋老师一组。”颜秀林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宋嵬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排斥：“想都别想，我的组已经满了。”
　　“山鬼老师，我想去李老师那组可以吗？”组里的女生怯怯地举起手。宋嵬盯得她头皮发麻，李泽文则看热闹不嫌事大，向女生友好地招招手：“来吧，我们这组男生多，不用干什么体力活。”
　　宋嵬见颜秀林一瘸一瘸地跟在身后，愣是收起了自己的恻隐之心：“你还讹上我了？还想让我背着你走啊？那你得好好……”
　　“我自己去。”颜秀林别过脸不想看他，在边上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然后径自骑向目的地。宋嵬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碎石，臭着脸对后面几个不敢吱声的学生说道：“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啊，免得你们学霸又栽到山沟里去，到时你们抄谁的作业去啊？”
　　学生们加快脚步，紧跟着前面那团熊熊燃烧的黑火。有个胆大的学生还是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情，用一副英勇就义的无畏表情低声问道：“山鬼老师，你们……昨晚为什么抱在一起啊？”
　　宋嵬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作势要揍那个男生。男生早有准备，一下子就蹿到了另一个同学的身后。宋嵬没好气地将手插在裤袋里，边往前走边解释道：“他自己肾虚脾虚，大半夜在那发冷，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打火机也没带，那里也没钻木取火的条件，那就只有牺牲我自己来帮他活下去咯，这答案满意了没有？”
　　“可我听李老师他们说，你们不是悠然山谷那边吗，那里的气温也不会很低吧，有必要……”男生越说越小声，最后在他的死亡凝视之下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宋嵬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心情差到了极点——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他睡得正香的时候，颜秀林拼命晃动着他的手臂。他确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可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有，听到你在腹诽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万一是狼或者熊什么的，你和我都会很危险。”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天气冷，颜秀林的手很冰，宋嵬不想让他碰自己，于是将他的手拨开：“当这里是动物森友会吗？哪来的狼和熊啊？你还不如说是狼人在月圆之夜进入了狂暴状态呢……这顶多就是猹啊獾啊那一类的小动物，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起来确认一下吧，万一……”颜秀林干脆站起来，奋力地扯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沉得多，非但拉不动，自己还差点扑到他怀里。宋嵬怕他一直磨自己，于是起身抄起一根长长的木棍，顺着声响往前踱，最后在草垛里发现了一只兔子。他手疾眼快地抓起了它的耳朵，把它提到颜秀林跟前说道：“看清楚了吧，是这个小东西。”
　　“好可爱……”颜秀林伸手想摸摸它的绒毛，可它吓得拼命乱蹬，他想碰又不敢碰。宋嵬把兔子放到地上，它便撒腿跑开了。宋嵬坐下来继续睡觉，可没过一会又被颜秀林叫醒了：“又有声音了，你快去……”
　　“你是不是使唤我使唤上瘾了，嗯？”宋嵬一把将他拉过来，用强有力的臂弯将他锁在怀里，手脚将他的四肢都死死钳制住，不让他再乱动。“能有什么声响？不就是刚才那只兔子吗？我警告你，我现在就得睡觉，我昨天只睡了两小时，你再折腾我就要猝死了！要是我真死了，我每晚都找你上英语课，让你从abandon背到zoo，背不完我就带你下地狱！”

　　虾仁猪心（十三）
　　“小哥哥小哥哥，买一块手帕送给女朋友吧。”宋嵬刚入村口，就被几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团团围住。宋嵬低头看了一下，素白的手帕上绣着花鸟虫鱼的图样，看上去还挺精致，然而他并不感兴趣：“不买了，小哥哥女朋友太多，这些不够送啊。”
　　“啊？女朋友还可以有很多个的嘛……那哥哥能等我们一下吗，我们可以现绣的，二十分钟左右可以吗？小老虎，大孔雀，小金鱼，大牡丹我们都会的，你就先送给你前二十名女朋友好不好？”小女孩们向他投去热切的目光，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拒绝时，颜秀林突然走过来怼他：“你不想买就不要给她们希望啊……小妹妹，我要这个孔雀，还有这个荔枝。”
　　“啊，小哥哥你真有眼光，这两幅是绣得最久的，我觉得这两幅最漂亮呢！”小女孩刚想把手帕折好放到袋子里，颜秀林就蹲下来温柔地摊开了手帕，指着上面的孔雀尾巴问道：“大人们教你们绣尾巴的时候，是不是会跟你们说要上面浅色下面深色？”
　　“啊，对对对，姥姥是这么教的。”小女孩们纷纷点头。
　　“可是你们看啊，这孔雀的尾巴是翘起来的，太阳光是打到底部这里的，这里是不是应该亮一点，浅色一点？”颜秀林的话让她们都愣住了：“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是这是姥姥教的，我们都要听姥姥的话……”
　　“没关系的，哥哥只是跟你们说一下哥哥的想法而已。对了，哥哥还有个小问题。”颜秀林继续认真地问道：“这边上为什么还有槐花啊？是姥姥教你们绣的吗？”
　　小女孩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情告诉了他：“小哥哥，其实这是破洞来的，我……不想浪费了前面绣的这些，所以就补了些槐花上去……是不是很难看啊？要是你介意的话，我帮你换一块吧……”
　　“不，我不介意，我很喜欢，真的。”颜秀林有点小惊讶，他仔细抚摸着上面的走线，觉得这女孩子很有天赋，也很有小巧思。他想收她为徒，可又怕妨碍她的生计，毕竟她们学刺绣只是讨生活，没必要像自己一样精进。小女孩听了以后特别高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真的吗？其实我可以绣得更好的，只是我们这里经常断水断电，天黑以后根本看不清走线的，我们家就点那种很便宜的榄油灯，然后在上面放一条长长的灯芯。那种灯芯很容易炸花的，你得拿开弹一下它。上次我绣得太入神了，忘了弹，那个灯芯就炸花了，把这里烧了好几个小洞。我怕挨姥姥骂，就在破的地方补槐花，然后混在这沓手帕里面，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本来还挺担心别人不会要的，现在听你这么夸我，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嗯，加油，你以后一定会变得更优秀的。”颜秀林不舍地摸摸她的脑袋，起身准备去绣场逛一逛，没想到小女孩突然抓住他的衣角问道：“小哥哥，你也是学刺绣的嘛？”

　　虾仁猪心（十四）
　　见颜秀林点头，小女孩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那太好了！小哥哥会不会捆咬针或者八面旋转针啊？我好喜欢的，可惜姥姥都不教我，我自己又笨，偷学都学不会……”
　　“会的，但谈不上绣得有多好，你要是愿意学的话我可以教你……”颜秀林还没说完，小姑娘就踮起脚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那我就叫你师傅了噢！我叫苏招娣，是这个招，这个娣。”
　　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继续对他说道：“那师傅叫什么名字？可以写写给我看吗？”
　　“好。”颜秀林接过她递过来的树枝，在沙土上写下了娟秀的三个字：“我姓颜，叫秀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名字。”
　　“可是很好听啊，那我就叫你阿颜师傅了。那个，你有微信或者□□号吗？我没有手机，但是我邻居那个姐姐有，我有空就可以用她的号来加你，然后你可以给我发点视频或者语音，教教我怎么运针好吗？我真的好想学呀。”苏招娣双手捧着脸，双颊似乎有些泛红：“阿颜师傅，你的样子好好看啊，好秀气好温柔，像小鹿精灵一样，你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颜秀林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从胸包里翻出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苏招娣如获至宝地将纸条叠好放在兜里，还想说点什么，后面就传来了沙哑暗沉的说话声：“苏招娣你干嘛呢？不用干活吗？”
　　“哎，来了来了，我在卖手帕呢，卖掉了两块了啦！”苏招娣大声应和，然后恋恋不舍地跟颜秀林道别：“阿颜师傅，我要去忙活了。你答应过我要教我的，不要骗我好不好？”
　　“嗯，不骗你，我会教你的。”颜秀林目送着她离开，刚想转身看看周围的风景，却差点撞上了宋嵬。他被吓了一跳，宋嵬忍不住揶揄道：“挺行的啊，这点功夫就收了一个童养媳。”
　　颜秀林不想接这话，只是边往前走边说道：“教学不行，八卦倒挺行。”
　　“谁叫你非要挤到我这一组呢，待会你人丢了，我还得负责把你找回来。你多矜贵啊，我能不盯着你吗？走吧，阿颜师傅，小鹿精灵。”宋嵬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颜秀林不想理会他，故意跟他保持着两米多宽的间隔，直到到了绣场才挨得近一点。宋嵬原本就不想进去看那些刺绣作品，他感觉这跟逛博物馆泡图书馆一样无聊。自己又不是什么文化人，这些东西也没法陶冶性情。他只想坐在门口用手机刷抖音，但一想到自己的手机弄丢了，心情又开始郁闷起来。偏偏颜秀林还要用那种半命令式的口吻对他说道：“别待在这里，进去看看。”
　　“里面又没老虎又没狼，我进去能干嘛？”宋嵬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我懒得动，要不你用八人大轿抬我进去？”

　　虾仁猪心（十五）
　　“嗯，还要不要找几个吹唢呐的？”颜秀林就知道他不抬杠不舒服，所以特意用了激将法：“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配当老师吗？不止是因为你的英语很一般，更多的是你很狭隘，没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参差，老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和定义别人，特别自以为是。要不要让我当一回你的老师，让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我说儿子，你要是有意见的话就去教务处投诉我，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没兴趣跟你进行角色互换。”正当颜秀林以为计划要失败的时候，宋嵬突然话锋一转：“哎，合着你刚刚非要跟我同一组，就是为了到绣场，也就是你主场这里对我耀武扬威？行，我倒要看看你准备了什么阴招。”
　　“票给我，一起进去。”颜秀林将他手里的票拿到了检票口，也不忘回怼了一下：“我重申一次，我不是你儿子，就你那教学水平和道德底线，培育不出我这么优秀的儿子。”
　　“是吗，有没听过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叫我这么倒霉跟你凑到一个班呢……嘶，这个还挺好看的。”宋嵬突然把目光落在一件云锦旗袍上，又瞄了颜秀林几眼，莫名觉得这旗袍很适合他：“你这么娘的气质，倒是很适合当女装大佬，要不你穿上试试？”
　　“我不是没有穿过，我平时就很喜欢汉服和旗袍，也在上面绣过不少图案。”颜秀林知道他不怀好意，也早习惯他这副德行，于是又开怼了：“这跟你平时看的那些媚俗的主播up主不一样，这些都是文化的载体，也无所谓性别，只是被你们这些妖魔化成了与性有关的道具罢了。但凡你对民俗和文化多一点敬畏之心，也不至于一开口就是老流氓。况且这些是展示品，又不是橱窗上的货物，你说拿来穿就拿来穿吗？”
　　宋嵬想反驳又词穷，只得悻悻地往前走，目光很快就被一件华服吸引过去了：“这是龙袍吗？好像颜色不太对，不过还挺对我胃口的。”
　　“这哪来的龙袍？这是蟒袍，用的就是广绣盘金针法，金银线搭配绣制。大龙身体的部位用的是难度较高的立体二针龙鳞针法，金线部分作了漩涡状处理，鳞片规律叠盖，这些轮廓都用了锋毛和绒线绣制，是件优秀的刺绣作品。像你这种没文化的，一句对胃口就概括过去了。”颜秀林的话让宋嵬更不满了，他刚想回怼，旁边突然有个人发话了：“哎，没想到你看着不大，懂得还挺多的，还是个男娃娃啊，真难得。”
　　见两人好奇地盯着他看，他便主动进行自我介绍：“我叫姚鹏飞，是这个绣场的主策划。我们最近跟学校和一些社会团体有合作，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参展，但是吧都是隔着门道看的，都是夸夸颜色好看，图案好看，穿上显身材什么的，很少有人会这么认真去分析的。哎，一把年纪了就喜欢感慨，希望你们年轻人不要见怪啊！”

　　虾仁猪心（十六）
　　宋嵬看着颜秀林煞有介事地跟宋鹏飞在大聊特聊服装刺绣，只觉得无聊透顶，于是吹着口哨在场内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他没想到颜秀林突然会向他走来，并开口对他说道：“你是不是要看我穿女装？我可以穿，但我有个条件。”
　　“开玩笑，谁稀罕看你穿女装？”宋嵬嘴上虽然说着嫌弃的话，可心里还是有点好奇，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过倒是听听你想怎么整我。”
　　“《帝女花》会唱一点吧？你要是跟我对唱一段，我可以穿那套长平公主的服装跟你唱，姚老师答应借给我穿了。”他说罢便戴了一下手上的粉蓝假彩花髻，竟然一点都不违和。宋嵬“啧”了一声以后扭过头：“我不想当那个窝囊的驸马爷，我想要那种身上插满旗子的衣服，那种才够威风。”
　　“像你那样身上立满flag吗？”颜秀林知道他想要什么，于是扬扬手让他自己去取。他本想穿那套大武生的装扮，可看着颜秀林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套凤冠霞帔，突然就改变了注意：“喂，驸马要带帽子的吗？”
　　“戴驸马枷。”颜秀林想给他戴上，可他各自太高了，他踮着脚也没法够着头顶。“你把头低一点啊。”
　　“真是麻烦。”宋嵬不情不愿地弯下腰，戴上驸马枷以后顺便就换上了红当当的服装。颜秀林也背对着他换上戏服，两人换好了戏服后便转过身，宋嵬看到他的装扮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吧，我还要掀盖头啊？你就不怕我掀起你的头盖骨……”
　　不是，为什么感觉他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啊……白还是苍白的白，可他的眼睛为什么会那么清亮婉转，像是两泓澄澈的潭水，虽然很深，但也能一眼看到底。平时和他想看两相厌，可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他的眼神柔和下来了，甚至还有几分含情脉脉——应该是他入戏了吧，又或者这个人就长了一双桃花眼，看头猪都眼波流转……呸，我怎么觉得自己在骂自己……还有那睫毛也很长，像舒张的黑色羽扇，眨眼时又像蝴蝶振翅欲飞……还有他是不是涂口红了，嘴唇颜色比平常要深，嘴唇微张时线条意外的好看，要是这张嘴能够不吐字，那就更好看了……这么看来，他甚至比很多女孩子都要精致好看……
　　停，我在想什么啊？宋嵬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了哀伤悱恻的声音：“倚殿阴森奇树双……”
　　“明珠……明珠万颗映花黄。”宋嵬虽然小时候听过爷爷奶奶唱过很多遍，可他只记住了发音，从未研究过歌词具体是哪些字哪些词，所以唱起来不太自信。颜秀林显然是练过很多遍了，唱得很熟练，戏感也很好，完全碾压了宋嵬。宋嵬觉得他就是耀武扬威，可还是配合他演完了一小段。
　　他说不上是因为自己从未穿过戏服唱粤曲，所以感到新奇，跃跃欲试，还是说突然惦记爷爷奶奶了，想重温一下两老对戏时的场景。这种感觉很复杂，也很吸引，甚至可以和他飙车时的满足感相提并论。

　　虾仁猪心（十七）
　　怎么回事，我刚刚算是真香现场吗？唱了那么多还意犹未尽，真是有毒。
　　“没想到你还唱得挺好的，比我预期的要好多了。”颜秀林破天荒地夸了他一下，这让他很不习惯：“你能对我有什么预期，弹棉花吗？”
　　“差不多。”颜秀林将他随意脱下的戏服折好放回原处，谢过姚老师以后便对宋嵬说道：“很多东西你隔远了看，根本看不出它那有趣的灵魂。你只有主动踮脚去触碰它，才会感受到它的活色生香。”
　　“是是是，你也终于等到这个说教的机会了，有趣吗？”宋嵬不想承认他说的对，故意将话题引到别处去。颜秀林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嘴里吐不出象牙，但终归是愿意听人说话的，于是继续往下说：“就像这些戏服上的刺绣一样，你觉得它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点缀，但其实它背后承载的文化和历史，远比你想象中要重要得多。这些知识和文化是不可能俯身屈就我们的，只有我们主动伸手去够着它们。可惜愿意主动的人太少了，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这些重要的东西就在我们身边，即使知道了，也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我也不是生来就喜欢刺绣的，我爸也没有刻意让我去学习和继承，是我自己在欣赏和了解的过程逐渐喜欢上的。我觉得它值得被更多的人了解、尊敬、传承，所以我愿意将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它。我知道我这些话在你听来特别假大空，我也不指望你能感同身受，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一遍而已。你想走就走吧，反正这些对你来说特别无聊。”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啊？”宋嵬多少有点不乐意了，跨坐在木凳上伸了个懒腰，继续扮演着混混学生的角色：“老师，这上面绣的什么我都知道，但这些戏服都叫什么名字啊，听你们说的什么官衣啊戎服啊什么的，简介里都没写，你都知道吗？”
　　啧，还好意思说自己知道，连蟒和龙都分不清楚，你可真的是个学渣。颜秀林默默吐槽了一句后，便耐着性子为他科普：“这里依次排开的戏服分别是蟒、靠、褶、开氅、官衣、帔、箭衣，其中蟒、官衣属于官服类，褶、开氅、帔属于常服类，靠和箭衣属于戎服类，不同角色及服装类别具有不同的刺绣装饰特点，像这个……”
　　在一番解说后，宋嵬依然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颜秀林叹了口气，倒回去两步，指着一件戏服问他：“你说说这是什么类别的戏服？”
　　“这……这是那个什么箭衣吧……好家伙，还带课堂抽查的？”果不其然，这家伙完美绕开了正确答案。颜秀林只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别蹬鼻子上脸了啊，我就上了这么一小节课，能记住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就已经了不起了。你这选修课又没学分又不用考试，我可是一点都不想学。”宋嵬甩甩手就想往外走。颜秀林突然问了他一句：“你知道为什么你明明那么烂，大家还想要你留下的原因吗？”

　　虾仁猪心（十八）
　　宋嵬无所谓地摊摊手：“早就知道了，不就是知道我不喜欢教书，想看我活受罪的样子，所以故意把英语成绩抬上去，好让我没借口辞职吗？”
　　“要是你真的讨厌这份工作，你大可以不去上课，也没必要做教学大纲什么的。说到底，你还是对这份工作有点感情的吧？”颜秀林的话让他感到不舒服，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说实在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老师在单词后面标中文音译来教大家念单词的，你当重点班的学生们都看不懂音标吗？你确实是个学渣，但会以学渣的方式认真教大家。你自己做阅读理解的时候经常出错，都是问隔壁班老师为什么选这个答案，然后回头再给我们讲一遍。笨是笨了点，但还挺负责任的，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
　　颜秀林的这番话像是半永久似的纹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大半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自己也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喜欢教书还得留在学校。他以为是因为他爸强制他当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不然不给他巨额的零花钱，他就没法玩组装车和赛车了。可时间一长，他又觉得他没那么排斥这份工作了。虽然嘴上总念叨大家别考那么好，他非常不想留任，但学生们一旦有了进步，他也是会在打心底里高兴的。好像在弥补学生时期没拿过好成绩的遗憾一样，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考好试，然后有个锦绣前程。
　　特么的，果然娘的人就是爱抠细节，总觉得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被人窥探出来一样，好不爽啊！
　　宋嵬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上课了。他把凳子拖到角落，以防自己一坐下就想趴桌子，一趴桌子就想睡觉，然后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睡就是一个学期，醒来时什么课都听不懂了。唯独英语课稍微好一点，因为给他上课的是他暗恋的美女老师，他希望能给她留下好印象，于是上英语课之前都会跑到自动售货机那里买咖啡，然后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虽然有在认真听课，但毕竟天资有限，自己又不是读书的料子，英语成绩顶多算中上，大部分时间都在二十到十五名之间徘徊。后来老师火速结婚生子休产假，他的英语成绩就疯狂往下掉了。但比起其他烂到谷底的成绩，英语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了。
　　“下周六开始就有补课了，纯自愿性质，要报名的话就得每个月交300块补课费。愿意补课的举下手。”临下课的时候，宋嵬机械地念了一下教学部的通知，他没想到几乎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他没好气地撑着桌子对这群勤奋好学的学生说道：“不是吧？自己回家好好看书不行吗？你们就别浪费学校水电了行不？多听几节课能有多大进步啊？你们这样会严重剥夺老师的休闲娱乐时间，还影响我找老婆。我拿什么时间段去泡妞啊，课间十分钟吗？啊？”

　　虾仁猪心（十九）
　　“我说，颜大学霸，你是在白女票我的课吧？”宋嵬对颜秀林的出现很是不满。本来周末加班就让他很不爽了，加上唯一没举手报名补习班的颜秀林突然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教室，更让他觉得糟心。颜秀林一如既往地打开了他的针线盒，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放心，我不听你的课。等下有个民间工艺进校园的活动，我要给高一的学生们开讲，现在活动室还没开，我只能先在这里坐一下。对了，等下你有什么题不会讲解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教一下。”
　　宋嵬只觉得体内气血上涌，差点就想抢过他的针，像容嬷嬷一样将他狠狠扎成筛子。虽说上次春游过后对他稍微有了一点好感，但很快就被他的傲慢轻狂粉碎得一点不剩。这时损友饕餮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中午有一场私赛，来的都是授薪车手，玩得比较大，来不来？”
　　宋嵬边给学生布置习题边回复道：“下午有课呢，下次吧。”
　　“上啥课啊，翘了吧，搞钱不比你那几节破课重要？”饕餮继续怂恿道。
　　“我要是学生我准翘了，可我现在特么是个老师啊，怎么翘？”宋嵬顺带发了一个竖中指的表情给他，他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老宋，我就跟你明说吧，他们就想给我们车队来个下马威，夸下海口说他们要是赢了不用我们给钱，我们赢了的话就给我们十万。虽然他们是挺吊，但不赛白不赛啊，没准能薅这个钱啊？你那里找个代课老师不就得了，就你那教学水平，有你没你不也一样吗？”
　　“你这人说话怎么就那么讨人嫌？”宋嵬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颜秀林身旁敲了敲他的桌子：“出来一下，有事跟你商量，带上你的计算器。”
　　“嗯，时间没什么冲突，成交。我今天心情好，给你打个9.8折，扫码吧。”颜秀林确认收款以后，宋嵬就打算拎包走人。颜秀林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喂，那种比赛正规吗？能确保人身安全吗？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废话，赌钱呢，当然是地下赛车。那种比赛要想赢的话，得将生死置之度外。”宋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总觉得他这话透出了一股临终关怀。“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就写好简历，直接顶替我上位得了啊。”
　　“我会的，不过你等一下。”颜秀林从裤袋里摸出了一个绣着醒狮图案以及平安二字的吊坠塞到他手里。“这个本来是下午教学用的，不过你好像比较需要，我等下可以再绣一个，用完记得还我。”
　　“噫，还会响啊。”宋嵬嫌弃地抛了抛手中护身符，两个红色的小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真娘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女朋友呢。”
　　“你找不到女朋友是你自身的原因，别赖护身符。”颜秀林觉得他多少有点不知好歹，闷哼一声就回到教室里去了。

　　虾仁猪心（二十）
　　“CNM，老子特么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络腮胡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将一个大大的黑皮箱子砸到宋嵬脚边。宋嵬得意地抽了一口烟，三两下就攀上了车顶，高高在上地用鼻孔瞪人：“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怕死啊，不敢学我一样极限切线。我知道你犹豫了，所以你输了活该。”
　　“你这三箱党还挺敢说啊，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磨箱子，分4那里没翻我特么算你命好！我要是不减速，你跟我都得滚下山崖！”络腮胡回想一下他的疯狂行径，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宋嵬则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是，你最光辉伟大了。你人贵车也贵，我呢烂命一条，车子也是抠抠搜搜组装起来的，要有事的话你损失肯定比我大。我就赌你惜命，赌你爱车，你看，这不就赢了吗？”
　　“你他娘的是个孤儿吧，这么能豁出去啊！”络腮胡一向以狠和不要命制霸赛车圈，没想到今天竟碰到硬茬了，除了搁狠话以外就没招了。他突然瞄到了宋嵬腰间别着的平安符，一下子就找到了损人利己的突破口：“不对吧，你这小子赢了搁这吹牛逼吧！你不要命还戴什么平安符啊，娘们兮兮的！”
　　“我不想戴的，我的学生太爱我了，老怕我被别人撞死了，非得要送我护身符，烈女怕缠郎嘛，也只好勉强收下了。”宋嵬说完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这才叫吹牛逼！”
　　“看不出你还是个老师啊，教什么的啊？尽做送命题。”络腮胡本来都准备关上车门打道回府，一听他是个老师，便用手抵着车门问了一句。宋嵬潇洒地从车上跳下来，扯了一下那条勒得脖子很不舒服的胸牌，将有字的那一面展现给络腮胡看：“磐石中学高三一班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宋嵬，年年被评为优秀先进青年教师那种，没准以后能教着你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完全看不出是个文化人！行，我记住你这个疯批老师了，以后有机会再见的，等着！”络腮胡伸出二指对准自己的眼球，又用力地指向宋嵬。宋嵬一脸淡漠地上了车，坐在后座候着他的饕餮拍拍箱子问道：“给力啊老弟，这钱打算怎么花？”
　　“说得跟巨款一样，这钱还能在市中心买两套房吗？塞牙缝都不够。我下个月要去蒙扎找欧洲车队试车，一辆车一上午就得五万美金，我还得跟车队另外一个兄弟分摊轮流开。”宋嵬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前方的路，他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开往何处，自己的人生也一样。“喂，还有没有这样的比赛？我没别的本事了，也不好意思老是问我爸拿，你有的话就找我吧。”
　　回到学校后，颜秀林已经讲完大纲上的课程，正在给大家布置随堂作业。他听到门口有声响，于是扭过头看了好一阵子，看得宋嵬忍不住吐槽起来：“看清楚没？我脚下有影子，不是冤魂找你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