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南艺

21、番外

　　记得小时候父亲说：“待你成人，我为你找一户好人家，让他护你，此生安稳”

　　后来她成人了，父亲还没来及为她找那个人就死在日军的枪口下，还把她骗到了上海，从此只能在战火里飘荡

　　她把思念化成文字，写父亲，写母亲，写战火里的希望，写她期盼的和平，就这样，思念堆积成稿纸，夜里看一看，就能让父母活一次

　　虽然上海沦陷，可战火没有打到她的门口，小巷子里的人和蔼亲切，经常会坐在门廊下与人谈笑，菜又贵了，闸北断粮，楼上的小孩子不听话被打屁股就大声哭

　　如果没有外面街道上的日军，这样的日子倒也算得上安稳

　　夜里她借着烛光翻出稿纸，看自己笔下的父亲，记得开那小铺子时，日子过的清苦，经常有当地的恶霸找上门收保护费，不给就砸铺子，父亲就拿着拐杖跟他们打，打不过也要冲上去，把背挺的直直的，挡在门口，用最平静的语气去震慑他们

　　“命一条，你们有本事就取走！”

　　他总是这样，好像生来不怕死，后来面对日军的枪口，想必也是这样

　　楼下吱嘎吱嘎的响，像那老旧的木门在夜里哭嚎，她心惊，收起稿纸，生怕是日军，下了楼却在门口看到一个长相极为清秀的男人，捂着肚子，弓着腰，吓得她惊呼

　　对方开口说话，安抚她，声音听来才知道是女人，柔和低哑，本想让那女人走，可看到她恳求无助的眼神，终究是心软了

　　她在苏州学过医，只一眼就知道女人受的是枪伤，在看到她身上的军服，她就想把女人赶出去了，那是汪i伪政i府的制服，不过女人告诉她，她是中国人

　　那眼神坚定纯净，不像是骗人

　　处理伤口时，女人咬着纱布，一声不吭，清秀的眉眼疼的皱到一块，这性子让她想到父亲，一样的刚硬，不管再疼都咬着牙不出声，像是不愿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

　　她不敢下手去缝女人的伤口，女人就拿过针线，自己动手，好像缝的是别人的皮，眼都不眨一下，看的她心惊肉跳，肚子都跟着疼了

　　外面隐隐约约的日语，脚步听起来是成群结队的混乱，女人一听就要逃，临走嘱咐她不要怕，还问了她的名字

　　等女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忘了问她名字

　　萍水相逢，想来不会再见

　　日军敲她的门，进来搜查，一个个穿着难看的黄制服，在她的屋里乱转，她记得女人的叮嘱，没有怕

　　本以为逃过一劫，可门口留下的血迹，在天亮之时明显的让人难以忽略，要命的是，那血迹就消失在她的门口

　　极司菲尔路上的那个魔窟，让人谈之色变，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进到这里面来，因为一个一面之缘的女人

　　地下室阴森可怖，潮湿发霉的气味，混着血腥气，闻的她心里又冷又凉，面前还站着一个留着胡子的日本军官，看那军衔应该属大佐之上

　　她害怕这里，在看到旁边那些刑具更怕了，想来是那个女人跑掉了，才会把她抓来这里，想找出那个女人

　　铁门被推开，尖锐的声音，刺的耳膜疼，看到走进来的人，她又惊又喜，是了，她穿着那样的衣服，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女人一直不看她，从进门就对那个日本军官点头弯腰，从那日本军官的嘴里，她知道了女人的名字

　　叫言谨

　　是谨言慎行的意思吧

　　直到日军走后，言谨才看自己，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到一点内疚之意，她表露出了无可奈何的难过，只一晃而过，不过她看得懂

　　言谨开口对她说话，言语间没有一点昨晚的柔和，声音冷的要命，眼神变的狠厉，如果不是昨晚，她真的觉得这女人可怕

　　双重身份

　　深入敌后

　　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她的两幅面孔

　　本以为她有可能死在这里，但言谨救了她，或许别人看不见，但她知道这女人的阴狠是假装的，藏在面具下的刚硬柔和才是真的

　　走出那魔窟，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言谨，那身让人看了就厌恶的制服，穿在她身上却有股子正气，身影挺拔，像竹子一样

　　不知怎么，竟会有不舍，被抓进这个魔窟，因为有她，才驱散了大半恐惧

　　她没想过会再见言谨，出乎意料夜里她又来了这里，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她面前，还说要带她走，从父母死后，没有人再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像是被什么驱使了，看着她的脸，就忍不住点了头

　　她身上有伤，言谨就背她，明明都是女人，却在她的背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她带回了家

　　她的家很大，像她在苏州时的家

　　家里的林嫂亲切和蔼，像母亲一样

　　言谨又变回了温柔的那一面，给她擦药，处理伤口，怕她额头留疤，会语气急促的喊来林嫂找药

　　她的生活因为言谨完全变了个样，像以前苏州的家，很温暖，言谨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会陪她一起吃饭，她吃饭的样子像孩子，小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有米饭粘在唇角，很可爱

　　言谨总是受伤，那枪伤翻来覆去都好不了，每次看她出门都心惊胆战，生怕她不回来，又或者带着一身伤回来

　　她们相处的时间很少，不知不觉间，她每天生活的大半时间都是用来等言谨，后来觉得日子难熬，她就跟着林嫂学起了做饭，想做给言谨吃，想来她都没有给父母做过一顿饭

　　第一次尝试，言谨夸她做的好吃，不过看她皱眉吞下去的样子，明显的撒了谎，言谨没有直说，先说好吃，又告诉她就是有点咸，委婉的怪可爱的

　　不管是咸，还是淡，每次言谨都会吃的干干净净，摸着唇冲她点头，她喜欢看言谨吃饭的样子，更喜欢做给她吃

　　日子一直算平静，直到那夜的电话，言谨神色凝重，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去做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又要去冒险了，每一次都是在赌命

　　临走前，她把自己带了多年的玉佩给了言谨，那是对她最重要的东西，不能跟在她身边，只能求玉牌保护她，言谨走了，她的心也被带走了，空荡荡，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她

　　吃饭咽不下，睡觉会频频惊醒，梦到她躺在血泊里，这样的惦念对父母之外的人从未有过，不知不觉间，她在心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言谨受伤回来，虚弱惨白的脸，看的她心里被扯了个口子，像她腰上的伤口一样，往外淌血，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一定要她活

　　庆幸，她有学过医，懂的包扎，用药

　　或许，冥冥之中，就是为她学的，为了可以在以后相遇时能救她一命

　　言谨的伤口一天天恢复，她们过了难得平静的一段日子，每天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到她，在这战火纷飞的日子里她突然有了一点安心和幸福的感觉

　　听林嫂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记得生日都是要吃长寿面的，寓意长命百岁，她希望言谨平安，可以在这乱世里活很久很久

　　哦，对了，还要卧一个鸡蛋

　　记得母亲小时候做给她的都有鸡蛋，圆圆的，不过她想给言谨做个不一样的

　　她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心形的模子做起来并不容易，磨坏了好几个木碗，才做出一个勉强像心的样子

　　吃饭时，言谨溢于言表的喜悦，傻里傻气的问她：“怎么做到的呀？”

　　她不想说自己磨了多少个碗，说了一定免不了言谨责怪埋怨她不注意手指的伤

　　比起伤，更希望能让她开心

　　言谨破天荒的要带她出门，也不说去哪，神神秘秘的像约会一样，而且她还换下了以往的衣服，穿了白纱长裙，当她走出门的那瞬间，心跳就被那一抹白色晃的漏了好几拍，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第一次见她穿长裙，美的让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想凑近一点

　　那一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上海

　　电影院里有欢笑，她们坐在最后一排，其实她根本没注意电影演了什么，明明眼睛盯着大荧幕，可思绪都飘到言谨身上，在梁质夫牺牲时，她想到了言谨，怕她也会有这一天，一想到会，她就想流泪

　　言谨好像懂了她的情绪，牵住了她的手，那手炙热又柔软，手心贴着她，把灵魂都灼的滚烫了，借着那昏暗的微光，她转头想看看言谨的样子，却对上了她也投过来的视线

　　她从没见过言谨这样的眼神，炙热，赤i裸，有藏不住的东西，分明在往外涌，是情愫！

　　那一眼看的她难以平静，心脏扑扑的乱跳，脸也红，虽然言谨什么都没说，不过她懂，只是不知怎么心里既开心又心酸

　　夜里，在黄浦江边，她忍不住的问了言谨，会不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正在做的事，她用沉默回答

　　不想也知道，她不会的

　　她懂言谨的坚持，言谨也懂她的克制

　　只是谁也没有说透

　　*

　　她们分别的那一天，她实在不忍走，总是心里难安，让肖言在远处停了很久，想再看看她

　　可看到的却是一群人冲进去，枪指头把她带出来，押上了车，那一刻她明白了所有，言谨骗了她，今天一别，大概今生都不会见了

　　一场战火，不知道要带走多少她爱的人

　　父母那时，她听了她们的话先走

　　到了言谨这，她不能再走了

　　想来第一次进七十六号是因为言谨，第二次也是，算称得上有始有终，只是很遗憾，她进了七十六号也没能见上言谨一面，知道她就在隔壁

　　因为能听到…她的喊叫

　　是疼的

　　她一个从来不会大喊大叫的人，却在隔壁喊的那么声嘶力竭，她一出声，她心里就疼的想哭

　　她相信肖言说到做到，还有那个叫林青的女人，一定能救她，在被日军带到联络点之前，她就清楚肖言救不下她了

　　行动前，她有叮嘱过肖言，如果那晚她救不下自己，就给她一场痛快，不要让她再回去那个鬼地方了

　　而且，死在自己人枪下，总比死在日本人枪下好

　　不过，这件事，言谨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是她跟肖言之间的秘密

　　那夜，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中枪有多疼

　　原来言谨那会儿，是这样疼的…

　　*

　　——来生早点来见我

　　——没敢吻你，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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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篇已开
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