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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且小雨(中) ...

  •   且小雨记得且星河的嘱咐,即使满心好奇,依旧在汹涌人潮中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掌,只是纵然她用尽了全力,却还是抓不住且星河的手,当她想要呼喊时,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已在一个破败的木屋里。

      木屋内又潮又闷,泛着一股烂木头的霉味,从木板缝隙之间透出银丝般的光,能够看到屋内沉浮的灰尘。

      屋内除了且小雨之外还有十三四个女童,其中几个蜷缩着一言不发,其他几个则是在哭着,声音都已经哑了。她们年岁大多与且小雨相仿,最小的一个走路都还摇晃,颈上挂着一个长命锁,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且小雨年纪尚幼,虽自小便听各种灭门惨案当做睡前故事,但仍是不懂何为生死,何为善恶,更是不明白世间总在争斗不休。不过因为自小听多了且星河唠叨,她也隐约察觉到此时身在险境,不由鼻头一红,后悔吵着闹着要出门,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阿乖和且星河,泪珠子就要掉下来。

      但且小雨揉揉软乎乎的脸颊,吸了吸鼻子,泪珠子终是没有掉下来。她抱着膝盖蹲坐了好一会儿,等鼻头再也不酸时,她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凑到透光的门缝前,眯着眼睛往外看。

      且小雨从缝隙中只看到了草垛,一股难闻的粪便气味从木板上传来,没一会儿她便呛咳着起身。

      等咳完了,她犹不死心,又重新寻了个缝儿向外看去,终于让她看到了草垛之外还有几间同样破败的屋子,虽依旧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但她知道自己定不在珑花镇,珑花镇大多房屋都是青瓦白墙,已很少见到这样的茅草屋。

      且小雨身量矮小,虽犹不死心,但她已看遍了所有她能够到的缝隙,却什么门道也未看出,不由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时且小雨的身上已经因为连番动作而沾满了泥灰稻草,一张粉嫩的小脸也沾上了泥尘,

      原本因为且小雨的连番行为而渐渐停止哭泣的女童见她坐下,刚歇的哭声又大了几分。

      且小雨抹了抹脸,脸蛋更是漆黑一片。她已渐渐适应了暗屋,环视一周,见到角落里有个女童抱腿躲在角落,不哭不闹,像是睡着了一般。

      且小雨起身,在衣裙上蹭了蹭掌心,小步挪到那女童身侧,先是小心试探着轻轻碰她,在摸到一点暖意后便小声唤道:“姐姐,我叫且小雨,你还好么?”

      那女童被吓得轻颤,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纵然是在这样脏污黑暗的屋里,依旧可以看到她那双黝黑却又透亮的眼眸。

      许久之后她才怯怯应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且小雨将她白胖圆乎的手掌伸到女童膝边,看得出女童的手掌比她大了一圈,且小雨眉头一挑,得意笑道:“星星说,骨头是会随着年龄一点点变长的,你的手比我大,那你就应该比我大,那你就是姐姐。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蜷缩在阴影中,她凝着且小雨的手掌,轻轻摩挲带着厚茧的指腹,如蚊吟般小声应道:“我……我叫知了……”

      且小雨眼睛圆睁,在此时幽暗之中发出莹莹亮光:“我知道!知了便是初夏!”

      ……

      六毛望着那分明苍白细长,却又如铁钳般死死攥着他的手,用尽了全力想逃,却如何都挣脱不了。他观这白衣男子神色肃杀可怖,一时间后怕起来,万般后悔为了那三钱银子答应了郑头的活计。

      且星河虽内力已失,又因陈年旧伤而常年面色苍白显出病态,但也非一个未曾习武的毛头小子便可随意拿捏的。

      六毛见挣脱不成,忽又心生一计,眼睛望向周遭拥挤人群,便想大声呼救,却不想张嘴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嘶嗬声,竟是只能以气音说话。

      六毛大惊,望向且星河,见他目光如刀,终于知晓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子,竟是被毒哑了,不由方寸大乱,眼中含起了泪光,已是无心挣扎。

      然而六毛不知,且星河不仅给他下了哑药,还给他下了微量的软筋散,这剂量拿捏得十分巧妙,六毛虽还能站着,却是只能任由且星河摆布。且星河无法长时用力,用药物制住人倒是不难。

      眼见此处嘈杂,人群退嗓音拥挤,实难从此人海中寻到身量极小的且小雨,且星河当下立断,拽着无力反抗的六毛便往善生堂而去。

      纵使翻起这珑花镇,也要找到且小雨。

      待回到堂中,各位伙计见且星河神情便知大事不妙,连忙前去通知广道,堂主向轩听闻此事也连忙赶来。

      且星河解了六毛身上的毒,神色阴郁,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六毛自小在珑花镇长大,知晓善生堂时有善举,见且星河带他来此地时尚松了一口气。他年过了也才十四,世事直知一半,而今看着围在身边如同豺狼虎豹般的一群人,见此阵仗,心中十分惊慌,便老实说道:“我家在珑花镇,近日镇东来了一个人叫郑头,他威猛霸道,但也说话算数。他让我替他办事,便是去人多之处冲撞他人,无论事成不成,都会给我三钱银子。”

      一旁弟子听闻,拱手对堂主与且星河说道:“镇东近日确有异动,今日那戏班就在镇东落脚,但他们戏班的班主却并非姓郑,而是姓唐,是个四五十岁的枯瘦老头儿。”

      另一弟子随即补充道:“郑姓并非珑花镇原有姓氏,他所言应该不假。加之近日多户有女童失踪,想来便是这个郑头所为。”

      向轩眉头一蹙,问道:“女童失踪一事,查得如何?”

      后来说话那弟子斟酌片刻,犹豫说道:“目前只能确定对方最少三人,行事的时间地点变幻莫测,待弟子追查到时,便不见其踪影。”

      向轩望向且星河,他是恶戮庄之人,虽然此时武功尽失,但周身戾气却是不减,向轩见他神色沉郁,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惊惶,问道:“且公子,我立即调动堂中所有人手前去调查,定要将令媛寻回。”

      且星河抬手制止:“且慢。”他缓步走到六毛身前,似蛇般冰冷沉郁的眼瞳微垂,“你所说的那个郑头什么模样?住在哪里?身边有何人?他为何独独寻你做事?”

      六毛刚才听了那弟子的话,早已明白善生堂不若表面那般清白正直,知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此时早已吓得两股颤颤:“我……我不知道……”他见且星河目光更利,便翻身跪了起来,趴在地上大声说道,“我只有郑头见过几次,他曾请我吃了一碗馄饨,问我珑花镇里哪家有女娃娃,说什么他的夫人身子抱恙,就想要个女娃娃,他想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家愿意让他一个的。之后他两次找到我,都是让我撞人,第一次撞得便是镇里的富户杨大力,第二次便是……便是……”

      六毛说着抬头瞄了一眼且星河,又连忙趴下去:“我真是不知郑头来自何处,又住在哪里,我已将知晓的都说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且星河闻言却是沉思许久,向铭见他神色稍霁,问道:“且公子,可是发现何处不妥?”

      广道听闻且小雨是被掳失踪,连忙放下手中之事,此时刚巧赶至堂中,便听且星河说道:“既然堂中弟子都轻易寻不到这个郑头的踪迹,便可说明他并非是寻常百姓,应是用了假名。”

      广道在来路上便从弟子那了解到前因后果,想起往日遇过的诸多怪事,又想起陆拾柒曾亲手覆灭的桃花门也曾掳走许多孩童,不由担心说道:“你退隐江湖不过五年,这位郑头若真是混江湖的,许是认出了你。”

      且星河沉吟片刻,摇摇头:“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江湖人在南域行走定会避开恶戮庄,他若知晓我的身份,理应不敢对小雨下手,更不会在珑花镇继续停留。”

      说罢,且星河望向六毛,六毛虽不懂那劳什子恶戮庄、桃花门的,但他只是平头百姓一个,如何敢与江湖门派有所牵扯,对上且星河双眼连忙又要磕头,却听且星河仿若自问般的低喃声。

      “既然是习武之人,还能避开堂内弟子探查,又为何还需要他人相助……”

      且星河声音越发低沉,六毛只觉得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额边汗珠滴滴坠下。

      又过片刻,且星河眼中杀气凛然,沉声道:“去查那个戏班。”

      ……

      知了抱着膝盖,痴痴望着蹲在身前的且小雨,这小姑娘年岁极小,双颊粉嫩圆润,从做工精良的衣服与明媚笑颜便知这是个出身不凡的小姑娘。

      且小雨眨巴着眼睛,见知了拘谨得很,便又向她靠近几分,装作小大人般悄声安慰道:“知了姐姐,别怕,星星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知了无意识中咬住下唇,抱着膝盖的双臂收紧几分,手中的厚茧刺得她掌心微痛。

      且小雨见知了将腿抱得更紧,以为她是害怕,便又凑近几分,几乎是挨着知了坐下,这一番动作,她腰间的锦囊便露了出来。

      借着浮尘中微弱的光亮,知了看到了那个绣工拙劣、已有磨痕的锦囊,她已然攥紧的手指轻颤,掌心洇出血来。

      且小雨的嗅觉随且星河,极为灵巧,她眼睛眨巴几下,望向知了:“姐姐,你受伤了?”随即她挺身跪在知了身边,攥起袖口轻蹭过知了脸颊,“姐姐是不是痛痛?小雨给姐姐吹吹。”

      随后且小雨打开锦囊,取出且星河为她备下的玉屑膏,厚厚抠出一块,握住知了的手:“姐姐,流血了,小雨给你上药。”

      知了垂眸望着且小雨粉嫩可爱的脸颊,小雨的手指柔软温暖,与她的截然不同。

      且小雨并未察觉到知了沉默之中复杂思绪,她将玉屑膏厚厚涂抹在知了掌心,又从锦囊中拿出一根布条,歪歪扭扭地缠住伤口,打了一个松垮的结。

      知了凝着锦囊,轻声问道:“这是……你娘亲给你的吗?”

      且小雨重重点头,惊喜道:“姐姐怎么知道?阿乖说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姐姐赠她的,还说什么此生已无缘相见,只能留下如此一点念想。小雨不懂,但是阿乖让我一定要时时佩戴,不要拿下。”

      知了怔愣许久,又问:“能借我看看么?”

      且小雨很是犹豫,肉乎乎的小手纠结在一起,许久之后才将锦囊解下递给知了。

      知了见她不舍疑惑却还是将锦囊递来,不由失笑:“就不怕我不还你么?”

      且小雨蹙起眉头,像个精致的玉雕娃娃:“怕呀。”

      知了抬手轻抚过且小雨眉心:“别担心,姐姐不会拿走的。”她低头看着手中这个缝制得很是粗糙的锦囊,锦囊上还残留有极浅的药香,有重新缝制过的痕迹,边角处已有了磨损的毛边,但很干净。

      正当知了准备将锦囊还给且小雨时,“吱呀”一声,刺眼的光线从门外刺入,屋内女童怔愣望着来人,短暂懵懂之后便是呜呜哭声。

      且小雨此前还颇为冷静沉稳,看到那如怪物般可怕高大的阴影,吓得连忙紧靠知了,将脸藏在知了臂弯,只露出一双忍着不流露出害怕的滚圆眼睛。

      郑头环视一圈,心道今天是张匪麻子来看小妾,略过那些年岁小的,目光最终落在知了身上。

      且小雨看不清郑头的样子,却知道对方正向她们望来。知了忽而握住且小雨的手,轻声道:“小雨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

      郑头阔步走进木屋,站在知了面前:“小妮子不错,胆子挺大,走吧,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说罢他便一把攥住知了的手腕,想要将她拖出屋去。

      只是郑头和知了都没想到,且小雨死死攥住知了的手,可她才多大一个人,只有被郑头拖着走的份儿。

      知了连忙抽手,小声道:“小雨放手,姐姐无事,去去就回。”

      郑头嗤笑一声,略带轻蔑地顺着知了说道:“是啊,你姐姐是去享受荣荣华富贵的,能有什么事?”他看着且小雨,只觉得这孩子实在太过年幼,否则姐妹花岂不是更好。

      知了看出郑头邪思,将且小雨用力推开,冷声道:“放手,我本来就不认识你。”

      且小雨一屁股摔在地上,看着知了的眼中缓缓浸出泪来。

      破开的光亮片刻之后消失,只剩下满屋的沉朽潮湿。且小雨这时才恍然想起锦囊还在知了手中,不由委屈地抱起双膝,蜷在角落。

      且小雨也不过低沉片刻,她忽而摸了摸衣角,捏到一个硬片。徐秋仙在得知且小雨要随且星河前往珑花镇时,特意拆了她的衣角,缝了一柄仅有两寸长的淬毒短刀,此事就连且星河都不知,且小雨一觉醒来也忘个干净,此时摸到才又想了起来。

      且小雨眼睛一转,摊开柔软胖乎的掌心,虽对郑头依旧恐惧,但心中不断重复道:“我是恶戮庄的且小雨,我是恶戮庄的且小雨……”她凑到裂开的木板前,借着微弱的光线寻到一朵并不繁复的梨花图案,她几次尝试揪起梨花上的线头,最终只轻轻一扯,整个图案连同衣角的走线全部散开,被锦布包裹着的两寸短刀轻轻坠落,发出极微弱的一声闷响。

      且小雨将短刀握在掌心,盘算着如何才能逃离此地,只是她尚且年幼,字都没认全,也没那么多心眼,想来想去,只想到用短刀去切削木板。只是纵然这短刃削铁如泥,落在且小雨这等孩童手中,也只能是刮下些许木片。

      当缝隙扩大些许之后,有更多微光落进木屋,不少彷徨恐惧的女童因为逐渐扩散的光亮而歇了声音。这点光不止照亮了这间朽屋。

      在且小雨累的双臂发颤时,她望向一侧正愣愣看着她的女童,她将刀递过去,小声说道:“你来试试?”

      女童接过刀,许久之后双手紧握刀柄,沿着且小雨剖开的地方继续划开木头。

      且小雨眼睛一转,只觉得没那么怕了,她转头一看,小声问道:“你们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来吗?”

      静默许久之后,角落里一个脏兮兮又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哑声应道:“天亮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来一次,有时候会来两次。”

      且小雨抱手抿嘴,学着平日里见到的恶戮庄长辈那样,问道:“那他多久才会来?”

      那小姑娘思索许久:“小猫都哭睡着了他也不会来。”随后她又指着旁边一个正泪眼朦胧的姑娘,“她就是小猫。”

      且小雨点点头,对其他的女童说道:“我们都是小孩子,没什么力气,大家一起把这个木板弄开,我阿爹会来救我的,也一定会来救你们。大家声音小一点,不要哭,如果那人来了你们就叫一声,我们用稻草把那道缝遮起来!”

      且小雨声音又软又糯,年纪又小,个头又矮,但即使如此,原本还在啜泣的女童竟是渐渐停了,几个年岁稍长的也终于缓过神来,拿过匕首帮忙切开木板,其余的女童则守在门前,静静听着门外的声响,生怕郑头忽然破门而出。

      一时间,屋内只有刀刃切削木板的“刷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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