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界》千山十里

3、提灯夜行

　　不过西止却没回生灵海，反而来到四界交汇处，这立着一块巨大的顶天巨石铭石碑，碑上都是各界所有人的名字，后面紧跟着阶位和职位，碑前卧着一只脚踏神火，身环雷电的麒麟，威风飒飒。

　　上神之位，向来都说是必须经过上古神兽麒麟守护神的对决考验，仙界分为上神，真人，上仙，中仙，次仙，而冥界与人间只论职位。不少仙界真人都尝试进行考验去追求上神之位。
　　其他上神都是在当年众人面前经过麒麟考验而胜任的，而且都是一位上神上任来接替旧上神，四位上神分别接手四界，上一届的上神或游山玩水，或避世修炼，或魂飞魄散，听说这都是造界主冥冥之中的检测与奖惩。
　　只有生灵海一直都是由西止上神来管，五千年在铭石碑上一点都没变。轮替之律使石碑上的上神向来只有四位，但是羡安这第五位上神一下子打破公认的行规。

　　西止唤了声 “祺瑞”，那数人高的大麒麟立马屁颠颠地奔来。

　　“我再来看一眼。”

　　祺瑞似有些丧气地蹲下，低下头，西止扶上祺瑞头顶上那烈火宝石，眼前一下模糊。

　　再清明之时，只见远处一个深蓝的小姑娘满身狼藉，伤痕累累，慢悠悠地站起来了，西止是在探明祺瑞的记忆，那小姑娘忽然双手拢成球形，周边的一些东西迅速被吸入进去，一个白色光球渐变明显，里面是有些东西好像在排列着什么，西止皱眉想看清，但是实在是模糊至极，无从辨认。
　　忽然“哗”的一声，光球向西止眼前猛冲过来。那时祺瑞用神火打算硬接下来，只不过光球逐渐变大，一阵天旋地转西止发现身处一个空白的空间，四面无一物，祺瑞发觉不妙，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发疯一样地连环攻击四面，只是丝毫不起大作用，反而好像神火被分解了，而自己好像被困到一个笼子里。

　　“这次算我赢你吧，你叫一声，我就放你出来。”良久，外面小姑娘声音回荡在这空荡的空间中，西止听出那声音中已经是极为气力不足。

　　“嗷呜”祺瑞不情愿地叫了声。

　　“好吧，我放你出来，不过你可不要不讲武德啊。”

　　强光一闪，西止又看到了天地和强撑着站起来的小姑娘，西止已大致有了答案。

　　西止收回手，回到现实，轻拍了下祺瑞，闭上眼深思了会，然后又走入了扶桑神树门。

　　再出来，西止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仙界无夜，冥界无昼。

　　昏黑的天际之下，不同于天界的数十个仙将守门，扶桑神树出口只有两个很是健硕的冥士守岗，见了西止上神，规矩地下跪，很快有一引路人挑灯从一旁出来。

　　“不用领路了，把灯给我吧。”说罢，轻递出那白玉寒冰般的手，小奴婢弯腰将那红纸雕花竹灯递了过去，西止脚尖一挑，轻跃上屋脊，很快失了影。

　　话说羡安一回到冥界，就来到黄泉，虽说名叫黄泉，远看像一条黑河，实际上并无水，只是一层水膜似的东西隔开了上下，下面黑乎乎全是恶鬼，每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鬼厉鬼都会被封锁在一个泡泡中，被什么力量压制着。黄泉之上架了两道一模一样的桥，两桥桥头都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婆婆，佝偻着腰，笑眯眯地给一个个鬼递上豁着口的旧碗，碗中盛着忘川水。

　　羡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见到这碗时，

　　婆婆笑着，神秘地说：“这碗里啊，盛着的是似水年华，又盛满爱恨情仇，还盛装原谅与释怀，也盛着放弃与离开。”

　　几百年过去了，羡安还是一知半解。

　　羡安径直奔向左边的婆婆，左边的桥上空无一人，那个婆婆就挑了一只灯静静地坐着。

　　“阿婆！”

　　“欸，小安。”孟婆顿时就笑开了花。

　　“现在你啊，辨认小孟和我真是又快又准了啊，真聪明。”小孟就是右面那桥边的婆婆。真的孟婆只有一个，而小孟只是孟阿婆的分身罢了。

　　小姑娘蹲在地上，仰头和那孟婆说的很开心，深蓝色的长裙拖曳在地上，像睡莲浓夜一舞。

　　西止轻立在檐角，右手挑灯，红纸拢出朦胧沉醉的悠悠红影，也映出一席梨白色的少年。

　　小姑娘大概说累了，就站了起来，抬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孟婆见羡安不说话，也顺目光抬头看到了西止，立马下跪，道：“拜见西止上神。”

　　西止如一叶羽毛，飘了下来。

　　“婆婆不必多礼。”

　　西止看了眼羡安，再看着孟婆。

　　婆婆想起几百年前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双眼，正是应了近些日的有所感觉，掩下满眼心酸与感伤。

　　“小安，你陪西止上神转一转吧。”她看着小姑娘轻轻地说。

　　羡安皱了下眉头，看了眼阿婆，还是说道，“好。”

　　“你为什么没个引路人啊？你一个上神混到这种地步，真是够可以的啊。”羡安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摇一摆地走在西止旁边。

　　西止挑了挑眉，抬步跟上，道：“也好过羡安上神连初级的幻术也没看出来吧。”

　　“那还不是因为我没见过吗？”羡安边走边呲着牙反驳。

　　羡安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 “哎，也不知为什么南泽，阿婆他们都说我患了场大病，必须在冥界黄泉边修养，可是我自幼自愈能力就很强，就像前不久我去打麒麟的满身伤痕也没用多久就恢复了。几百年都恢复不了的病，得多大的病啊？我可不信，就觉得他们是骗我的，所以在一个风平气和的日子，我掐了个好时辰，逃出去了，可是我跨过扶桑神树门，没走多久就感觉头疼欲裂，不过阿婆和南泽他们很快就找到我嘛，倒也奇怪，回到这里还真就不疼了。”

　　羡安随意看着幽黑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鬼魂飘过，很是随意地说道：“所以除了两次春日宴，我都没再出过冥界。”

　　“那如果我说现在你可以离开冥界了，你愿意去四界看看吗？

　　羡安愣了一下，直接停下来脚步，望着那澄清如湖的眼，瞬间瞪大自己的小鹿眼，下意识地问：“谁说的？”

　　“我允的。”三字掷地有声，似是要击碎羡安所有的担心。

　　“我的病好了吗？”

　　西止忽地笑了，眯了眯桃花眼， “没好的话，我来负责，怎么样？”如春日湖风登岸，只觉温柔入骨。

　　小姑娘“嗷呜”欢快地叫了声，一蹦一跳，连那深蓝的裙摆都似乎浅了些，映着灯花，仿佛发着碎光。
　　“不过，你为什么会帮我？”小姑娘脸蛋不知是红灯映着的缘故，还是笑得太开心，竟然泛着浅浅粉红，此刻狐疑地问。

　　小姑娘还不算太傻。西止扬了扬嘴角。

　　“你以为上神只是一个虚名吗？当年你不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向我下跪行礼吗？那现在我来告诉你。”

　　西止正了正脸色，接着说了下去，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慷锵有力。
　　“礼不只是因为尊卑，更是源于敬与恩。上位者享受尊位，是因为承担起天下兴亡与共，肩挑着四界重担。
　　正如五千年前有人造了这个世界，那时的一尘一埃，一生一灵都是从那人身上如生剥出来的骨肉。如今我们尊那人为造界主，怎是两字尊卑了得？只不过是众人觉得那人的所作所为值得这礼罢了。”
　　羡安低着头，盯着西止挑着的雕花竹灯，没说话。那莹黄的灯花透过红纸丝缕，良久，小姑娘轻轻说了声：“我错了。”
　　西止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你没有错，只不过是你看到的世界太小，见过的事物太少，就导致你认识很浅，也就意味着无法通过现象看到背后的本质与真相。
　　若是之前你不过冥界黄泉的小小人物，这也罢了，但你去铭石碑，并通过了麒麟测试，上神之位不允许你再困在这里了。”
　　羡安愣了一会后，点了点头，然后却抬起了头：“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帮我？”

　　西止挑眉，道：“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羡安反应过来，解释道：“啊，我是想问，为什么偏偏是你？”

　　西止倒真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竟愣住了。

　　羡安似乎也觉得自己问的奇怪，就赶忙补充道：“因为上神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啊？为什么不是南泽，北樾，东烨或者其他什么人？”

　　“大概是因为，你和我当年一模一样。”说罢，西止又补充说道，“这个理由合理吗？”

　　羡安想了想，觉得好像说得通，便点了点头。

　　“好了，带着我再看一下这里吧。”

　　西止说着，手中的灯向羡安偏了几分。

　　“没事，这里的鬼大多都认识我，没有灯，也不会撞上我。”羡安看着那雕花灯道。

　　正式的冥界人称冥人，因为冥界多为摆渡的作用，将凡间人死后的鬼魂进入轮回或是摆渡升仙。但是总有一些人死后不愿直接入轮回，或等人，或寻人。

　　冥界长夜中，冥人提灯，鬼魂避灯，早是冥界皆知的规矩。

　　“我是想让你看清脚下的路，而非面前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