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澄澈如初》寻染

23、第23章 发绳

　　云城一中高一高二加起来三十多个班级，走场完毕已经十点多了。
　　短跑比赛结束，已经将近十一点。

　　韩澄没穿运动服，反而穿了件休闲服，外面披了一件黑色衬衫。
　　他朝三班的观众席走过来，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身后跟着几个女生。
　　“高二理科三班参加女子一千二百米长跑的同学，和我去候场室。”

　　“小初初，加油！”
　　“初妹，加油！”
　　“加油加油，说实话我挺想看澄哥输的。”

　　在余阳阳周一颜皓的加油下，夏之初站了起来，短裤下的双腿显露了出来。
　　韩澄一怔。

　　他一共就看过两次她穿短裤，第一次是一年前他们俩第一次认识。
　　那时她在梧桐树上画画，穿了一件牛仔短裤，两条纤细的长腿晃晃荡荡，很吸人眼球。好多一块打篮球的男生都盯着看。不过那次他没太注意。
　　没想到啊，这同桌还藏得挺深……

　　看来以后话不能说太满。前两天刚说她腿短来着，这不报应就来了？
　　韩澄心想。

　　二十多个女生跟着韩澄来到候场室，一路上一堆男生向韩澄投来羡慕的目光。
　　夏之初觉得韩澄现在肯定特别搞笑，一个大男生身后跟着几十个女生，跟太子选妃似的。

　　高二三班参加一千二百米比赛的共三个女生：夏之初，祁思雨，杨文钰。
　　对于杨文钰，夏之初都没什么多深的印象了，只记得高一的时候因为板报事件和她有过矛盾，往后虽然杨文钰经常不给她好脸色，但也没什么大矛盾。

　　夏之初坐在候场室的最后一排平复紧张的心情。

　　韩澄拿着蓝色文件夹，让每个女生在上面签字。
　　他走到夏之初旁边，把文件夹放到她面前，中性笔递给她，声音严肃：“在指定位置签字。”
　　夏之初接过笔，签字。

　　紧接着他听见少年压低的声音：“怎么穿这么少？”
　　夏之初一怔，然后把笔帽摁上：“你跑步穿大棉袄？”
　　“不是，我是说……你坐的位置正对空调，你还得等将近二十分钟，吹感冒了就够你受了。”
　　韩澄这么一说，夏之初感觉确实有点冷。几米开外的白色大空调正对她肆意咆哮，冷风毫不留情地将她席卷。
　　“没事，二十分钟而已，我又不是豆腐，那么容易感冒。”

　　少年俯下身，手撑着膝盖，小声说：“问我……厕所在哪？”
　　夏之初不明所以：“厕所在哪？”
　　他瞬间直起身子，一脸严肃：“跟我来。”

　　夏之初：“？？？”
　　还有这种自欺欺人的操作？

　　她跟着韩澄走出候场室，韩澄十分没好气：“你不长脑子啊？”
　　夏之初十分感动：“这么关心我？”
　　“废话，你感冒了怎么参加比赛？你不参加比赛谁给我买矿泉水？”
　　“……”
　　好家伙，这是没上场就咒我输呢？

　　韩澄脱下黑色衬衫，伸手从后面给她披上。
　　夏之初怔住。
　　“手伸袖子里，这还要我教？”
　　夏之初听话把手伸进了袖子里，然后费力地把袖子往上卷，好不容易把手伸了出来去扣扣子。

　　韩澄看笑了：“扣错了。”
　　“扣子都能扣错，你这智商没谁了。”
　　他微微低头，伸手解开衬衫扣错的扣子，然后从上往下，一个个扣好。
　　扣好最后一个扣子，韩澄抬起头一看，又笑了。

　　夏之初：“你又笑什么？”
　　韩澄忍住笑意。
　　他一个一米八七的男生，他的衬衫可以给她当裙子。衬衫下摆直接遮住了她的短裤，袖子完全垂下来，把两只手挡的严严实实。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有喜感。

　　“走吧，哎呀……还有鞋带……你这鞋带系的，一千二百米跑一会就散了，你这智商真欠费。”
　　韩澄一边无情吐槽，一边蹲下来，把她的鞋带解开。夏之初低头看去。少年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手指在鞋带上灵活地缠绕。
　　他的目光途径少女的小腿到脚踝，皮肤白皙，骨线瘦削漂亮。
　　他的手微微停顿。

　　“哎呀，终于弄好了。你这一身的bug，到时候输给我了，我也胜之不武。”
　　夏之初心中仅存的一点感动荡然无存。

　　“韩澄！这还没上场呢，你就咒我输！”
　　“比赛的时候加油，唉……算了，加不加油你也得输给我，尽力而为吧。”
　　夏之初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就走。

　　走进候场室，夏之初立刻掀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一脸的八卦：“同学，你穿的这是韩澄的衣服吧？”
　　“呃……是。”

　　“哇！他对你那么好，他是你男朋友吧？”
　　另一个女生也凑了过了：“什么？韩澄大神有女朋友了？”
　　夏之初闻言，差点一头仰后面摔死。
　　男朋友？女朋友？

　　夏之初想了想韩澄的种种幼稚行为，他要是没那张脸，能找着女朋友算她输！
　　谁以后要是当了他女朋友，那不得倒八辈子霉？

　　“没有，我们就是同学……”
　　“哪有这么当同学的？男生把衣服给女生穿？你是不是怕你们早恋被学校知道所以才瞒着的？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女生们笑得花枝乱颤，夏之初一脸无语。
　　笑完了，女生们也没什么意见。这两个人，光看外表也挺般配。

　　坐在前面的一个祁思雨，一脸的愤恨。
　　旁边的杨文钰也十分愤怒：“那个夏之初真自以为是，真把自己当韩澄女朋友了？韩澄能看上她？”

　　祁思雨转过头：“你们也别八卦了，韩澄他人特别好，只是喜欢帮助别人。”
　　她是学声乐的，字正腔圆，声音甜美。
　　女生们都不再说话了。

　　论坛贴吧里关于韩澄的传闻特别多，有传闻说祁思雨才是韩澄的正牌女友。
　　可怜的韩澄没逛过几次贴吧，就已经被树立了海王形象。

　　祁思雨也转了回去，目光途径夏之初，她正低着头，把衬衫太长的衣袖往上卷。
　　这动作，在祁思雨看起来，特别扎眼。
　　她转过头去，心神一直无法安宁。
　　她和韩澄认识这么多年，韩澄可从来没有给她穿过自己的衣服。
　　这个夏之初什么来头？

　　过了一会，韩澄走进来：“所有参加女子一千二百米长跑的同学，跟我入场。”
　　众人站起来，跟着韩澄走了出去。
　　来到赛道的旁边，裁判说：“请所有运动员上道！”

　　韩澄赶紧过来：“哎呀，你出来怎么不把衬衫脱了，快快快，你解上面我解下面。”
　　夏之初赶紧伸手解衬衫上面的扣子，刚手忙脚乱解开三个，韩澄已经从下往上全给解开了。
　　旁边的女生一边看一边嬉笑议论。
　　祁思雨也看着，眼底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给我吧。”
　　韩澄伸手接过黑色衬衫：“快上场吧。”
　　夏之初跑出几步，然后回头，对他说了句：“你输定了……”
　　韩澄无奈笑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不服气的劲。
　　韩澄的心底，竟然莫名觉得她竟然有点可爱。
　　他立刻摆正心思，小声嘀咕：“可爱什么啊，笨蛋一个。”

　　云大体育场一圈的长度为四百米，一千二百米，要跑三圈下来，这也是一个较为艰巨的任务。
　　将近三十个女生站在起跑线后面，夏之初站在最后。
　　她觉得无所谓，长跑拼的是耐力，那么半米的差距不要紧。

　　“预备——”
　　“赌——”
　　高昂尖锐的吹哨声响起，所有人都跑了出去。

　　夏之初的内心很平静，吹哨起跑这一瞬间，人的内心最容易乱，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把心稳下来，就为开局的胜利打好了一个很大的基础。

　　夏之初开局速度不快，她被落到了中间位置。
　　长跑这东西，一上来不能跑得太急，要讲究后来者居上。

　　一圈下来，夏之初没感觉有什么疲惫，就是双腿有些累。
　　第二圈，夏之初开始提速，位置来到中上位置。旁边的同学都已经出现了疲倦的现象，她却感觉体力还较为充沛。
　　祁思雨一直压在她的前面。

　　第三圈，夏之初将速度又提高了一个层次。不过体力已经开始剧烈消耗，她感到嗓子间一片甜腥。
　　步频越来越慢，步幅却越来越大。
　　她逐渐赶上祁思雨，两个人并肩冲在最前面。
　　她没看出来，这个祁思雨，长跑能力竟然也不错。

　　杨文钰几乎是所有参赛者里面跑得最慢的，她第一圈下来就已经气喘吁吁体力殆尽了，现在正小步小步地跑，被夏之初和祁思雨套了将近一圈。

　　距离终点，还有两百米……
　　夏之初想起了韩澄。
　　一定要拿下全校第一给他看看。
　　面子不能输！

　　所有的信念化为了动力，她开始冲刺，祁思雨也咬牙发力，紧随其后。
　　两人瞬间超过杨文钰，套了她一圈。
　　就在这时，杨文钰突然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开始疯狂发力。
　　夏之初有些疑惑。她还有一圈多呢，着什么急？

　　短暂思考半秒，夏之初不去想没用的，持续发力。
　　就在这时，后背传来撞击的感觉，巨大的冲击力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整个人因为惯性在地上擦出一段距离。
　　紧接着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忍着疼痛回头看了眼，杨文钰正扑在她的身上，两个人的腿缠在一起。
　　杨文钰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夏之初脚踝一阵麻木，有些站不起来。白皙的膝盖正往外渗着血，祁思雨呼啸而过的脚步声令她心碎……

　　场下一片哗然，许多人都从观众席上冲了下来，人群向中间聚拢。
　　余阳阳边跑过来边喊：“杨文钰，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跑得慢不让别人跑了？”
　　“不能怪我！我也是受害者！有人绊了我一下！”
　　张洪翔：“快，来几个人，给抬到医务室！”

　　人群一片混乱，议论声纷纷。
　　混乱之时，人群被拨开，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进。

　　艳阳高照，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光学现象。
　　——那个少年，带着光向她走来。

　　他蹲下，手臂从她的身下穿过，搭在脊背和腿弯处。
　　然后不太费力将其打横抱起。
　　人群向两边疏散，留出一个道路。
　　他打横抱着她，一言不发，从人群中间传过去，一步一步走向体育场尽头的医务室。

　　运动会当天，学生的安全应由校医刘华，也就是缺德哥负责。但是正好别的班有个学生中暑了，刘华目前不在医务室。
　　医务室里就夏之初和韩澄两个人。

　　韩澄沉默不语，转身拿来一大瓶纯水。
　　“先把伤口洗洗。”
　　他拧开蒸馏水的盖子：“腿抬起来。”

　　夏之初十分委屈，小腿轻轻抬起来。
　　修长纤细的腿上却有着一个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皱了下眉，微微弯腰，然后倾斜瓶子，水一点点流到她的膝盖上，带走伤口处的灰尘和沙土。

　　然后韩澄把水瓶子放到一边，用镊子从玻璃瓶里面夹出来一块碘伏棉球。
　　他一条腿曲起，蹲在她的面前，然后碘伏棉球轻轻擦了一下她膝盖处的伤口。
　　“嘶。”夏之初疼得腿一缩。
　　“别动。”韩澄低声说。
　　“疼。”
　　韩澄想了下，然后把手伸到她面前。
　　“握住我的手腕。”

　　夏之初看着他，眼睛里眼泪汪汪，看上去委屈地不行。
　　“你可千万别哭，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韩澄夹着碘伏棉球如临大敌，“我陪你一起疼，你还委屈个锤子。”
　　夏之初声音带着哭腔：“我又不是因为疼才哭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

　　夏之初想了下，伤口虽然看着骇人，而且疼，但是不深，一个周差不多就结痂了，不足以让她哭。
　　她只是想起先前与韩澄的赌约，在操场上的练习，还有杨文钰的撞击……
　　这些都让她感到很委屈。

　　“我是觉得快要到手的全校第一又没了，咱们俩打不了赌了……”
　　“多大点事你至于吗？我不让你给我买矿泉水了行不？”
　　韩澄补充道：“实在不行我拿全校第一，奖牌上写你名……你别哭就行。”
　　韩澄十分紧张。

　　高一的时候他见夏之初哭过几次，每次要么就是想笑，要么就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反正就是哪哪都难受。
　　她眼泪一下来，他就受不了。
　　他都怀疑他得了一种叫“夏之初一哭他就难受综合征”的重病。

　　夏之初：“你知道喜马拉雅山的猴子吗？”
　　“不知道啊，什么东西？”
　　“从现在开始，你的脑海里不准去想‘喜马拉雅山的猴子’。”
　　“这有什么难的？”韩澄看着她的眼睛。

　　几秒之后，夏之初问他：“说吧，想了几次。”
　　“说实话……确实会控制不住去想它……”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越告诉我不要哭，我就越……”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韩澄把碘伏棉球靠近她的腿，“抓我手腕。”

　　少年的手腕，冷白瘦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夏之初看了眼，然后一把抓住。

　　他的手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擦拭着伤口。
　　夏之初看着他，少年长长的睫毛似乎盖住了狭长的眼睛，却能从里面看见认真的色彩。
　　她想起了刚才韩澄让她别哭的紧张样子，破涕为笑。

　　韩澄扔掉碘伏棉球，夏之初放开了他的手腕。
　　韩澄看了眼，手腕上多了几道红色的握痕。
　　他勾唇笑了：“你下手真狠。”
　　夏之初十分尴尬，每次一疼，她就忍不住抓韩澄的手腕，不小心就成了这样……

　　韩澄取出干净的白色纱布，蹲下身来，不松不紧地绑在她的腿弯处。

　　体育场的广播响起：“请参加男子一千五百米长跑的选手入场。”
　　“我要走了。”韩澄起身，“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
　　“等一下。”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

　　她想起了周一的话。
　　“每个男生都无法抵抗小皮筋的诱惑，这就是个神奇的科学现象。无论经历什么困难，只要女生送他一个小皮筋，他就会瞬间恢复力量，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夏之初有些半信半疑，真的管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另一只手伸到头发后面，然后抓住黑色的发绳，向下拉动。
　　发绳脱落，少女的头发松散开。
　　韩澄在侧面看着，她的头发缓缓落下几分，仿佛自带了慢镜头和背景音乐。
　　柔顺的长发自然地垂下来，散落至后颈，挡住了小半边好看的侧脸。
　　她伸出左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一侧的头发。
　　韩澄呼吸窒住，心跳仿佛漏了两拍。

　　她抬眼看向他，一双眼睛仿佛被雨水洗刷过的琉璃，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韩老师，伸手。”
　　少年仿佛被静止了一般，他看着她。

　　“韩澄。”
　　“啊？”
　　“伸手。”

　　少年闻言，赶紧伸出手。
　　她小巧白皙的手捏着小皮筋的两侧，然后抻开，戴在少年冷白瘦削的右手腕上。
　　小皮筋上还有一个银色的小小绳栓，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这个小皮筋给你当感谢。虽然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实际性用处，但是周一告诉我你们男生特别喜欢这玩意，一戴上就会充满力量……你就戴上吧。”
　　韩澄看着夏之初柔顺的散发，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皮筋，一时间心神不宁。

　　“以后少跟周一聊这些东西。”
　　“啊？”
　　“不过……谢谢你。”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然后走出医务室。
　　夏之初怔在原地。
　　旋即才回想起头上的触感。
　　“他……他摸我头？！”
　　少女的心又慌又乱，他怎么胆子那么大？

　　屋外，韩澄大步奔赴战场。
　　他抬起手腕，小皮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清晰地闻到少女头发间的清香。

　　他回想起刚才的情形。
　　“她散开头发，还挺好看……”
　　何止是挺好看啊……
　　韩澄心神慌乱，转眼已上了长跑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