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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卿卿(少量修改,看过勿入) ...

  •   探春和惜春的下落我安排好了,接着是整个府里的。我和贾琏一起,将我名下的庄子都变卖,只留下铁槛庙附近的田庄没动。别苑是我心血凝结之处,舍不得胡乱转手,故而迟迟没找到买家。最后是杨持出面买下了别苑,一连串苛刻的条件也都答应了,例如元春的院子不可擅进擅动,各处的匾额也都不改变。也许是因为看朋友的面上,杨持付钱付得痛快极了,比市价还高不少。这些钱我收着了,没有立刻拿去填补,补得早不如补得巧。
      李纨和兰儿我虽然也有了想法,但是不到那一日,料李纨不会答应,是以暂时没告诉她。连探春、惜春我都瞒住了,只说是黛玉想请她们一起去姑苏,也算是探亲,一应花销都由林家出,又请宝玉一路护送。等到了那里,自然有林如海给他们说明一切。他们三个不疑有他,每天叽叽喳喳地商量如何玩法,我看着也放心。
      看着田庄陆陆续续被卖掉,再看着往姑苏去的准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心里多少有个底。
      三月里南安王、林如海、杨拭等人还朝,因为是兵败而归,也没甚可庆祝的,活着回来就好。黛玉和林如海见了一面,打听着时间准备起程。林如海舟马劳顿,有些劳累,皇帝特意安排了宅院让他休息两月再另行安排,黛玉无法,早早搬过去侍奉膝下。至于林如海辞官的折子,皇帝留中不发,到底是什么意思,别说我了,就是迟老先生这样的近臣都不知道。
      春好时不管怎样都还是要出门踏青。别苑如今不归我了,沈中和便和我带着贾兰往南郊去了一趟。“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所见所闻,可证此言不虚。即使北地春晚,风也依然和煦,是一种柔和的冷风,叫人既畏缩,又喜欢。
      今天出门没乘马车,我和贾兰共乘一骑。贾兰起初还别手别脚,出了城门,一番自由天地就让他啥都忘了。我拿斗篷紧紧把这小子包紧,他要是还闹,就敲他的小脑瓜,得他安静片刻,不一会又从斗篷里钻出来,几晃几晃,差点让我和他一起栽下马。真是,明明我和他娘都不好动,怎么有这么个儿子?我放慢马速,道:“坐稳些,仔细摔着。”
      贾兰一撇嘴:“怕什么,儿子管得住。再说师傅一定会接住的。”
      沈中和上前一些,笑道:“这徒弟收得值了,全心全意信任我,比你这知交还划算。”
      “你们两个就一唱一和吧,我哪敢和你们拧。”我抓着贾兰的头发一顿乱揉,又道:“我看这里风景已经很好,近有麦田,芸苔也开得好,远处有小河农家,取水也方便,就在这里停罢。不然我可吃不消了。”
      沈中和看看四周,马鞭侧指道:“也好。在前面缓坡边停着,往哪里去都便宜。”

      我们几个在小坡下停了,贾兰欢呼一声,扎进油菜花堆里,惊起一大片粉蝶。飞飞扰扰的翩跹粉蝶,衬着小孩子活泼的身影,好看极了。不远处还有几个小孩,贾兰在菜田里徘徊片刻,经不住诱惑凑进去,很快就玩成一团。
      沈中和叫几个小厮跟上去小心保护,剩我们两个在树下看着,沈中和道:“我们往远处走走罢,只在一处站,怪闷的。”
      我摆个请的手势,沈中和一笑,道:“圆泽也请。”
      “能这样出来走走真好。若能果真寄情山水,太强似此生蝇营狗苟于红尘。”其实郊外的风景我见得多了,不见得多好,但是每一次都会觉得是解脱。我又道:“多谢你每每想着我。”
      沈中和此时正三十四,好年纪,剥去少年时代的棱角和轻狂,却将无所畏惧的气势留给了他;他如今锋芒不曾消失,却又不失内敛,依然又倔又傲,却知道迂回取胜之道;既有诗书满腹,又没成迂腐的书呆。再配上一幅好皮囊……就算是上天厚爱吧,那上天偏心得也太没天理了。
      沈中和摸摸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地扯我衣袖:“醒醒!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嫉妒得咬牙切齿吧?”
      我道:“谁嫉妒你,就会自多。看风景是正经,今天运气好,风不大,太阳却好,又非一味地曝晒,云也正好。”
      沈中和,环顾四面,又闭上眼负手而立,静默半晌,道:“不如卿卿也远矣。”
      我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开始烧,然后追着他打。沈中和边躲边笑道:“我说错了?难道你冲我发呆的时候,不曾这样想?景致虽好,不及对人有情,自不如卿卿也远矣。你真是个不老实的,比我不坦诚多了!”
      我不如他大胆敢言,那是因为我脸皮薄,谁和他一样皮厚!既然皮厚,那就再多打两下。我又追一段,觉得气力不支了才罢手。沈中和扶着我到一块青石上坐下,我一面拭汗一面打量四周,不觉到了一处木笔丛生的密林,此时辛夷花开正好,清香四溢。花开得这样繁密,可见这里的辛夷花并非是有人刻意栽植以取花蕾、树皮。

      “真是别有洞天。”沈中和就在我旁边坐着,也拿帕子擦着脖颈,啧啧称赞。我因刚才跑得急了,有些咳嗽,沈中和便轻轻帮我推背,懊恼道:“忘了你不胜冷风。一时忘情,该死该死。”
      我缓过来,道:“没事了。”一面推开他的手,一面又道:“真是个好地方,素不知木笔花开到浓处也极好。若将来可得这样的花相伴老,也不觉寥落了。”
      沈中和道:“难道你想与之相伴老的,竟不包括我?”
      “你比我知道得多,想来你比我清楚我家现在是个什么境况。”我低下头,道:“既不知将来如何,又不知所归何处,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承诺你。”
      沈中和道:“我已为这个苦思几月。正如你所言,我比你清楚主上的打算。我担心你。你以前就和我说过,要保你家清清白白的姊妹兄弟平安,如今你也已经计算好了,也安排好了。可你自己,怎么脱身?”
      我侧过头,道:“我不算是清清白白的,但也罪不致死,况且又将功补过。即使主上知道我在这里耍了心眼,为了表示仁德是非,明面上也必定会为我减罚。我是不知道将来会流落到何处,到时天各一方,我已耽误你前三十年,不想再耽误你后七十年。侥幸逃出生天,有缘才有将来。”
      “我不是心怀天下的人,这几年在京中勤勤恳恳,不过是为了等你一句话。将来你去哪里我自然跟到哪里,如果你是在为我的前途担心,就错看我了。”沈中和又道:“我怕的是,你把自己绕进去,就出不来。你不知道圣上一提起你家,牙根就痒,未必能照你所想的饶过你去,为了那样的家,何苦。”
      我笑道:“准平说是为我留在京城,不过虚宽我。也慢说没有为国为民的想法,不合你为人。早先我说六年,就是怕现在的状况。准平愿等,就再等两年。”
      沈中和没答话,瞧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又拉我起来,顺着林间小道往前慢慢走。
      好不容易出来散个心,沈中和一番话让所有的游兴全飞了,我闷闷地看着前方的树木,没半点欣赏的心情。
      “我想……带你走。”沈中和不知不觉停了脚步,道:“我辞官,你也辞官,和那家里摘干净,我们远走高飞。你已经仁至义尽了,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不拘在哪里找个田庄住下,平平静静过剩下的日子——圆泽不要说你不想这样。”
      我如何不心动,谁想辛苦地过活。不过他的话里透露出来的另一重意思叫我有些心惊了,忙扳过他问道:“你知道了什么?什么叫只有‘死路一条’?”
      沈中和起初不肯说,我再三追问,他才道:“元妃娘娘自封妃来,一向宠冠六宫,如今……已被打入冷宫,说不得便要赐死。主上真心怜惜娘娘,于心不忍,才拖到现在。娘娘尚且只能如此,你如何脱身?”
      他的话对我而言不啻晴天霹雳。我家真到了这地步,连元春都会被连累致死?原来他今天弯弯绕绕的就是想说这个,我慢慢松手放开他,道:“果真是这样,我更不能走。一定要想办法救娘娘,即使在冷宫里度过余生,好歹也是活着。家里人是指望不上了,不能连我也一走了之。”
      “那我怎么办?”沈中和拦住我道,“就算到头来空等一辈子也是我选的,我不怨。但是如果等来是……我后几十年只守着墓碑过!你妻子还能再嫁良人,难道我还能再找一个你?”
      我无言以对,只得向他一礼,道:“多谢你递这个消息给我。我想,我得立刻回家。”想想又道:“准平放心,我不会最后只剩个墓碑给你。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死了,一定不会叫你知道。”
      我才走两步,被他一把拽回去,然后,然后脖子被咬了,然后……又被咬了,这人属狗的吧。我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时候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这可是光天化日,我还没开放到可以在这种环境下和他这样亲密。不过推不开,又不敢出声,且一直来是我在负他,也舍不得打,难道叫我反咬他?
      好在沈中和也就是咬咬,咬够了也就放开了,喘着气低头帮我整理衣服,道:“对不住。你既然要走,我送你回去。”

      我找回贾兰匆匆回府,才进大门,贾琏急急忙忙撞上来道:“大事不好!”
      我一面道:“慌什么,等等说。”一面让丫鬟将贾兰带到正房请安,自己和贾琏往王夫人房里去。路上贾琏与我道:“二老爷今日突然回京了,府都没进就被主上急召进宫,听闻斥责了一天,现在还没回来。本想瞒着太太和老太太,但是老爷一回来,想瞒也瞒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病着,千万不能惊动。太太那里也不用全部都说,只说咱们俩正在办。”我道,“可有别的消息?”
      贾琏一顿,道:“史家被抄了,昨晚送来几大箱子东西,我照大哥哥说的,都交到都察院了。幸好史大妹妹已经出阁,未被连累。咱们家……”
      “乱想什么。”我打断他,道:“不稳住自己,怎么稳住太太。先在太太那儿应付过去,回头我再和你说。”
      王夫人近来精神不大好,我和贾琏又刻意相瞒,也容易应付。晚上贾政回府,神色一片灰暗,他亦打定主意不能让老太太和王夫人知道,是以只和我草草说了今日皇帝召见的情形。果然是族里素行不良,被人弹劾了。贾政也确实冤枉,一则贾府门人极多,有些事根本与两府无关,即便有关,贾政既不是族长,也不袭爵,如何能管。只是皇帝震怒,他亦不敢分辨,一天下来只觉元气大伤。元妃被打入冷宫的事,贾政也知道了,更是悲恸不已。匆忙给老太太请了安,再与我说这几句便撑不住要歇下。我请安回来,转身就去了贾琏房里。
      贾琏、熙凤正等着我,我一到,贾琏便问:“眼见着不行了,宫里娘娘也——大哥哥打算怎么办?”
      我往炕上坐了,他两个也都坐下,我道:“不知道。但若有个万一,你我是逃不了的。有些事我不能再瞒着你了。你赶紧先将弟妹和你嫂子安排好,巧姑娘我已想好了,和三妹妹、四妹妹一起托在妙玉名下,到时候打发两个人陪着躲一阵就完。关键是二弟妹。”我看看熙凤,道:“你大嫂子我已有了主意,万不得已时,便有休书,让她与我家断绝关系,贾兰只说是愿侍奉母亲,从此改姓李兰,跟着他娘走。你大嫂子为了兰哥儿,一定会答应。可保她母子二人免受辗转,二弟妹也可……”
      贾琏微微一皱眉,也看着熙凤,点头道:“万不得已……”
      熙凤从炕上站起来,道:“我不答应。我与二爷既然是夫妻,合该福祸同享。大嫂子有兰哥儿,是不得已。我却没这负累,生死我只跟着二爷。要休,就把二爷的姨娘休了,我是死活也不能答应。”
      凤姐儿说得斩钉截铁,我和贾琏都接不上话,贾琏只握着她的手,我强笑道:“说不定只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哪里就真到那地步了。你们的事,只商量好了去办,有我帮得上的,不敢推辞。”
      “多谢大哥哥。”贾琏夫妻与我行礼,我只让他们尽快想好办法,不忍再看,只得告辞回房。
      对李纨我仍然一个字没提,她慈爱地和贾兰小声说今天的踏春,那幅画面我怎么也不想破坏。就等到那一日,等不下去了,再说。

      次日没有意外地,接到皇帝召见我的诏书。御书房里摆在我跟前的是小山一样的弹劾奏章,有弹劾贾琏结交外官的,弹劾贾政任上亏空的,有弹劾贾赦、贾珍……种种不良行为的。也有弹劾我的,最多不过是说我治下不严,管家无方,比起弹劾贾珍贾赦他们的那些,倒像是牵强附会来得。不是他们不想弹劾,而是我负责拟旨,又和都察院的两位御史以及迟老先生往来频繁,弹劾我不过证明从皇帝到迟老先生再到杨拭兄弟都没眼光罢了,加上我也没甚把柄,故而不见多少弹劾我的奏章。
      皇帝拿弹劾的事一一问我,东府和大房的我只能说不知道,我安排过的,比如石呆子之事,能说得略详尽一些。若问二房这边还有什么差,便是亏空的事,自有那部分卖了别苑田庄得来的钱填补,虽然远远不够,好歹赚回“知错能改”四个字。
      我听不出皇帝的喜怒,不敢懈怠,冷汗将贴身的衣服浸了个透,一口气吊着就是下不来。这一问就是大半日,直到问无可问答无可答,皇帝才命我起来。
      跪了这半天我哪里站得住,皇帝还算仁慈,赐座与我,方道:“圆泽与元妃,多有相类。甚为可惜。元妃临死求朕恕你兄弟姊妹无罪,朕于公不该应,于私,不忍不应……”
      后面皇帝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没听进。我只记得他说,“元春临死”,换而言之,元春现在,已经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卿卿(少量修改,看过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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