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夏》黄金麦野原

3、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苏流光在遇见季空的当天晚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很早入睡，他虚掩着被子在身上，盯着天花板发着呆。
　　其实这样的时候很少，他一般都是会强迫放空自己入睡的。
　　曾经有一次他像这样发呆，四周静到整个房间仿佛悬浮在海岛上空，苏流光的耳膜被一种虚无的声音震震冲击着，他其实从未听过海浪的声音，从不真的蔚蓝的宁静怎么通过声音传达到。
　　那一刻，他好像感觉自己能听见，世界本就鸦雀无声陪着他，他的耳朵里尽是欢腾的浪花。
　　可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自欺欺人太痛苦了，等他反应过来他甚至连失望的叹息声都是感觉不到的。
　　他接受着一切，忍着，告诉自己，别辜负家人的坚持。

　　但季空出现了，他开始想象这样和他一样的人，每晚入睡前是否也是无尽幻想。
　　或许，他们直接有心灵感应，他们是一个星球的人，一起移民到地球，只有他们能相依为命，做永远的朋友。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自欺欺人太可笑了。
　　苏流光哂笑了自己一下，一如往常强迫自己睡去了。

　　另一边季空。
　　他如苏流光所想在睡前想着事，他怕的不是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而是他成了一个骗子，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预谋已久。
　　他学了六年的手语，但其实从小到大他身边并没有一个人需要他用手语交流。
　　他也知道自己不算正常的心态，从小沉默寡言，甚至到了郁郁寡欢的程度，反而他觉得手语更能表达他内心的波澜起伏，当他听爷爷说这里住着一位失聪的少年时，他心里的浪开始拍打了。
　　他好想和他做朋友。
　　可普通地去接近是行不通的吧，毕竟他又不是活泼的那种类型，对方或许对一切都是适得其反怎么办，他只有一次机会，顺其自然才有把握继续下去。
　　他怕自己的胆怯，也怕自己突然而来的打搅会在对方从小就受尽困惑和怀疑的人生历程里再添上日后想起会隐隐作痛的烙印。
　　他怕的好多好多，所以不知不觉就只能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反正他手语够熟练，不怕这方面的穿帮。
　　然后就是要尽量选择两个人单独见面。
　　想着想着季空也逐渐迷糊睡过去了。
　　翌日，本就应该如此，听不到的，苏流光贪婪地望着窗外的一切所及之处，他只能用眼睛帮助去想象声音了，也只能通过眼睛去知晓他人的话语了，前提对方能够熟练使用手语最好了。
　　这样想着，苏流光又不自主挠着头发为自己不愿去学校而憋着气，像被惹怒的小猫一样低哼着。
　　他对自己没办法，直到后来爸妈也不去劝他，即使他仍然坚持在自学着学校里的课程。
　　这是高考考完的第二天，日子也就这样在流逝啊，但他们的人生是充满期待的啊，一往无前的啊，可以每晚在睡前雀跃翻滚的啊。
　　海从未变过，天空却总在变，苏流光每日必做的一项就是拍下凌晨破晓与傍晚黄昏的天空，这两个时候的天空就像调色盘，不守规矩的小孩子，有时火烧云一片，有时紫色迷离渲染，太阳，月亮镶嵌着。
　　镜头在海天相连的地方聚焦，按下的快门代表一天的开始，在那一刻，他的肩膀被一只带着热度的手掌覆盖住了。
　　说实话他被吓了一大跳，是季空。

　　海边礁石表面不算平整，他们俩拍拍屁股随便坐着，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苏流光感觉自己的眼睑凉飕飕的，宛如薄荷作祟挑逗着。
　　清凉的夏天，真难得，与人一起安安静静吹着海风，真难得。
　　季空用余光偷偷瞟着苏流光上扬的嘴角，他知道机会来了。
　　一只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苏流光的肩膀，等他反应后将头侧转过来。
　　苏流光看见的是季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或许是严肃地有些过了头，苏流光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爱。
　　季空一手五指伸直，指尖向上，然后拇指不动，其余四指弯动几下，这些动作很慢，像怕苏流光看不懂一样。
　　然后双手掌心相对，从两侧向中间合拢，一手食指指自己。
　　“能和我……”苏流光很快读出来了，心立马开始焦躁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
　　接着季空双手握拳，上拳打下拳，双手伸拇指互碰几下。
　　季空动作停下了，苏流光刚刚被薄荷拂过的眼睛又仿佛被柠檬汁溅过，他在海里，远看是蔚蓝的大海，桨划破月亮下的清波，上有蔚蓝天，近看是可以抱个满怀的天空啊。
　　季空眼睛看着苏流光，眉微扬，眉头微微皱起，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复。
　　大海淌着浪，仰头看着天空，天空问他：“你想和我抱个满怀吗？”
　　季空问苏流光：“能和我做朋友吗？”

　　所以，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作者有话说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出自《白日向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