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风林外

20、梦断龙亭（六）

　　赵玄淡淡道，“听明白了吗？你不留下。我现在就让人拦住他。他估计才刚到门口吧。”

　　“我不想做选择。”

　　“上次你挟持我。这次你还要挟持我吗？可是就算你擒住了我，若是我说不放人，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你好好想一想。”

　　“不用想。我留下。放他走。”

　　赵玄道，“你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她想的是，先让赵启秀离开。而她虽答应留下。可她没说，留下后不会再离开。

　　“留下后，就不能再去找他了。”赵玄猜到她的心思。

　　李安通转身就走。赵玄拉住，“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

　　“听清楚了。我不同意。你别老是威胁我。我不受你威胁。告辞。”她不信赵启秀这么容易就被人抓住，再说了，他们之前约好，若是真的有一方被困住，不用管对方，先行离开。

　　赵玄急忙道，“李安通！你不能走。”

　　李安通刚走到府门口，却见府外灯火通明，众多火把都亮了起来，军队整齐，看来都是来抓她的。

　　“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回头问赵玄。

　　赵玄道，“我给过你选择。你还是他。你既然选择留下，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你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了，除非你死。”

　　“我若是非要走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他也不客气，命人一蜂窝地拥上去。这些人抓赵启秀是绰绰有余的，可若是抓李安通，就需要一些功夫，还不一定能抓得到。

　　看到人一个个被甩了出来，赵玄命人告诉李安通，如果她想大渊村的无辜百姓活命，就乖乖别动手。

　　果然，动静就瞬间小了。

　　不多时，人以铁链拴住了。

　　“你还真是，不好对付。”赵玄来到她面前，看见厚重的粗链挂在她的手上，脖子上，明显的不协调，这链子未免太笨重了一点。他皱皱眉，吩咐道，“去换细的来。”

　　手下人张张嘴，心想，这中军将军太过威猛，他们不敢换啊。可看赵玄不耐烦的神情，还是依令行事。

　　等换了细链，赵玄看着顺眼了一点，刚才闹了一阵，天已大亮。

　　赵玄道，“现在，我们做一个游戏。很好玩，你一定会喜欢。”他把人带到城墙上。

　　在城墙上，李安通还看到一个人，是孟芝夏。

　　赵玄派人告诉赵启秀，要么，就乖乖返回，否则他的未婚妻或者他的兄弟，就要死一个。死哪个，赵启秀可以做选择——

　　如果他选孟芝夏，李安通就会被抛下去，可依照李安通的本事，掉下去也不一定有事；可如果他选李安通，孟芝夏就要死。又或者，他不选，选择返回龙城。

　　赵玄想看看李安通在赵启秀心里到底有多重。若是他选了李安通，不仅孟芝夏会因此而死，赵启秀还会背上残忍绝情寡义，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千古骂名。若是选了孟芝夏，赵启秀会失去此生所爱。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是，他自己束手就擒。

　　赵玄在逼赵启秀，束手就擒。

　　李安通用眼神示意告诉赵启秀，千万别选她，先救孟芝夏，她有本事自救。

　　赵启秀在城外得到这个问题，暗想，这个选择题，恐怕不是给我的，而是给玄哥他自己的。选天下还是李安通。赵玄举棋不定。就算困住了李安通，依照她的性子，必也不会为他所用。

　　最好的办法，是杀了她，以绝后患。可是，他下不去手，只能通过别人来动手。

　　最好就这样死了，彻底断了他的爱恋。最好如此。

　　赵玄走到李安通身边，“你猜他会选你吗？”

　　李安通道，“你刚才去告诉他了没有。我不需要他来救。”

　　赵玄冷笑，“李安通。你以为你真的是神人？从这里掉下来，有十丈高，你身边无剑，靠什么来支撑？你若是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那也是我的命。我认了。”她道，“你说了吗？”

　　深秋的风猎猎作响，天空中飘落几朵细小的雪花，打在她的发上，脸上。

　　“你的命是我的。”他轻声地贴近道，“只有我，能决定你是死，还是生。”

　　“若是他选了我，你会放我走吗？”

　　“是你自己答应留下的。他若是选你，我只会答应不杀你。”但终身监禁是逃不掉的。

　　她们被推至城墙的高台子上，赵玄命人朝赵启秀呼喊，让他做选择，若是做不出来，就两个人全部推下去。

　　边上的孟芝夏此刻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轻声地问，“他会选你的，是不是？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而我算什么呢。”

　　“你很怕？”她见到她的嘴唇都冻成了深紫色，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齐腰的乌发被风扬起，楚楚可怜如一朵风中荷叶。

　　孟芝夏哭了起来，“别人都说，男人爱江山更爱美人。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爹爹就不爱美人，否则他为什么对妈妈这么坏呢。任由妈妈死掉……”

　　这些年，也有些闲言碎语传入她的耳语，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孟家主母，而是一个叫闻卿的青楼女人。

　　李安通宽言安慰道，“你既是美人，又怕什么呢。自有英雄愿意救你。”

　　孟芝夏回眸看她，见她的容色凄凉美丽，隐隐露出淡淡的悲伤。

　　很快，答案传来。赵启秀选择了李安通。孟芝夏大哭。那边一声令下，人就被稳稳地推落了城墙。远处底下的人望着，见女子如彩蝶飞舞，轻盈翩翩落下。

　　出乎意料的是，与此同时，紧跟其后的是另一个黑衣玲珑身子。

　　孟芝夏便感自己的腰身被一黑绳牢牢系住，她回眸一看，见李安通也在半空中，手中拉着衔接她的绳子，“别放手。”李安通咬牙道。

　　就在孟芝夏掉落的刹那，李安通便抢过旁边的爬墙绳，跟着飞身追了上去。

　　赵玄万万没想到李安通竟会这么傻，天底下竟有人会为了一个外人，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李安通！”这一声有不可置信，也有震撼。

　　第二声随之而来，“李安通！”

　　与之相应的，是赵启秀的呼喊，因为离得远，他看得不清，直到看清，才全身冷汗直直地倒下，怔愣在那里。他能怎么选。他可以怎么选。他选择了她，可她选择的人不是他。

　　赵玄为了救人，命人放长绳，此时，王爷大怒，一干人哪有胆子阻拦。

　　李安通得了绳子，回头朝着城楼上的赵玄望了一眼，眼神中有感激。虽然他未能帮她救下赵启演，可也算是守诺，她还是会遵守他们在客栈定下的约定。

　　见人缓缓安全落地，赵玄摸上心口，见她掉落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有了与她一起归去的冲动。不知何时，他对她的玩弄游戏之心，已经悄然改变……

　　什么时候呢？是在暮雪山上，还是在那荒野僻店？

　　“李安通……”他无声地唤。

　　赵启秀看着李安通安然无恙地走到他面前，仍是不可置信，回不过神来。李安通让人安抚孟芝夏，旋即抓着赵启秀的领口走到一边，一拳打了上去，她下手重，赵启秀蒙蒙地回望她。

　　“为什么选我？你是没的选择吗？”

　　“你没事啊……”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缓缓道，“没事就好。”

　　李安通又是一拳揍了上去，大喊，“为什么选我！我是废物吗？轮得到你来救！”

　　这一拳把人直接打倒在地，好像是为了显得她根本不需要人救，她又加了几分力，对兄弟她从不会下如此重手。

　　赵启秀擦擦自己口中流下的血，慢慢地爬起来，慢慢道，“……在你心中，只有你李安通是强者，是英雄，其他人都不是，对吗？”

　　他走到她面前，深情地凝望她，“为什么，要一直当那个强者？难道我赵启秀不配救你？还是，你觉得，你可以一直是强下去，不需要人救？”

　　她抬眸望他，慌张地辩解道，“我没有。”再说了，她也不是强者。

　　“告诉我啊。东君。为什么要给自己那么多要求？为什么不依靠我？难道我不能保护你吗？就算我知道你不需要人保护。在那个时候……那个危急时刻，你让我选，我也只会选你。哪怕从此，让我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在所不惜。因为在我心中——”

　　他顿了顿，“兄弟，永远是第一位的。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仍是这样。”

　　“可是……不管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她，是无辜的。她无法自救，而我可以。你给了你暗示……”

　　赵启秀道，“我没想那么多。我想保护你，无关你强不强。我真的……只想你活下去。我已经失去了大哥，绝对绝对不能失去你。”

　　这一句话久久在李安通心中回荡，他不能失去她。可她呢。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这情意有多少友情，又有多少爱情？

　　离开龙城，赵启秀让人护送孟芝夏到阳湖。其余人则前往冀州。

　　冀州当时有多种势力流窜，各州郡都有割据势力，燕赵人士，狂野不羁。他们一路过来，走到哪被轰到哪。

　　谁都不想得罪赵望。

　　又碍于他们身后尚有严革的十万大军撑腰，李安通的西卫卫主身份，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明里暗里劝他们离开。

　　这一日，天降大雪，天气寒冷，他们再次被赶离县城。

　　众人均从未这样狼狈过，有些人的脸上有了点怨怼之色。想当初，跟着赵启演，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有了大官做做，现在一朝回到了从前。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众人嘴上不说，行动上却有些懒散起来。

　　越是烦闷想要寻求突破，事情却越是棘手。众人落宿在破庙中，分吃了一些馒头，但不太够，赵启秀和李安通都没吃。

　　冯翊偷偷地摸出点面食给他们。一问才知，因为那些人都不接待，这面食是冯翊“顺”来的。

　　“你偷啊？”李安通不以为然，再落魄也不能偷东西吃吧。

　　冯翊摸了摸头道，“哎，通哥，别这样说嘛。我这不是怕你们饿着嘛。”

　　赵启秀笑道，“是啊。这不算偷，叫借。老翊很有远见，知道我们会饿。”这个世道，认人不认钱，他无数金银不能用。幸亏有冯翊这样的兄弟相伴，实在是患难见真情。

　　这一帮子人，除了赵启演的那几个生死兄弟，他这边除了李安通、冯翊、耿痴等，还有一个是沈云竹。出乎他的意料，这人乃一介书生，也愿意跟着他，一路上还给了他诸多意见。

　　行军打战，女子到底不方便，本来海棠和盖颜提出也要与他同行，赵启秀拒绝了。

　　但不管是和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李安通在自己身边。

　　“借……”李安通点点头，“可，我们吃了，那户人家怎么办？你借的是有钱人家的，还是穷人家的？”

　　冯翊咽了一口唾沫，赶忙向赵启秀求助。他那时只想着自己，哪管穷人还是有钱人，是吃的就行。

　　赵启秀道，“当然是富贵之家的了。阿翊人丑心善。你不吃，我扔了。”他说着就要扔掉。

　　“是是是。我很丑，但我很温柔。”冯翊接道，“通哥不吃，就扔了吧。”

　　李安通赶紧拦住，“别啊。……我吃啊。不管怎样，以后还是问问人家再‘借’吧。”她和冯翊关系极好，常常有话就说。

　　冯翊笑道，“通哥教训的是。快吃吧。”

　　李安通皱眉吃了几口，还是没能吃多。夜寒，她吃得又太少，睡不安稳。赵启秀轻轻地给她披上一件外套，满腹心事地走到庙外。

　　“秀哥。”来凤儿也跟着起来。来凤儿是这一干人唯一的女子。她感念他们救下行云，已经从心里认同了他们，愿意跟他们共患难，而不止是仅仅作为盖家军的一员。

　　赵启秀道，“你怎么还不休息？”

　　“秀哥心事很多。”来凤儿聪明伶俐，能看出赵启秀应该会烦恼些什么。

　　赵启秀点点头。前途渺茫，不知该何去何从。当初想着来冀州来投靠赵麟麟。哪知现在人还没见到，一路上就遇见那么多坎坷，大家已经没了信心。

　　他乍失大哥，又离家园，之前被赵玄逼得背上无情骂名，最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不想让他的人跟着他吃苦。他必须安定下来。

　　可是如何绝地求生，能否等到机遇，这一点，他又没了把握，到底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来凤儿道，“前面就是邯郸，里面的主人跟我爹爹有很深的交情。我想我可以说服他借兵给秀哥你。”

　　赵启秀道，“现在不是兵的问题。”他若是真的想要兵，募兵就是了。以他现在的名望，他不信他募不到兵。加上他资金雄厚，可以付得出两倍的俸禄。

　　再说了，他有之前和李安通在羊谷打下来的铁胆将士，加上严革愿意出借的兵，满打满算，约有五千兵力，足够了。

　　“那是什么？”

　　赵启秀道，“机会。”

　　师出无名。他在等一个河北大乱的机会。

　　等河北一乱，他在河北稍稍站稳脚跟，他才有资本去和赵麟麟谈条件，否则，就这样过去，实在是太寒酸了——那种跪下求人的事情，他不会做。

　　而很快，赵启秀就得到了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