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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shes.2 ...

  •   我死的时候,他十八岁。

      其实死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感觉到生命慢慢流逝,感觉到身体逐渐僵硬,真的是一件非常悲哀而又无奈的事。而此刻,我就这么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望着夜空。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我的意思是,这个晴朗的夜晚有很多很亮的星星。我看到月得不可思议的月亮,还有它洒下来的月光。然后我看到童虎站在月光里,很奇怪,竟然是十八岁的模样。于是我就笑了,我挣扎着向他伸出手,想要感觉他手心的温暖。

      我的手笔直地伸向天空,然后我看到童虎也向我伸出了手。我们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然后我死去。我的手滑落下来,我的身体彻底僵硬。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忘记,因为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隔了太久,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是,我死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是的,我可以肯定,我死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在我死去以后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断地怀念着生前的一些人一些事。比如童虎,比如穆,比如白羊宫,比如那个总是挂着沉重黑丝绒窗帘的教皇殿。人就是这样,往往是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深切地怀念一些东西。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童虎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七岁,刚刚来到圣域。我喜欢白羊宫的石阶,因为站在石阶上仰望天空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也就是在我站在白羊宫前的时候,童虎来了。于是我对着他淡淡地笑了,这是我的一贯表情。我微笑着对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伸出手并且对我笑了。我们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我死去时那样。然后,我微笑着说,你好,我叫史昂。

      就这样,我们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一直到我死去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和童虎成为朋友。

      我是个适合孤独的人,我想。我的老师,曾经的白羊座圣斗士也这么告诉我。他低着头说,史昂,白羊座的战士注定要孤独一生。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站在白羊宫的台阶上,夜空是深蓝的,就像大海一样。我听到我的老师低声说,史昂,你是个适合孤独的人,所以你注定要成为白羊座的圣斗士,也注定要孤独一生。然后我就笑了。我看到,深蓝的夜空中,一颗流星飞快地滑过。

      我想我老师说的是对的。我是个适合孤独的人。所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适合孤独的我会和童虎成为朋友。我见到童虎的时候他七岁,我也七岁。可是他所表现出的是一种七岁孩子该有的开朗。那年来到圣域的还有另外十个男孩,他们也和童虎一样,高兴的时候就放声大笑,伤心的时候就默默哭泣。没有人会责怪他们,他们只是孩子。

      而我,我没有高兴的时候和伤心的时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圣战也好,死亡也好,一切都是一样的。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一切都是一样的。

      在圣域修炼的日子算不上艰辛也算不上有趣。我是随遇而安的人,我也不讨厌圣域。希腊的天空无时无刻都是很美丽的,所以,站在白羊宫的台阶上仰望天空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我们在修炼的时候是被隔开的,因此,绝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童虎有时会溜来陪我。在深夜,在他的老师入睡以后,从遥远的天平宫穿越五个宫来看我。每每看见他喘着粗气蹲在白羊宫门口,我总会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我很少会这么放肆地笑的,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微笑。微笑微笑,一再地微笑。只有见到童虎,只有见到他时我才会放肆地笑。

      许多个夜晚,我和童虎并肩站在白羊宫门前的台阶上,背后是冰冷空旷的石殿。晚风从白羊宫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笔直地穿过去,发出唏吁,还有沉重的回声。夜空中的星星安静地排列在一起,就像远古时那样。我们就这么站在一起,仰望天空,默默无语。

      很多人都说看不透我。我的老师也这么说。他说他一生阅人无数,只有我,他看不透。于是我微笑着,没有回答。为什么要试着看透我呢?人连自己都无法看透,又有什么资格去看透别人?可是人就是这么愚蠢。就好像,我无法看透自己,却始终想要看透童虎一样。

      我始终不明白,童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所看见的童虎是个不像小孩子的小孩子,当然,我也不像小孩子。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童虎是个坚强的人,在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其实坚强这个词很难定义,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看起来坚强还是真的坚强。我想应该只是看起来坚强。没有人是真正坚强的。只要有心,只要心还在跳动,那么人就不可能真正坚强。

      就在我们八岁的时候我应证了这一点。童虎只是看起来坚强而已,就好像我看起来很优雅一样。事实上我讨厌优雅,特别讨厌固执的优雅,因为这样的人都是寂寞的。从童虎的眼睛里我也看出他和我一样,讨厌坚强。虽然所有人都说他很坚强。其实所谓的坚强只是软弱的掩饰。就好像所谓的优雅只是寂寞的掩饰一样。孤独,和寂寞,我总认为它们是不同的。孤独只是孤身一人,而寂寞却是从心底传来的疼痛。

      八岁的时候我并不孤独。那个时候我已经结束了修炼,每天都和童虎在一起。他经常带我溜出去。圣域附近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第一次来到树林的时候,童虎拿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花种,我们一同种下。童虎说这是优昙花的种子,优昙花六十年才开一次。童虎说,史昂,我们一定要活到优昙花开的那一天,一起看优昙花开花谢。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再次站在我们种的优昙花前,猝不及防地泪流满面。那朵花只开了一瞬,便已凋谢。我们曾经说好的,一定要活到优昙花开的那一天,一起看花开花谢。可是优昙花开的时候,我们虽然活着,却再也不能并肩站在花前了。

      依旧是八岁的时候,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我和童虎溜出圣域,来到那片树林。我们种的优昙花还没有开。我仰着头看到湛蓝的天空,还有前方的山峦。于是我对童虎说,我想去山上看看。于是我们一同爬上山颠,看到远处的太阳,还有爱琴海。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异常悲伤。我是个适合孤独的人,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寂寞。只是站在山颠,看到海天相接的时候,一种万分孤寂的心情突然就涌了上来。我高昂着头,朝着天空的方向,释放我所有的悲伤。

      那是我第一次刻骨铭心地感觉到悲凉。

      即使在我死去以后,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心底依然悲凉。圣战的时候我也没有感觉到这么悲凉。那次圣战非常惨烈,除了我和童虎,所有人都已牺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我和童虎,要活下来,活到优昙花开的那天。我很庆幸我活下来了,也很庆幸童虎活下来了。毕竟活着的并不只有我一个,这样就够了。

      圣战结束后童虎去了中国,而我则留在了圣域。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分离。告别的时候我站在白羊宫前的台阶上,以一种漠然的神情望着他。童虎没有说话。于是我仰望天空,于是他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我的心不可抑止地疼痛起来。我的朋友,童虎,他离开了,并且直到我死,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就坐在宽敞的教皇殿里,看着四周沉重的黑丝绒窗帘,在空闲的时候发呆,并且想念童虎。我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到十八岁的童虎坐在庐山瀑布前。我微笑着对他说,童虎,离优昙花开还有五十年,五十年后你还会回来和我一起看花开花谢么。童虎没有回答。我只听到庐山瀑布冲刷岩石的声音。哗哗哗,如此反复。

      其实从童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时光就像流水一般匆匆流逝。五十年的时间,不过是一弹指,却叫英雄生白发,红颜带青丝。我们当年种下的优昙花就要开了。我问他。你还不回来吗。童虎依旧没有回答。

      于是在我六十八岁的一个夜晚,我来到那片树林,站在我们一同种下的花前。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我们的优昙花终于开放。可是我们却无法履行当年的诺言。虽然我们都活着,却再也不能并肩看花开花谢。
      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我长久地站在花前,直到太阳升起。我们的优昙花,在触到阳光的那一刹那凋谢。我淡淡微笑,我对童虎说,我们的优昙花很美,很美。童虎说,我知道。然后我看到他流下一滴眼泪。
      我六十八岁的时候我们的优昙花开了又谢了。可是再过六十年,当我们的优昙花再开放的时候,童虎依然没有回来。面对着一如六十年前的雪白优昙,我再一次地想起我们分别时的情景。他就这么离开,没有说一句话。一百二十八岁的我再一次地问自己,童虎为什么要离开。依旧没有答案。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看透过童虎,也从来没有看透过自己。

      在我活着的二百六十一年里,优昙花一共开了四次。而优昙花第三次开放的时候我已经一百八十八岁了。我彻彻底底地老去了。其实对我这样适合孤独并且事实是也的确孤独着的人而言,老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在自己死去的时候还是孑然一身。我也不例外。可是我等了二百三十年,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童虎,还是没有回来。

      我死的那一夜,星空明朗,晚风清凉。我站在白羊宫门前的台阶上仰望星空,想着从明天开始我将不再孤独。我已经不再是教皇了,白天的时候我就将教皇之位传给了更加适合的人选。所以,明天我就可以离开。

      那一夜,也正是优昙花开的时候。在树林里我再一次地看到我们的优昙花开了,我对童虎说,我们的优昙花开了,可是你还是不回来。童虎,远在世界另一侧的他,突然缓缓说道,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于是我笑了,我说没关系,明天我会带着我们的优昙花去中国,我会陪着你坐在庐山瀑布前,听瀑布冲刷岩石的声音,就好像七岁那年你陪着我站在白羊宫前看星空一样。童虎抬起头,我看到了他明亮的眼睛。他笑了,说,谢谢你。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童虎的离开,只是宿命。只是宿命而已。

      我把我们的优昙花挖出来,小心翼翼地藏在宽大的教皇袍里。临别前我要再去一次星楼,看我所爱的那些星星。星楼上,我看到了灾难的来临,轮回辗转,圣战又将开始。优昙花在我的怀里缓缓地开着,等太阳升起的时候它就会凋谢了,而我也将离开,直到圣战再一次开始的时候。

      这么想着,我微笑地转过身去。那一刻我的心情异常平静。尽管接下来我就死了,可是我的心情依然平静如水。

      然后我就死了。死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想。我躺在地上仰望星空的时候看到了十八岁的童虎,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向我伸出了手,就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我向他微笑的时候他也向我笑了。我们的手交握在一起,然后我怀里的优昙花刹那凋谢。然后我死去。

      自从死了以后每天我都会想很多事情。我想着我的圣域,我的老师,我最好的朋友童虎,还有我们一同种下的六十年才开一次的优昙花,想着我所留恋的一切。然后,我开始想穆,那个有着紫色长发的男孩,我唯一的徒弟。

      我第一次见到穆的时候,他站在白羊宫前的石阶上,抬着头,仰望天空,就像七岁那年的我一样。于是我喜欢上了这个有着温柔笑颜的孤独男孩。就像我的老师说的那样,白羊座的战士,命中注定要孤独一生。

      穆一直都是温和听话的孩子,在我活着的时候,他从未违抗过我的命令,也从来没有生气过。可是就在我再次踏上白羊宫前的石阶时,穆发怒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我的徒弟,穆,我不知道当他得知我要取女神的头时,会作何感想。毕竟,生前我是他最敬爱的人。事实告诉我,穆,我那可爱的白羊座圣斗士,就算他会一直孤独下去,他也会继续坚持他的信念。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在死去的十三年后,再次见到童虎。十八岁的童虎,就像我死去时看到的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孔,刚毅的笑容,就像他转身离开时那样。天空依旧晴朗,群星璀璨,只是没有人会再和我并肩站在白羊宫前的台阶上仰望星空。

      一切都是如此仓促。迪斯马丝克死了,阿布罗迪死了,阿鲁迪巴死了,沙加死了,还有女神,女神也死了。我想,不管是穆还是童虎,都在恨我吧。于是我微笑着仰望星空,再一次感觉到八岁那年的悲伤,向着天空的方向,缓缓消散。

      一切都是如此仓促。年轻一代的圣斗士们赶去营救女神,我和童虎站在冰冷的石地上。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拉着他去石阶上看星空,回忆我们七岁时的情景。可是圣战已经开始,已经没有时间让我回忆。于是我只能放弃。

      一切都是如此仓促。我站在白羊宫前的石阶上,以我最习惯的姿态仰望天空。童虎走过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那轮红日冉冉升起,火钟终于熄灭。于是我最后一次笑了。我说童虎啊,如果可能的话,现在就想和你好好叙叙。他突然转过身去,低低地说,说什么呢,马上还能再见的。

      是啊,都等了二百四十三年了,即使现在多等一会儿也无所谓吧。我轻轻地笑着,无比温柔地说。我想,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带他去看我们种下的优昙花。我们一定要履行当初的约定,一定要活到优昙花开的那一天,一起看优昙花开花谢。

      到下次重逢的时候……再见了,朋友。

      即将消逝的时候,听到童虎背对着我,轻轻地说。于是,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泪流满面。是啊……再见了,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童虎。

      我死的时候,他十八岁。

      我再一次死的时候,他还是十八岁。

      分离了二百四十三年以后,死去了十三年以后,我在白羊宫前的石阶上,在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童虎身边,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消逝的时候我仰望着天空,以我固有的姿态,然后,灰飞烟灭。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我所想的那样,不管是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一切都是一样的。

      最终,只剩下时间的灰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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