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悲欢》夙楼

8、事与愿违，无奈一场

　　大概是大婚当晚快要天亮时，穆康就匆匆唤了穆原进宫，他这人一点事儿都不能留着，本就身体不好，有事憋在心里便更堵得慌了。
　　这码子事若是搁在穆焕身上，早该明白个所以然来了，可穆原也着实委屈，直到甘露殿门口才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秋末要入冬的季节，穆原披了件白色的皮袄，进了甘露殿，穆晗穆焕早就该坐着的坐着，该站着的站着，恭候多时了。
　　就算经常被穆康责罚，但好歹是个名声不错的皇子，哪儿见过这阵仗？
　　穆康没穿的太正式，一件白色的中衣披了件貂皮的毯子。
　　“五百护城军。”穆康声音很缓，“在哪儿？”上来开口就是护城军的事情，这殿上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护城军乃是这国都，这整个王朝最顶尖的兵马，敢动护城军，无疑是要造反。
　　穆原当场愣在那，新婚之夜被叫到大殿这样质问，他估计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了，转头看向穆晗，穆晗皱着眉头，不停小声叹气。
　　看着形势愈发严峻，他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怎么说，但他不说，所有人都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心慌，害怕，他不是胆小，而是在皇宫里呆久了总感觉有马上丧命的恐慌。
　　“拿纸和印泥来。”这时穆原好像已经与世隔绝了，自己在无人之境迷茫的站着，他就那么站着，嘴唇微张，眼神迷茫不知所措，眼眶不知道是因为半夜醒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点微红。
　　穆晗坐的离他很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安慰道，“你别怕，陛下问你什么如实说就是了。”
　　穆原没像往常一样对穆晗有什么感激的表情，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马上要获得自由翱翔天际的鸟被捉了回来，那种感觉将他死死的箍住。
　　纸和印泥被拿上来，“摁一个。”
　　穆康神情严肃，穆原不敢违逆，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用大拇指轻轻印下一个指印，他左右看了看，旁边穿着侍卫服的蓝衣男子脸上不易察觉的慌张。
　　印有指印的纸被呈到穆康面前，穆康没抬头，右手向厉寻阑那边一伸，厉寻阑没来得及跟穆焕商量什么对策，只好把那两份房地契交了上去。
　　穆焕扭头狠狠看了他一眼。
　　“一模一样。”四个字被穆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让穆原心慌，“你这是要造反呐！啊？！”
　　最后那个“啊！？”字大概是想涨涨自己的气势也好像是故意去吓唬穆原的。
　　穆原还是那副神情，嘴巴微微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还是止住了。
　　穆晗在这种时候嘴角还是勾起一抹微笑，转头对穆康说，“父皇先别急，人红是非多，是旁人陷害也不一定。”
　　深呼一口气后，穆康大约是没打算说些什么，只是想看看穆原的表现，不知道是没话说了还是不敢说，穆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原本微张的嘴唇现在上唇下唇抿在一起，眉头微皱，微低着头。
　　“儿臣认为此事还有待考察，今日是三哥三嫂的成亲之夜，总是有些不大妥当。”穆焕扯起一个牵强的微笑，又顺手为身旁的穆晗递过一杯茶。
　　穆晗没再摆笑脸，接过茶杯后转手递给了穆康，“父皇喝茶消气。”
　　怎想穆康揪起茶杯向穆原的肩膀砸过去。
　　滚烫的热水终于浇醒了他。
　　那令人发指的指责让他脑子像被一团乱麻缠住了一样，滚烫的热水像突如其来的清醒贯彻到他心里。
　　他脸上没了成亲时的喜悦，眼里是不知所措和失望，他从没绝望过，每当被训斥时他总会觉得挨过这段时候就好了，总会有离开国都的时候。
　　但现在好像。
　　好像。
　　一切化为了虚影。
　　那些曾经所向往的一切，那些美景，心中那片未被污染的绿洲，被夺走了。

　　他不在乎，不在乎是谁陷害他，更不在乎罪名坐实了会怎样，已经身在牢笼，生亦何苦死亦何惧？
　　他吞了口口水，嘴唇干的上下唇黏在了一起，张口时仿佛他是一个八百万年没有喝过水的人一样，“这个……不…”他又吞了口口水，“不是我的。
　　”说完后大概是怕穆康猜错，用手指了指那两份房地契。
　　穆康大概没想到他会作此解释，如此让人无所畏惧随意反驳的解释，“江山易改，的确如此，但要如何改，放给谁改，那是朕说了算，朕才是王！”最后四个字是被嘶喊着讲出来的，震得穆原抖了一下。
　　“你没有资格替朕做决定！这个江山朕说了才算数！”穆康索性丢掉了身上貂皮做的毯子，有满是皱纹的手指指着他，“大牢！给朕关大牢！你要造反啊穆原！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啊？让你敢忤逆朕。”
　　穆焕被“大牢”二字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好啊”竟然害的三哥进了大牢。
　　“陛下三思，此事尚未查清楚，贸然让阿原入狱，实在荒谬至极！”穆晗也着了急，连忙劝谏着，可惜这皇帝愈是到了晚年愈是怕有人觊觎皇位，越是这样就越多疑，最后吃苦遭罪的也只能是无辜之人罢了。
　　穆原颔首，长长的睫毛扫下一颗晶莹的液体，殿内无人察觉，是啊，有谁会察觉呢？一群面善心冷，笑里藏刀，人面兽心的怪物，又怎么能真正顾及他想要什么，即使很简单。
　　“冤了他了？这白纸黑字红手印，不都是他的？他铁了心要造朕的反呐！”穆康满是皱纹的脸像一块脏兮兮的步一样皱皱巴巴，五官已经气的有点扭曲，见到他这幅又病又痛的样子，穆晗再也不好说话，这次他真的没办法说话了，他最不想要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骨肉相残？
　　是吧，但不全面。
　　他怕的是生死，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别人的，他怕再见到生死，一次大病，失去了双腿，大概是接受不了再失去一位至亲吧。

　　事与愿违，无奈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