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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III VOTVM (誓言) i. ...
希费尼斯从迷梦中醒来,房间里食物的香味很快刺激了他的嗅觉,让他的饥饿感一下子膨胀开来。他睁开眼,陌生的床榻,陌生的房间,摆放着食物的桌边坐着一名侍女,但显然不是赛昂斯家的佣人。
希费尼斯觉得记忆有些混乱,他尝试着坐起来,身体的动作带动了后背的皮肤,一阵阵轻微的刺痛传来。刺痛分布得极为规律,从两边的肩胛收拢到脊柱,再沿着脊柱一直到达尾椎,稍微变形的十字形状,那是……
格拉迪乌斯(注1)。
(注1:gladius,拉丁语中的“剑”,单数主格,复数主格为gladii。为方便区分,文中格拉迪依指种族、姓氏、族人,格拉迪乌斯特指他们的剑。)
希费尼斯的记忆一下子连通了起来。伊欧比亚的心腹梅鲁鲁安在赛昂斯子爵府附近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到了王宫西苑,在那里他再次见到了伊欧比亚,随后……沉睡了十七年多的另一个希费尼斯醒了,杀了人,并且……
这命运是注定的,他身上流淌着这样的血,纵使他一度逃避,但最终还是降临了。
“子爵公子,您感觉还好吗?”
察觉到希费尼斯醒来的侍女把盛着食物的盘子端到了床边,白瓷的餐盘里放着喷香的面包和温热的牛奶,希费尼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但还是用了近乎狼吞虎咽的方式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光。食物下肚,希费尼斯感觉思考力慢慢回复过来,这里应该仍旧是西苑,他杀了伊欧比亚的侍卫,那位王子竟没有趁着他昏迷把他关进监牢里,甚至没有派任何侍卫监视他?
“……我睡了多久?”
“大约五个小时。”侍女回答,“您可以自己下床吗?”
希费尼斯掀开毯子,转身坐过来。但脚触到地上时,腿部的无力感传达到了头脑中,他用手撑着床沿,慢慢试了几次,身体的反应却让他失望。
“那么我去请梅鲁鲁安大人过来。”
侍女端着收拾好的餐具离开房间,没过多久希费尼斯听到了敲门声,不等他回答,梅鲁鲁安推开了门,但他没有急着进来,而是立在门边直到他身后的人先踏进了屋子。
“主……殿下!”希费尼斯在看到伊欧比亚的那一瞬间,心中猛地一颤,大脑不经思考地向身体下达了下床行礼的指示,有了之前的经历的梅鲁鲁安见少年突然动作警觉得立刻要拔剑,但结果看到的却是希费尼斯差点从床上摔滚下来的狼狈。
“梅鲁鲁安,我说过现在的他不会对我有威胁。”伊欧比亚在梅鲁鲁安搬挪过来的椅子上坐下,“虽然早上他毫无疑问是个极为危险的客人,但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像普通人一样有极限。”伊欧比亚转向希费尼斯,交叉起双腿,“不过即使这样你也已经展示出足够非常人的东西了。我想,你应该要向我解释很多事,从昨晚开始。”
希费尼斯尽力地坐直让自己不显得失礼,他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观察这位王子。早上在起居室里他与伊欧比亚对视过数秒,但那时控制着他的是才苏醒的格拉迪乌斯,让他在面对伊欧比亚时头脑里除了狂热什么也没有。现在仔细看来,希费尼斯才发现伊欧比亚的唇色和面色确实比一般人苍白,但那双眼睛,希费尼斯不知该如何形容,柔和的线条和透彻的水蓝色都让人觉得温和,但与此同时,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他感觉不可违抗的威严,仿佛有着魔力一般。
“昨天晚上你出现在那屋子里不会是偶然,是二王兄的指示吗?”
“……是的,殿下,但我不知道在那里的是您,因格纳殿下告诉我是异教徒。”
“除掉异教徒吗……”伊欧比亚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恐怕王兄也没有想到他特地挑选的刺客在看到猎物的一瞬间转头逃跑了,不仅昨天晚上是这样,今天早上也是。告诉我,有什么让身手惊人的希费尼斯•赛昂斯如此害怕?”
希费尼斯略略垂下视线,屋子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昨夜和今早的情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那种恐惧感至今还能让希费尼斯觉得身临其境,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恐惧,也无法思考恐惧的来源,直到伊欧比亚将他沉睡着的血液唤醒。现在的他终于可以明白他为何害怕,那仿佛是在漫长的黑暗通道中行走,期盼着光的同时却又害怕着通道尽头外面的世界;他害怕的并不是伊欧比亚,而是——
“……命运,殿下。”
伊欧比亚对这个回答露出了些许意外。
“我注定会遇到您,这使得我接受了因格纳殿下的命令,但在真正见到您的时候我畏缩了……”希费尼斯的手握成了拳,“我害怕失去这十七年来的自己。”
希费尼斯的话让梅鲁鲁安的表情有些异样,他看了看伊欧比亚,后者还是一脸平静,只是不协调地沉默了半分钟左右,随后有点唐突地改变了对话内容。
“那么让我问些别的。赛昂斯子爵公子,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你背上的图案、以及你是用什么杀死了我的侍卫、以及你说要成为我的剑,那一切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是怎么回事么?格拉迪依——应该是剑的意思——是什么秘密地下组织,还是你真正的家族姓氏?”
希费尼斯在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手指不由地颤抖了一下,伊欧比亚会这样问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希费尼斯的大脑里划过这个想法,但很快又被他否定,连他自己这个继承者也只是在几小时前才知晓的事,血统纯正的圣迦纳王子又怎么会知道。
“殿下,我会遵照您的意思告诉您我知道的一切,但是我希望其他人回避。”
希费尼斯的眼角指了指房间里的第三人,梅鲁鲁安显然不能同意这一提议,“赛昂斯子爵公子,没把你送进地牢是殿下的仁慈,但您两次企图刺杀殿下,您认为您还能被允许和殿下独处吗?”
“梅鲁鲁安大人,我想您弄错了一件事。”希费尼斯看向梅鲁鲁安,同一时刻脸上和语气中的恭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从未企图刺杀殿下,我同样也不相信如果我有此打算您可以阻止得了我。”
梅鲁鲁安沉下眉,欲怒却又无法在伊欧比亚面前失礼。希费尼斯正说中了他的痛处,他的剑术即使不能称为差劲,最多也只能用来对付那些耍花架子的纨绔子弟,在招招致命的希费尼斯面前没有任何意义。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老实地按照希费尼斯说的离开房间,相反,这更让他相信面前的少年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绝不可以让他的殿下与他独处。
“赛昂斯子爵公子,我想你大概听说过,梅鲁鲁安跟随了我十七年,是我最信赖的心腹,我不认为有什么话题需要他回避。”
“恕我无礼,殿下,但是我有义务保守格拉迪依的秘密。”
“即使有我的命令?”
“很抱歉。”希费尼斯低下头。伊欧比亚并没有生气,反倒像看戏一般把视线投向身侧的心腹,“梅鲁鲁安,你认为该怎么办?”
梅鲁鲁安对着伊欧比亚的视线,忽然领悟到了里面的一丝暗示。他把门口的一个侍卫叫了进来,吩咐了几句,过了几分钟,那侍卫取来了梅鲁鲁安要的东西,希费尼斯在看清那东西时眼睛明显地冷了下来——一副镣铐,上面的锁链比拇指还粗,布满着铁锈甚至血迹。
“正如赛昂斯子爵公子有义务保守秘密,请原谅我也有义务保护伊欧比亚殿下的安全。我不能容忍让殿下第三次落入险境的事情发生。”
“这是对我的侮辱,梅鲁鲁安大人,如果您如此怀疑我,我宁愿去地牢。”
“彼此彼此,子爵公子。如果不是殿下决定让您躺在这里休养,我也很愿意送您去地牢。”
梅鲁鲁安不客气地回道,拿着镣铐走向床头。希费尼斯银色的眼睛几乎要射出冰刃,他几乎可以肯定梅鲁鲁安并不是真的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力气伤到伊欧比亚,而只是在报复自己刚才对他的轻蔑。可笑!格拉迪依什么时候也是能让一个普通人欺侮的了!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法下床就能任他摆弄了?希费尼斯的手慢慢握紧,但视线一移,他看到了伊欧比亚脸上的盈盈笑意,那是在默许甚至鼓励梅鲁鲁安的举动,希费尼斯的气焰刹那间仿佛被冻结了起来。
五个小时前他明白了自己被镌刻在血液里的命运,伊欧比亚注定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人,是他要交付一切的人,正是这种强烈的情感让他曾害怕得想逃避。但他忘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至少在目前,伊欧比亚并不信任他。早上伊欧比亚敢让梅鲁鲁安退下而直面他,并不是因为相信他,恐怕只是因为伊欧比亚面对任何敌人时都会那样临危不乱。
……但是即便这样,即便在伊欧比亚眼里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刺客,他也已经无法改变命运。
“……总有一天我会为您而死。”希费尼斯忽然低语起来,又看了一眼伊欧比亚,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了双手。
梅鲁鲁安没想到他会如此配合,但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把镣铐戴到少年的手上,把多出的一条锁链扣到床柱,并确认锁得非常结实。
“这下您该满意了吧!”希费尼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还是带着敌视。
“是的,有所冒犯还请子爵公子原谅。”梅鲁鲁安毫无诚意地弯腰,又向伊欧比亚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希费尼斯一直盯着夺去自己双手自由的镣铐,直到伊欧比亚打破沉默。
“你可以开始了。”
希费尼斯还是看着镣铐,几秒钟忽然改变了姿势。他挪动到床沿,一只脚触地想慢慢下床,但最终还是难看地跌到地上。锁在床柱上的锁链让他的双手无法触地,他只能一点点扭动着调整姿势,终于才让自己单膝跪立起来。
“对于昨晚和今早的无礼,我愿意听候您的处置。”希费尼斯低着头垂着眼,“如果您听完我的话决定取走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违抗,我只请求您救我的母亲。”
伊欧比亚轻轻皱了下眉,“这倒有些意外,听说你和你的母亲萨迪妮娅•赛昂斯关系并不好,所以一直期盼着半年后的成人仪式。”
“是的,如您所了解。所以我并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赛昂斯而请求殿下。”
“若是如此,你不是应该为自己求情才对么?你的母亲不过是嫁入赛昂斯的妇人,流着赛昂斯的血的是你。”
希费尼斯摇了摇头,“自格拉迪乌斯苏醒之时,这个世上就不再有希费尼斯•赛昂斯。如殿下的猜测,在您面前的是希费尼斯•格拉迪依,格拉迪依一族的继承者,而您是唯一可以支配我的主人。”
希费尼斯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伊欧比亚,座椅中的王子用细长的手指支着脸侧,神色依旧平静,只示意希费尼斯继续。
“殿下,您相信神的存在吗?”
伊欧比亚的神情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教义中说上帝驻在每个信徒心中,将自己的灵分赐给信仰他的人。每个圣迦纳的子民都应该信奉上帝,不是么?”
希费尼斯没有回答,他把被枷锁扣在一起的双手手心向上抬起,闭上眼,突然像承受了巨大的痛楚一样脸色一阵发白。疼痛过后,他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中多了一把短剑。剑只有手掌长度,通体如同银色的琉璃,正是早上割开了两个侍卫的脖子的利器。
伊欧比亚虽料想那凶器也不是能用常理解释的东西,但亲眼见到还是无法控制住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以剑为名,以剑为纹,但很可惜,这并不是上帝的馈赠。格拉迪依一族接受黑暗的统治者的赐予,以自己的灵魂和血肉化为最锋利的刀刃,作为代价,每一个子民都无法获得自由,永远都将是他的主人的所有物。”
“所有物……”伊欧比亚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你向我立誓,要我认可你成为我的剑么?你的力量确实让人惊叹,但既然是黑暗的眷族,留在身边若是让教团或者我那二王兄知道,恐怕就真的洗脱不掉异教徒的罪名了。所以,我想我有权利拒绝?”
“……是的,如果您如此决意。”
“那样的话你会接着去找下一个主人?”
“每个格拉迪依只有唯一的一个主人,殿下。若您拒绝,我请求您给我最后的仁慈,赐予我一个痛快的死亡。”
伊欧比亚看着吃力地维持着跪礼的希费尼斯,突然不再说话。他的两手搭在一起放在腿上,一手的食指无声地慢慢敲打着。希费尼斯抬眼,只见他微垂的眼帘,金色的睫毛让他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影。
良久,他开口。
“你继承格拉迪依的血统,而我是你注定的主人,你说这是你的命运,但那又是谁决定的?若你拒绝接受王兄的命令,你就不会遇到我。就算到了如今,你若不告诉我格拉迪依的事情,也还是可以选择作为希费尼斯•赛昂斯而活。你好像从没有想过去支配命运?”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殿下,但是我不会再畏缩或者逃避。”
希费尼斯银色的眼睛显出与他的身体状况截然不同的坚定,一瞬间甚至让伊欧比亚觉得嫉妒起来。
伊欧比亚:我看起来是会虐待未成年人的人么?
(这一节怎么会这么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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