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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涸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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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问出这些话,是因为他相信如果艾勒达内心抗拒,他会将这样的抗拒表达出来,哪怕是不顾一切地拿起匕首与他同归于尽。
他专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看着他的眼神从惊愕,到迷茫,再到平静,最后他看到艾勒达的身体颤了颤,像一片静美的秋叶般轻轻靠进他的怀里。他伸出手,抚摸着少年的发顶,眷恋地亲吻他的眉心:“我很高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当这样的美丽能为他把握时,他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获得内心的平静。第二天马戴奥斯得知他的决定后也不觉得意外。“我就说,或许你对他更有兴趣。”马戴奥斯切着盘里的蜂蜜面包,,“他已经插入你的生活了,你很少允许别人靠你这么近。”
“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塞巴斯蒂安说。
如果他打算让艾勒达一直留在他身边,那他们必然会发展出一种长期性的、更稳定也更亲密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塞巴斯蒂安本来打算永远都不对外人开放的---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不能带一些情欲呢?
他就这样有了一个新情人,事实上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养着一只金丝雀,白天艾勒达仍然做着他此前安排他的工作,只是夜晚他们会同榻而眠,他的黑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温润又酥痒。
他有时候会借着月光凝望他的侧脸,看着他白瓷般的肌理和纤长的睫毛,像一脉水仙花伏在他怀里。他比他此前所有的情人都美丽,也比他此前所有的情人都易碎,以至于他在想要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时,都会生恐惊扰了他的梦境。
如果你认为你无家可归,我不介意长久地照顾你,尽管我更加希望你能找到余生的方向,离开我的庇护勇敢地活下去。
当新的一年来自君士坦丁堡的信件送到他手里时,冬天已经快过去了。“我要去小亚细亚。”他将信扔到炉火中,目视着上面的字迹化为灰烬,“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那里吧。”
“好。”艾勒达点了点头,他其实很少说话,但塞巴斯蒂安很喜欢听他的声音,“我是去军区,之后一段时间可能会很忙碌,你可以多带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嗯。”他又点了点头,眼神似乎有些黯然,但他从始至尾都缄默而平静。
他的伤恢复得很好,至少以他的伤势而言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能正常行走、能适应较长时间的奔波、拿放一些轻巧的东西,但哪怕是写字,他都不能够长时间地握着笔,因此一开始,塞巴斯蒂安曾经担心过他无法适应军队的行军速度。“不用担心我,我以前经常骑马。”他有些恍惚地盯着马缰,“我们以前常常一日奔袭千里。”
“最快的商队可以在几个月内往返长安与罗马。”塞巴斯蒂安了然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长安。那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美丽的地方。”
“太远了。”艾勒达摇摇头,塞巴斯蒂安也没有勉强他,事实上,他上一次去长安也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是一场愉快的旅行,尤其是在他回来之后人生很快翻天覆地的前提下。
也许是因为白天提到了长安,夜晚,他又梦到了那场烈火。“妈妈......”他呢喃着,可那个美丽的女人并未回答他,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擦拭着他的泪水,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谁?”他戒备地弓起身体,然后猝然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
艾勒达有些错愕,手指还悬在半空中,像是有些被他吓住了。看到是他,他微微放松下来,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喃喃道,“是你啊。”
“你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艾勒达才开口,他没有说多余的话,眼睛微微低垂下来------他在关心他。
这个认知令他倍感安慰,甚至想要因此如释重负地笑。他点开灯,看着灯光下他静谧的脸孔,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听说过一个传说吗?是你家乡的故事。”
艾勒达用他那双黑玉般的眼睛看着他,他习惯了他的沉默,自然而然地继续道:“从前有一汪干涸的泉水,它干涸之后,泉中的鱼便躺在了干涸的陆地上,鱼想要保持它原有的样子,便只能靠另一条鱼的唾沫,与它相互濡染......”
“出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他低低道,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却陷入了持续的沉默。塞巴斯蒂安并没有很意外:他都知道的大秦故事,在大秦必然家喻户晓,艾勒达知道也不意外:“给我讲这个故事的老师告诉我,与其让两条鱼都奄奄一息地躺在没有水的地上,不如将他们放归江海。可陆地上的鱼如何能来到江海?每次潮水退去,这些鱼儿都会被守候的渔民捕捞,穿插成他们的食物。”
“艾勒达,我是那条失去水的鱼啊。”他将头埋入艾勒达的肩窝,“我回不到泉眼,也去不了江海------我能到江海中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