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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绝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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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一旦你长久的盼望,你就会在那种盼望之上再加盼望,期冀之中再添期冀,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另一样东西,那拥有无以伦比的美好和幸福。可一旦你看清楚了,想明白了,虽然依然会伤心、难过、痛苦、不舍,但总会有个声音告诉你,这就是真实的现实,是你一定要接收的无奈。
滕宁对孟繁华依然很好,关心着,问候着,但不再亲昵。一次两次的委婉回避,加上他超人般地工作,孟繁华又回到隔壁的卧室。常青大宅的气氛很好,好到有些虚假,带着疏离。
以前,常青集团的事情滕宁还管管,现在则是完全撒手。孟繁华也好,滕三也好,只要愿意,都可以当家。两人在集团所持股份相当,地位相当,只有一个滕宁,拼命地往后躲,躲到希望没有人想起自己。每天和滕三的训练成了他生活的主要部分,滕三不在,就自己练,没有假想敌,没有怨恨的对象,一拳拳打进空气,也闪得自己生疼。
滕宁不怕疼,怕的是自己不疼,怕没有什么证明自己还有感受,还有需要。每天入睡的时候,滕宁都会告诉自己,其实自己过得很好。有吃有喝有护卫,什么都有,除了亲人。
看来注定,滕宁就不该有亲人,注定一个人来了,一个人走。最好连路上都没有人陪伴,否则相遇的时候有欣喜,离开的时候,会让人悲伤得希望最好不曾相遇。
有时候他会想起养父蒋天相,他教会自己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该后退的时候要后退,否则便万劫不复。在悬崖边上滕宁停住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幸运。还好,还好。
滕三也开始管理一些常青会的事务,不过有限,他更愿意呆在大宅,尽自己护卫的责任。滕宁近来对练武的执着一开始让他高兴,可后来,便觉得这人缺了点什么。笑还是笑,但不再温暖,而且没有脾气,没有以往的不着调,喧闹的人变得安静,变得会讥诮地看着周围,不再刻意去模糊含混。
滕三忽然发现,这个一直表现得很简单的人其实一点也不简单。他什么都明了,以前是不愿意去想得复杂,不愿意去看透,现在是什么都看透,但他选择宽容地不说。
无数次疑问涌上嘴边,但滕三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有些时候,说什么都沒有用,就像在道上被人追杀,一身是伤地逃窜到黑暗的角落,身上的伤口也只能自己舔。
小弟送过来一些常青集团揭牌仪式上拍摄的照片,报纸选用了的,他们自己觉得好的,滕三一张张看去,然后选定一张,吩咐放大、装裱。于是一天后,滕宁训练结束,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就愣住了。
定定地站在那里看了3秒,然后进房、关门、走进浴室、洗澡、擦干身子喝头发、为自己放松主要部位的肌肉、穿上浴衣、走了出来。
随手拖了把椅子放在对面,滕宁坐下,然后,仔细看着。
这是一张照片,主题和人物明确,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胸前别着花,端着酒杯,对着滕宁笑。他看着,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几乎被那脸上的笑容刺痛了眼。
这是两人唯一一次穿正装的合影,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脸上带着笑,洋溢着肆无忌惮幸福的那个就是自己。滕宁笑了,那天,可能还真的存了私心,希望在那个特别的日子、特殊的场合,暗暗的,还自己一个心愿,有一个人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边,爱和被爱。谁知就在那天晚上,一切梦境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噗”地一声就破了。
滕宁歪头看着,嘴角浮起笑容,照片经过油画处理后,背景虚化,笼罩着一丝柔和的不真实。是的,不真实,原来那本就是不真实。
叹了口气,滕宁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想像成滕五,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也愿意,是不是要比现在美好得多?或者也许,那是个错误,死去的不该是滕五。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可能是弄错了。
滕宁“呵呵”笑出了声,起身来开衣橱,把硕大的相框搬进去,面冲里面靠着墙壁放好,然后重重的衣物垂下,让一切都不见踪影。
是的。滕宁关上衣橱,总有一种方法能够让着一切都不见踪影。
莫名其妙的,张医师成了大宅的常客,可惜不是每次都有性感美护士跟着。他有时为滕宁针灸,有时又带来汤药要滕宁喝。滕宁每次问也不问,乖乖地喝下,留下解苦的话梅不吃。吃什么话梅呢?滕宁舔舔嘴唇,这点算什么苦。不止是这样,在生活中的点滴细节中,滕宁对待自己都愈加苛刻。
张医师会偶尔说些提点的话,滕宁都会说好,然后微笑。但张医师却是越来越担心,会建议滕三和孟繁华为滕宁找些事情做,尽量开解心胸。每次孟繁华拿着文件过来,还没开口,滕宁总会先说“没兴趣”。滕三见了,也不多事,只找些新鲜的拳术一套套地教滕宁。
这天,腾三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滕宁瞥了一眼,“公司的事情找繁华。”
滕三扬扬眉毛,“是帮会的事。”
滕宁蹙眉,“现在咱们还是帮会?”
滕三走过来,将文件夹递到滕宁面前,“清鸿帮的人点名要见你,你说怎么办?”
滕宁接过夹子,打开一看,一张几乎是镶着金边儿的16开请柬放肆地出现在眼前,他抬头看了滕三一眼,心说,宋清鸿这个催悲真是有闲心,不过滕三你也算是聪明地拿了个夹子挡一挡,如今见过这么大而无当请柬的人还真不多。
如果不是上面写了能看懂的中国字,这封请柬的奢华程度几乎比得上英国《天佑女王》的节目单,边缘烫金镏边儿地翻着夸张的花纹,正中几行极具技巧的邀约词汇,落款难得的不是宋清鸿。
林新?什么时候他也染上了宋清鸿的病?再看地点,同源酒店,滕宁眉头一蹙,“你联系一下他林新,让他有事到大宅来谈。”
滕三一愣,“你很久没出去走走了。”
“外面有什么意思?”滕宁放下请柬,“既然不是宋清鸿,那么让林新到这里来见我,也不算过分。他爱来就来,不来拉倒。”
滕三有些担忧地看着滕宁,点头称是。
山不向我走来,我就要向山走去。到常青大宅去见滕五,林新答应得痛快,是因为他知道这一面必须见。
晚饭过后,林新来到常青大宅。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平常如此,他只觉得一路上常青会的黑衣小弟着实不少,而且个个用平静无波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每个人都在独自评估这个外人的危险性,没有丝毫懈怠。直到走进小楼,滕三亲自引他到了书房,门一开,只见滕宁已然坐在茶几前,在泡功夫茶。
见到林新,滕宁一笑,“林先生可也是刚用过晚餐?正好一起喝茶。请坐。”
林新过来坐下,笑着说,“还没恭喜滕会长,常青集团正式成立,整个K市可是地动山摇啊!”
“客气客气!”滕宁熟练地将一个个小巧的茶碗反过来覆过去地用热水浇,然后一杯一杯地斟上,“林先生试试?”
林新也不再客气,点点头,伸手拿起小小的一杯,先放在鼻下轻嗅,一股清香直入心脾,“我不懂茶,但这闻起来的确舒服。”
滕宁笑了,“世上懂茶的人太多,反而单纯地享受茶的人又太少。林先生这样懂得享受,那是茶的幸运。”
一来二去,两人正事没说,闲事倒是说了不少。滕宁不急,要见他的是林新,该说什么,林新总会说的。
一巡茶过后,林新放下茶杯,“滕会长,我受我们宋老大之托,想和您单独谈谈。”
滕宁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滕三,点点头,滕三默不作声地出去。
滕宁看向林新,“说吧!”
“前几天,宏胡子送了点东西给宋老大。”林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摆在桌上,推向滕宁。
滕宁拿过来,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照片,看到照片上面的人,滕宁眼睛一跳。
记得滕三说过多次,孟繁华是一个足已在□□称雄的人物,只不过人家选了另一条路。是啊,滕宁仔细看着,如果没有人告诉自己这是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判断此人的身份。在一片纷乱的背景中,孟繁华穿着那天的黑色西服,手里扬着棍子,正中对手肩头。表情阴狠、目光毒辣,别在胸口的鲜花依然娇艳,甚至连歪都没有歪。
滕宁轻叹,那天的孟繁华又怎能不阴狠毒辣?那天是他最爱的人的忌日。
下面的一叠照片,都是孟繁华在挥棒攻击,接着是人证、物证,然后……滕宁瞳孔瞬间收缩,表情也僵硬起来,这是一具尸体的照片。就连滕宁也能一眼看出,这具尸体和此前孟繁华攻击的对手是同一个人。
能是什么呢?这一切都是人家布好的局。伺机埋伏、引蛇出动,人家准备好了人证、物证,现在又多了一具尸体,还真是唱了全套的好戏。
林新静静地看着滕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当滕宁如电的目光陡然射向自己时,也不禁浑身一冷。
滕宁“啪”地将手中照片翻转冲着林新,“这是怎么回事?”
林新竭力保持平和的表情,说,“第二天凌晨,这具尸体在离常青会仓库不远的巷子中被发现,根据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在晚上10点到11点之间,是颈骨骨折致命,当场死亡。”
滕宁看向林新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缓缓笑了,“那可真是不幸。不知道是谁干的?”
林新一愣,又说,“根据宏胡子提供的证据,似乎全都指向了孟先生。”
“可是……”滕宁说,“当日晚上10点,孟繁华人在常青大宅,所有常青会的弟兄甚至我本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林新看着滕宁,也笑了,“滕会长,如果您是法官,您会相信一个路过路人的证词,还是与孟先生有密切关系的常青会的证词呢?”顿了顿,林新又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在茶几上,说,“如果,法官又看到了这些照片,他会怎么认为呢?”
滕宁瞥了一眼,就愣住了。那样美好的眼神,幸福的笑容和亲密无间的姿态,那是自己和孟繁华,那是那个自己觉得最最幸福美好的一天,在阳光下,在青藤大厦顶楼的玻璃长廊,只有两个人。
林新募地发觉对面的人表情柔和起来,看着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就好像在看着曾经的记忆,带着些微伤感。忽然,滕宁又抬眼看向林新,“宋先生不会是只要你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看看吧!”
没等林新说话,滕宁又说,“千方百计引了孟繁华出去,又自己做掉一个倒霉的小弟,宋先生想要什么,说出来就是。”
林新连连摇头,“这些可不是宋老大做的,宏胡子拿这东西跟宋老大交换,我们清鸿帮也不能白白吃亏啊!”林新接着说,“宏胡子要的东西您没有,宋老大有,宋老大要的东西您有,宏胡子没有。您看,这可不是刚刚好是个三角债吗?”
滕宁冷笑, “说吧,想要什么?物流贸易公司?还是K市的独立销售渠道?”
林新笑了,“滕会长真是爽快,但宋老大想要什么,我们这些小弟可不清楚。这部手机,请您收好。”林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手机。
滕宁看看手机,又看看林新,“什么意思?”
林新一笑,“我只是个传话的,具体事情我们宋老大会跟会长您联系。劳乏吩咐了,不知您通常几点就寝,他不愿打扰了会长的休息。”
“他倒是体贴。不必了,他什么时候想打电话是他的事,接不接是我的事情。”
“那么……”林新微微起身。
滕宁“啪”地将手压在放在桌上的文件袋,“这个给我留下。”
林新笑了,伸出手去,“滕会长,您看这……”
“你手里有得是这东西,又怕什么?”
林新看了看滕宁,缓缓收回手,“会长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滕宁将文件袋抓在手里,转头高喊,“滕三!”
门开了,滕三恭敬地站在门口。
滕宁摆摆手,好象在赶一只苍蝇,“送林先生。”
“是。”滕三答应,将门大开着,对林新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