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风林外

49、美人赠我锦绣段（三）

　　“住得可好？”赵启秀和颜悦色。

　　这算是明知故问吧？何锦也轻笑，“皇上说好自然就是好咯。”

　　赵启秀点点头，“我批了一宅子给你，是你拒绝了”

　　对一个前朝太子，他应该算是仁至义尽了。

　　“谢皇上的好意。草民在这里住得很好。”

　　赵启秀道，“景略。我们还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只要你想，谁也不会排斥你。”

　　“所以呢？要我搬出去？”何锦道，“不搬又如何呢？你该说服的人不是我。”

　　赵启秀没料到这人竟然敢直接挑衅，目光泛冷，忍着性子道，

　　“你是怎么了？何必非要留在他身边？”

　　何锦淡淡一笑，“这话我倒要问你！何以是她？为何是她？人还是别贪心吧！”

　　赵启秀气上心头，大步转身离开了。边走边想，李安通就一个！哪里轮得到你们！你们想都别想。

　　他心胸本宽广，开国以来，无一功臣被杀。只要你乖乖的，听他的话，他一律放过。

　　所以，他并不计较有人喜欢李安通，越多人喜欢越显得他眼光好。可有人无怨无悔地陪在她身边，那就另当别论了。

　　何锦又这般美貌，性情温顺，和李安通貌似相识已久，实在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李安通抓进宫，别让她到处招摇，她这侯府也不必住了。

　　回宫后，上完朝，赵启秀独自召见如今被封为广平候的沈云竹，商量西卫的事，

　　这次处置西卫，不比对付那些功臣。这些西卫人一向横惯了，他们有两不从，一不从皇上的命令，二不从朝廷的安排。

　　事到如今，西卫还是独立于整个朝廷之外，也不吃朝廷的俸禄，偏偏势力遍布天下。他们只听李安通一个人的话。

　　李安通是不会轻易解散西卫的，解散后他们去哪？西卫就是这些西卫人的家。

　　西卫当中如驼背钟、婴芽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做不了官，也根本不屑于做官；也做不了生意，也根本不会做生意。

　　性格孤傲、又重情义，这就是西卫人的特点。

　　看上去毫无威胁，其实一旦造反，就是最大的威胁。

　　按理说，他从不担心李安通会造反。她若是想造反，早在打陇西的时候就造反了。她爱将如子，底下的将士关系跟她极好。所以，就算他释了她底下人的兵权，只要她想，一呼百应，揭竿而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坊间传言，说赵启秀哪是真喜欢酂候李安通，可不是希望李安通高抬贵手，不惜以美色勾人。简而言之，他就是一男宠。

　　不管怎样，为了帝国稳定，西卫该纳入朝廷体系。赵启秀也想过，反正西卫主子是李安通，也不一定非要如此。可一想到以后有诸多不便，毕竟如鲠在喉，还是得除掉。

　　“我之前让你去布置的事情。你做得如何？”他让沈云竹去跟西卫的人谈判，希望他们直接投降，不知结果如何。

　　沈云竹道，“这些人不愿意。 ”

　　西卫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另一个李安通，说他们正直也不是很正直，就是脾气倔，金钱是无法收买他们的。如现在最高的二十四暗卫之首花隐，此人的武功简直高得出乎想象。

　　可是他就是隐居在长安边上的黑水镇，每日所赚的银子不过几文，连房租也经常付不起。

　　沈云竹是带着诚意和银子去的。如果花隐愿意投靠朝廷，他会得到每年五万两的报酬，这笔银子可以在长安中心买大宅子，不愁吃喝了。

　　这可是平常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美事。

　　就这样，他还是拒绝了。说也有趣，谁的施舍花隐都是不收的，西卫卫主李安通的除外。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好。

　　沈云竹把事情一说，赵启秀微微一笑，“他还接济人？接济多少？”

　　李安通俸禄不少，也极少享受，加上日常他赏赐的，该是很多的。

　　“二十两。”

　　赵启秀差点一口血要吐出来，是他这个皇上太过分了，还是她为人真的那么小气？二十两，一个七品官接济人也不止这些银子吧。

　　她可是堂堂一等侯爵！

　　除了年俸禄，还有平常的赏银，一年二万两肯定是有的呀。这个前提是，她不贪污受贿。
　　如果行为不端，那十几万两，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过几天要好好问一下。

　　“他们不愿意，就抓吧。你带上戚威一起。”

　　沈云竹为难道，“抓不住啊。”武功太好了，一个个都是李安通的水平，怎么抓？

　　“那就请啊。”

　　沈云竹小心翼翼地问，“这事，皇上跟酂候说过没啊？”

　　“说过。”他试探过她，她不同意啊。他只能自己办。

　　“那你自己再想办法。”他负责吩咐，能不能办成是底下人的事。

　　沈云竹只得答应，退出后便去找李安通了。赵启秀的意思是，把这些高手都请过来，再一网打尽。

　　说的好听，是请，不好听，那就是威胁。这是赵启秀的老把戏了。不过他身为君王还算好，一般残暴的，直接就派人杀了。他还愿意跟西卫的人谈判。

　　到了侯府，李安通恰好在。李安通刚接待完几个过来诉苦的将军。他们的兵权被撤，心不甘情不愿，又不敢忤逆赵启秀。

　　只能来找李安通。李安通认真地听着，她知道他们心里不太平衡。

　　为什么大家都是功臣，她没被撤，他们反被撤了。

　　还有些人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打战，好不容易攒的权力，说被撤就被撤了。男人无非是权和色，没了权，色又哪来？银子总是会花光的嘛。

　　“通哥。还是你好。”其中一个道。

　　“我？”李安通知道他们要说什么，道，“如果有利于国家，撤就撤吧。”

　　“什么利于国家。皇上不是因为爱慕通哥你嘛。”一个年轻的说。

　　“这样说可对通哥不太公平，怎么我们就没这个本事呢？还不是没通哥美。”又有人酸酸地说。

　　“若是你们有本事，就可以让皇上爱慕你们嘛。”沈云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们看到广平候来了，都吓得腿一软，这人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都起身拜道， “太傅。”

　　沈云竹道，“不必了。在你们眼里，可没有太傅这两个字，都回去吧。”

　　他们自觉说错了话，都灰溜溜地走了。

　　沈云竹问李安通道，“你为什么不反驳？”

　　李安通想，这不是事实吗？她迟迟未被撤，只是被撤了跟她相关的，还不是因为赵启秀喜欢她。

　　“他们心中有气，发泄发泄就好了。何必跟他们计较？”

　　沈云竹和李安通是同乡，少时的李安通脾气坏，动不动就打人。如今改变很大啊。

　　他笑了笑，“在你这里吃个饭，你可欢迎？”

　　李安通也笑道，“太傅光临，是我的荣幸啊。”

　　她命人仔细膳食，务必不要失了规矩，沈云竹是个纯正的读书人，一切都要按读书人的喜好来。他看她这般殷勤，对底下人反复叮嘱，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不用这么麻烦。”

　　李安通道，“我以前总去你妈的小馆吃饭，还打架生事，其实我一直很不好意思。请务必让我请一次。”

　　到了晚间，一桌佳肴才设好，设在侯府后花园的凉亭中。园中白雪覆松，红梅探头，弯弯月亮高挂。

　　斟酒的奴婢远远地瞧着，只见亭中的两人容貌一个清俊，一个俊雅，如诗如画，是两个少年公子。脚边是红泥火炉，气氛异常的和谐。

　　她们私下里常常拿何锦和赵启秀比较，觉得何锦未免和他们的侯爷气质太过相似，都是那种阴柔美丽的人儿——何锦太柔，柔得李安通反倒变强了 。

　　故而，他们觉得皇上跟他们侯爷才是绝配。

　　现在又看到了传说中饱览群书的沈云竹，又觉，这种配法也是可以的。两人都是心性单纯干净之人。

　　李安通道，“以前真是对不住。你们一定很讨厌我。”

　　沈云竹点点头，“是很讨厌啊。那个李安通，又来了。白吃白喝，还有你爹。”

　　李安通苦笑，“是了。可我倒是很喜欢去你妈的客栈的。喜欢看你妈忙来忙去，你妹妹在那磕瓜子，你么……”

　　她微微一笑，“总是在读书。”

　　“书呆子罢了。”

　　“不不不。你现在是太傅，这不是读书读来了的么？”

　　沈云竹道，“时也命也。一半靠读书，一半靠天命。”

　　“你妹妹如何怎样了？”

　　说到妹妹，沈云竹微带了点遗憾。“还好，疯了一阵子，现在好多了，知道打扮了。这就是命吧。经历了这些事，她也该明白，女子还是自强的好。”

　　他们都是穷人，起来极不容易，一时乱了心性也是有的。

　　李安通道，“自强我看也不一定，就像你说的，运气不好罢了。”

　　沈云竹抬眼望她，笑道，“你觉得你是运气好呢，还是自强？”

　　“我只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沈云竹端起酒杯，“以前是讨厌你，后来改观了很多，现在很是敬佩你。”

　　李安通也道，“能得你的喜欢，我很高兴。”她将小酒杯的酒一饮而尽，若不是十分高兴，她是不会喝的。喝了酒，她的玉颊微红，白玉般的双手按了按脸庞，想降降温。

　　沈云竹听到喜欢，心倒有些发紧——这酂候和皇上皆为断袖，不会对他也……他又抬眼仔细地瞧她，她低头拨弄炭火的样子又着实妩媚可喜，沈云竹眼皮一跳，她对他又一向这般殷勤……

　　他绝不是自恋之人，可李安通待人太过真诚，双目清澈干净，看人的时候总是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像……像极了一只小白兔，总免不了让人怀疑她“居心不良”。

　　于是接下来的交谈，沈云竹仿佛是有了心事，强压着困惑，聊着关于花隐的事情。

　　听说他希望她帮忙请花隐，李安通道，“你们请他做什么？”

　　沈云竹也不隐瞒，道出皇上的决定。

　　李安通道，“花隐他们是不会愿意的。你还找我？你为何不直接自己去？”

　　“我对付不了他们。”沈云竹道，“希望侯爷看到我们过去的交情上，帮帮忙。”他又不得赵启秀的爱慕，事情做不好，又要被训斥了。

　　李安通手拖着腮，明眸微动，微叹气道，“他找你做这事，就是让你来找我。他知道我很佩服你。”

　　“你佩服我？为什么？”

　　“佩服你？还需要为什么。读书好的人我都很佩服。”

　　“皇上读书比我还好。可惜他当皇上了。”

　　李安通暗想，以前是很佩服赵启秀的。可他最近的行为让人略略改观。

　　这是个不正经的读书人。

　　“花隐的事情，我再帮你劝劝他。皇上对西卫的事情上心，我也体谅他的为难之处。”
　　李安通想，都说了她不想管西卫的事情，全看他自己本事。可说到底，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赵启秀就是希望由她出面，劝说花隐他们退出西卫，没了这些高手，西卫就有名无实。

　　沈云竹道，“我设宴款待，劳烦侯爷请人过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李安通没有怀疑，答应了。

　　过了几日，沈云竹就于自己的府内设宴，同时埋伏重兵。李安通邀请花隐等人赴宴。西卫的一干高手都在。

　　可李安通临时被赵启秀喊去了宫里，想着迟点去再去沈府。

　　刚打算入宫门口，就看见小清音匆匆而来。小清音也是二十四暗卫之一。

　　“你不去赴宴，来找我做什么？”

　　小清音毕竟年纪大，脑子聪明，遇事还是不够沉着冷静，大声哭道，“卫主。快去沈府！那个沈云竹要杀了我们！”

　　“不是只是吃饭吗？”

　　小清音摇摇头，“不是啊。我看到府里府外有不少弓箭手，还有很多大炮。是真的！他们要杀了我们。”西卫的人大多是江湖中人，在江湖中谋生惯了，行为处事也不甚仔细。几个重要的干事俞闲、驼背钟都不在。幸好小清音仔细谨慎，这才发现的。

　　李安通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就往沈府赶。她绝不是怕西卫的人有事，而是怕沈云竹死于非命。

　　　西卫绝不是省油的灯啊。他会死的，死得很惨，整个府的人都会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