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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夏析言大醉一场,到底是人还年轻养着养着病气也煺了七八;不过全顺着虎子阿嫂和虎子的强硬,愣是在他们家躺了数日。

      虎子说的头头是道,美名其曰:给析言哥哥顺气。

      那小子说自己身体太差,连他都不如,正赶着这一次干脆就养结实一点好了。
      免得微大哥会担心析言哥哥,就像他娘会看着他一样。

      虎子鬼机灵地给夏析言说着悄悄话,一脸:我可聪明着咧的得意模样,逗得夏析言是忍俊不禁,只好又笑又窘地连连说是。

      现下总算是好了,夏析言想着总要回家看看,便告辞了虎子和他娘,往家走去。

      街上人不多,早先云城也陆陆续续的走了一波住客,本来不大的小城也显得宽敞空旷起来;倒是街角那孙家的酒铺还聚着人群。

      有些物件是难以改变的,这酒见多了世间百态,尝尽了红尘俗味,也显得沉稳;只是在不经意之间那熏人的呛意又才咄咄逼人起来。

      “前先日子可不太平,得亏了楼度将军了。”
      “那可不,听说盐城那地都染得变了色!”
      “嘿,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依我说,这云城怕是住不下去了,能走还是快走罢。”
      “这仗真是太狠了,跟二十年前比起来又不知如何。”

      孙家的酒铺传着熙熙攘攘的议论,浓郁的酒气也掩不住话里的愁意;偌大的酒铺竟全没了往常的笑声。夏析言走过门口,听到的消息让人心惊肉跳。

      出事了?

      这没过脑的揣度倏地划过心间,夏析言慢了脚步,连呼吸都紧了起来。

      那傻子,没事吧?

      到现在夏析言还清楚地记着摊牌那晚的月色,他承认当时的那番斥驳自己是存了私心的。

      可是那傻子整个人都傻里傻气的,如何会懂‘战场如杀场’的晦涩之意。

      那傻子又如何明白:战场只不过是挂着正当名头的杀戮之地罢了。

      他说那傻子是受不住的,受不住的不是艰苦疲乏,受不住的是那血气淋淋,残肢恶相,人间离别。

      那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的残忍和凄楚。

      而那傻子?他怎么舍得他那颗炽热的赤忱之心蒙上半点灰尘。

      他,舍不得。

      所以,他声泪俱下。

      结局?

      夏析言想着,嗤笑一声;结局也不过是走上了当年的老路。

      他从前没留下那个心系天下的男人,他认了;输给天下,他服气。如今连一个心系自己的人也留不住,输给了自己,何其可笑。

      夏析言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是怨的。

      所以,咄咄逼人,结果逼得那傻子反倒生了豪气和赌意,去了。

      日头爬上了天正中,阳光带着热气笼在每个人身上,照的人发疼;夏析言转身躲到屋檐下去,枕着背后起起伏伏的声海,虚着眼靠在酒铺的墙上。

      说实话,那傻子走了,夏析言是不太惊讶的。

      他们俩的相遇来的莫名其妙,称的上不可名状。

      起初,他没有多少真实感。

      心里总想着:这傻子,约莫也是会走的。

      处着处着,他才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也习惯了那傻子的存在;想着:这傻子怕是不会走了。

      然而那傻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打破了他的猜测,一个接一个。

      他想他会走,结果那傻子反倒留下来了;他才接受了他,那傻子却又走了。

      夏析言想着想着,反而低声笑骂了一句:

      洪微,我敬你是条汉子。

      那傻子耍的他团团转,谁又能想到初见时,这傻子又有如此手段呢?

      何况——那傻子,即便是傻也是傻得可爱。

      如今,那傻子一股脑的去了;过得如何,活的如何;皆因山高水远,无从得知。

      下次相遇,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耳边哐铛铛的一片,酒铺里估计是一片狼藉,老板娘骂骂咧咧地数落着客人:
      “这辈子,都别来老娘这里喝酒了。”

      一众熟客醉笑着回嚷:“那就下辈子来。”

      夏析言侧着耳朵听着,只是笑了笑。

      傻里傻气的也没什么不好,而他这个呆子,跟那傻子从来都是一路人。

      ***

      “呆子,呆......子,我......”

      李大哥一把按住床上想要挣扎的人,扯过铺边的棉被掩住还在昏迷中的洪微。

      洪微连不跌地声声唤着什么,李大哥俯身下去,只断断续续地听得几个字音。

      “你这小子,这时候还想着杀西伢那群狗崽子咧。”

      李大哥抬手拍拍洪微的脑门,却被烫掌的体温惊得不轻,“果不然还是个半大小子,这怕是被吓的发热了......”

      李大哥嘟囔着出帐找人去了。

      洪微睡的迷迷瞪瞪,意识里一片模糊;那呆子的声音总像是就在耳边,他从未没离那呆子如此近过,他急急忙忙地去抓呆子的衣袖,那人却将他的手用掌隔住使劲推了开去。

      洪微失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呆子的面容竟扭曲起来,像条带着毒意的蛇;他听得分明:

      “你受不住的,洪微。”

      不,不是的。

      “你不知道战士是怎么过的、你不知道敌人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命是怎么活的。”

      不,他知道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夏析言此生一恨洪姓、二恨微名、三恨傻子,如今,你去你的军营,我留我的云城,勿需再见。”

      不,他不要。

      那呆子痛痛快快地说完,大喘一气,像是着急摆脱什么似的,扯着步子便向前去了。

      洪微大惊,蹦着想要去追,瞪着眼珠的林子又突然出现抓着他的腿脚,把他向后拉去。

      他只能看着那呆子越来越远,那身影渐淡像是要隐进这天地,再也让他找不着似的。

      洪微扯着嗓子,红眼唤那呆子:“呆子,你快回来啊,我不去那什么军营了,我只是 …… 只是......”
      那呆子脚步一顿,回头只向他掀了眼皮,神情冰冷;一言不发得消失不见了。

      洪微踉跄着摔了一跤,眼泪股股地洗着脸上的血痕,耳边林子咯咯地笑着叫他:“微子哥,你不去哪了?又想到哪里去?你不来陪陪我吗?”

      天旋地转,洪微只觉得连泪都流不开了;那水迹和笑声如泄洪般涌着,盖住了眼睛、鼻梁、嘴角,恍若窒息。

      洪微一顿,抬起手甩了自己几个巴掌;他自己怎么敢在那呆子面前提此事?他怎么能?也怎么敢?

      巴掌声有节奏地响了几声,像是在做什么见证;又因为主人的恍惚,那声音吱吱啦啦都凑不齐,连哀歌也不像,听着难受极了。

      洪微仍哭着,眼泪刷过眼帘的情景像极了那天风雨交加的云城。

      只是那时,那呆子还会站在雨中等他,让他去寻他,而如今......

      而如今——那呆子已经不要他了。

      他想追上去,哪曾想曾经的豪言壮志竟成了他为自己选择的枷锁。

      他带着这镣铐笨拙地追着那呆子,却一步都迈不出去、一步也不敢退却。

      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他追不得那呆子了,他想回去,却不能回,也不敢回。

      那呆子怎么会接受一个他这样懦弱胆小的逃兵?

      他本以为能做夏析言的盖世英雄,却没料到英雄气短,自己连死生情长都咽不下。

      昔日的豪言壮语在赤.裸.裸的现实里不堪一击。

      洪微头眦欲裂,整个人在榻上抽搐着。

      “这小子咋还把这眼泪鼻涕哭了一被子。”李大哥拿帕子擦去了洪微脸上的污浊,却见这正当壮年的小伙子,哭湿了半个衣枕。

      李大哥看着,抬手摸了摸洪微的杂毛低声道:“睡吧,叔帮你看着呢。”

      ***

      “诶,我说这云城怕是真呆不下去了,趁早走吧。”
      “是啊,我跟我家娘子打算去她二姐柳城那避避,赶明儿就走。”酒馆里的吵杂声渐渐弱下去,大家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老板娘你走不走哇?”
      “是啊,你这云城顶好的云城醉要是被那些不长眼的狗崽子毁了,可不得心疼?”
      “是呀,前阵子不是说守军已经从锦城撤了吗?怕不是下一个就是咱们云城咯。”

      夏析言凝神听着,他素来在这云城没什么走动的人,二虎和二虎娘早已收拾东西被娘家妹妹接到鲁庄去了。现下那傻子在的楼家军驻扎在前沿,什么消息都不曾传回来,他竟也未动过挪身的念头。

      前线战事胶着,那傻子还撑得住吗?

      夏析言无可避免地又担忧起来,当初的话带着私心,只想哄那傻子不要离开,哪曾想天意弄人那傻子还是直冲冲地去了。

      夏析言原是堵着气,现下想通只觉得自己也是一时魔障。

      那傻子那么傻合该自己多担待着,无端踩了那傻子的男儿志气,是个男人都难以忍受;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说那般话呢?

      夏析言笑了,是洪微走后日子里第一次的展颜;他冥冥之中觉得那傻子傻人有傻福,老天爷可不见得会收这么个祸害去了。

      他相信着那傻子,从未有过怀疑;两人相逢甚短,却情深意重,这缘分是不会断的。

      是情深意重,自是如此。

      这条长路,一个人是走不完的,要两个人才能走的坦坦荡荡、欢欢喜喜。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听闻,又兴奋又担忧似的,都等着有人说个好主意,拿个好去处。

      “要不你跟俺走吧......”角落里一个麻子脸的大汉从人群中探出个脑袋,望着楼上的老板娘吼道。

      “呔,你这王麻子又想吃老娘的天鹅肉,等下辈子去吧。”老板娘笑着从二楼角梯转了下去。

      她如今已年近四十,眼神却是极亮的;声音也不小,只要走进这酒巷,半条巷子都听得到她的笑骂声,云城人未有不熟悉的。

      连二娘,云城云城醉酒铺的当家,随身的酒香与那云城醉当是云城双绝;人是美的,那云城醉当然也是极美的。

      “连二娘说的对,这王麻子趁机占你便宜咧!”一众酒客起着哄,酒气满蕴,把那麻子大汉熏得脸色通红。

      那连老板娘,提着裙角只哈哈笑着:“就你们嘴贱,老娘怕过哪个?”

      那眼睛笑眯着,水光鳞鳞的,醉人的很。

      “至于这酒,各位只管掏钱,我连二娘哪都不去就守着这云城醉,人在酒在;别想着欠老娘的酒钱。”

      连二娘抱着酒坛子,倚在台柜前看账簿,嘴里也没闲着地说着;那模样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嗓子尾轻飘飘的扬着,懒散极了,反倒叫人心安。

      “说的也是,等避过这阵风头,咱们回来后定还来你这二娘的店,尝尝这上好的云城醉。”

      “可别尽说些大话,云城醉可只在云城,想尝老娘的酒就早点回来,”连二娘骂着,眼梢都飞了起来,挽起袖子重插了发髻道:“免不得到时候没酒喝,一群老酒鬼在老娘门前哭鼻子,羞!”

      那声音扬得高高,混着酒香,飘出酒铺的窗,飘过酒巷的口,飘去了整个云城大大小小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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