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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在水一方-1 ...

  •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黄泉路上游走,所以这一生的所有细节都清晰无比地在脑里回放。她一直以为走到尽头,就可以与家人团聚。谁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只因为太长了,才令人觉得恍惚。
      床帏里的融融烛光恬淡而温暖,耳畔萦绕着箫音,那个调子又温柔又凄凉。上官嫃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被攥得紧紧的,手心手背尽是汗。垂眸一看,伏在她手边的容颜憔悴不堪,眉头拧成一团,毫无素日里的落拓与阳刚。
      箫音忽然止了,满室静谧时才能听见窗外落着小雨,淅淅沙沙好似春雨。上官嫃抬眸望,司马轶坐在帷幔之外,离她不到一丈。他的神情很复杂,似是惊喜、又似悲悯,最终化作敦厚的一笑:“你醒了便好。”
      上官嫃无力开口,只眨了眨眼。
      司马轶抚着手中的玉箫,迟疑问:“要用膳么?”
      上官嫃微微摇头,努力张口说了一个字:“累。”
      司马轶脉脉望着她,不再说什么,复又举起玉箫吹了起来。

      睡得太久,恍若隔世。又一次经历了生死,又一次把世事都看淡了。上官嫃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黑猫蜷在她腿上,鸽子习惯性围着她飞起落下。她太过虚弱,终日坐着或者躺着,懒懒的不愿开口说话。
      厚底靴踏在枯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步子不急不缓。上官嫃知是谁来了,眼也不抬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司马轶一怔,继续走近她,温和道:“你都知道了。”
      “枉我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你却还是举手投降。”上官嫃深吸口气,轻轻道,“我死了多好,一了百了,她再没什么筹码可要挟你。你怎么如此……没出息。”
      司马轶伫足在她身边,垂首望着她道:“生死一线,你仍旧选择了与我并肩,若我置你于不顾,叫我情何以堪?”
      上官嫃疲倦阖眼,苦笑道:“还是那句话,我没有选择谁,面对大是大非,怎能任由她胡作非为?你是皇帝,怎么就拿不出点帝王的气魄来?”
      司马轶置之一笑,“我不是皇帝了,是凉王,如今我们一同被软禁在章阳宫,共度余生,岂非人生快事?”
      “你父王筹谋了多年,全都败在了你手上。大褚出了个女皇帝,恐怕要天下大乱了,你却想着儿女情长,没有丝毫悔意和愧疚。”
      “我父王是死于你精心安排的五福烧全羊和仙果,羊肉与仙果大量同食会引起中毒,若三刻钟之内不解毒便会毒发身亡。说到底,是你被大长公主利用,亲手断送了江山,并不是我。”
      上官嫃语带嘲讽:“你真是习惯于把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么?为何不把我也推干净?平息这场动乱,你就能名垂千古。”
      司马轶定定看着她淡漠而决绝的神情,喃喃道:“这么说,你宁愿死,也不愿接受我。”
      上官嫃直言道:“我没有心力再与谁纠缠了。”
      秋季清冷干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毫无生气。司马轶负手而立,迟迟没有出声,两人便静默着。
      元珊从殿内匆匆跑出来,喊道:“娘娘,査将军下朝来了。”
      上官嫃并无任何反应,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叹气自司马轶嘴角逸出,之后是他离去的脚步。

      査元赫进殿的时候,恰好汤药呈上,他便截住药碗令宫婢退下,亲自端了进去。上官嫃似乎特别畏寒,披着熊皮大氅,嘴唇依旧没有血色。査元赫一面朝药碗吹着气,一面在她身边坐下,轻声细语唯恐惊吓了她。“还是乏力么?太医说你伤势见好,但气血不足,今后可有更多的药送来,苦口良药,好好养身子。”
      上官嫃冷冷淡淡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他,问:“今日上朝去了两个时辰?”
      査元赫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了,格外高兴,眉开眼笑答:“是啊!所以才来迟了,可是想我了?”
      上官嫃睨了他半晌,问:“皇帝哥哥呢?”
      査元赫眸中的欣喜一瞬又黯淡了,喏喏答:“暂时安置在冰窖里,不知会不会下葬。”
      “他一定很冷。”上官嫃自顾自说,“被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放过他。”
      査元赫搁下碗,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我知道我娘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弥补,不如我们走罢?远走高飞,这里对你对我都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上官嫃虚弱地垂着双眸,淡淡一笑,“我已经死过三回了,这世上都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査元赫疑心自己听错了,反问一声:“什么?”
      上官嫃抚着他虎口上的茧子,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慢慢割着,柔声说:“我累了,就让我这样孤独地活着,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寿终正寝。”
      査元赫几乎有点发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如果是皇帝舅舅,我不介意你心里还有他。难道是司马轶?你仍然为了他舍弃我?”
      “不是的,你还不明白吗?”上官嫃急促喘起来,挣开他的手,“我与你永远都是对立的,我们之间就好比隔着汪洋,隔着惊涛骇浪……”
      “借口!”査元赫愠怒打断她,拽起她的手臂,“我轻易就抓住你了,哪里有汪洋、哪里有惊涛骇浪?全都是你心里的郁结!我是我,我娘是我娘,你若真是非分明,不能将我娘所做的一切都与我扯上关系!”
      “元赫……”上官嫃万般无奈,几乎是央求的目光楚楚望着他,“她害了我娘,害了皇帝哥哥,害了李尚宫,如今篡位自封为女帝,我真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又如何释怀?你既然有你的妻儿,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査元赫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任她说得言之凿凿也听不进去,把心一横捧起她的脸,唇就贴了上去。上官嫃体力不济,像一只病弱的羔羊任人宰割。査元赫自知不了解她繁琐的心事,亦不知如何去开解,却只晓得这一招是管用的。
      上官嫃被他按在怀里强吻,想说说不出,想推推不开,只能扭来扭去。査元赫更加搂紧了她,松了口道:“当心你的伤。”
      上官嫃气恼道:“你若还当心我的伤,就放开我。”
      “我舍不得放开。”査元赫扣住她的后脑往自己胸口按,呢喃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一生还有很长,我们还有好日子在后头呢……还记得大漠里的日子吗?那时候你天天都对我笑,你很开心,我更开心,如果能在那过一辈子,当野人我都愿意。”
      上官嫃贴在他滚热的胸口转了转头,闷声道:“我才不要当野人。”
      査元赫灿烂一笑,又垂首下去吻她,心里美滋滋的,这一招果然不错,百炼钢也成绕指柔。上官嫃的气息逐渐灼热,脸上也有了血色,望着她迷离的眸光,査元赫高傲韧长的脖颈渐渐蔓上一片绯红,更加情难自禁。
      大氅散落,上官嫃原本丰润的身子瘦了许多,细细一条被査元赫怜惜地搂在怀里。一番唇舌纠缠,两人都察觉到异样,不由停下愣愣瞧着对方,两人鼻口腮边都是血迹,乍看之下十分吓人。査元赫发觉血是从上官嫃鼻孔里淌出来的,胡乱寻了块帕子给她捂住,惊慌道:“怎么?你鼻子受伤了?”
      上官嫃摇摇头,一面捂着鼻子一面含糊不清嗡嗡道:“太医说是肺燥体虚,肝火旺盛,没有大碍。”她仰着头,眼睛睁得很大,脸上花花的,样子狼狈又可爱,査元赫嘿嘿笑了起来。上官嫃蹙眉,鼻子里嗯嗯哼哼:“你还笑?笑什么?”
      査元赫朝窗台上懒懒的黑猫努努嘴,笑道:“你就像只小花猫。”
      上官嫃睨着他顽劣的笑容,想起第一次他从树上跳下落在她面前的样子,也笑话他:“你就像只大花猫,跟小元一样淘气顽劣!”
      査元赫凑到她面前眨眨眼,问:“那小环愿意跟小元私奔么?”
      上官嫃松开满是血迹的帕子,发觉鼻血已经止住了,抿唇一笑,朝黑猫努努嘴:“那你去问它啊……”
      査元赫像哄孩子一样抚摸她的头,接着问:“若小环愿意跟小元私奔,小娘子愿意随我走么?”
      上官嫃垂头望着血迹斑驳的手帕,心底不知为何一阵阵发慌,搪塞道:“不如你先找到小元再说。”
      査元赫托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小元就在这里,你摸摸看。”
      强健有力的心跳,在她掌心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仿佛渐渐带动了她的脉搏,烘热了她的掌心。这样昭然的热烈,不同于司马棣的外冷内热,不同于司马轶的不温不火……窗外忽然传来元珊的声音,原来是午膳到了。上官嫃倏然抽回手,忙说:“我去叫元珊打水进来给你擦擦脸。”
      厚厚的帘子被掀开,带着沉沉秋意的凉风一丝丝侵入内殿,仿佛一瞬间激跑了所有暧昧和不安。上官嫃拾起大氅重新披上,怔怔走出去。

      渐渐入了冬,身子反倒日复一日好了起来,上官嫃忽然觉得自己很健壮,否则怎会三番四次都死里逃生。被软禁在章阳宫的日子很悠闲,每日喂喂鸽子,逗鸟玩猫,用完膳后司马轶总会吹几首温柔的曲子,令她昏昏欲睡。那玉箫真是神奇之物,仿佛带着灵性,不论持箫的人是父亲还是司马轶,不论幼年还是如今,但凡听见箫声,她便心如止水,觉得十分安宁。
      上官嫃斜斜倚在矮榻上,身下依旧是那张油黑的熊皮。她似乎在做梦,不安分地拨开盖在身上的锦衾,口中发出一声嘤咛。司马轶在矮榻前写字,听见动静未免有些诧异,转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上官嫃的睡相一向极好的,此刻却拧眉,唇间不安分地念着什么。司马轶附耳去听,依稀听见“元赫”两个字。他浑身僵住了,看着她鼻尖涔出的汗珠子,看着她泛起潮红的双颊,拳头一紧,便俯身吻住她微启的唇。
      与她尽情拥吻,司马轶心底涌上莫名的悸动,仿若第一次在水中的意乱情迷。她的唇仍旧像最初那么香甜温软,只可惜,第一次她口里喊着皇帝哥哥,这一次,她却念着元赫。从始至终,她心里没有他一点踪迹。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如霹雳似的炸开,査元赫暴跳如雷闯了进来。元珊拼命拦也拦不住,还险些被推倒。
      上官嫃陡然间惊醒,惊魂未定望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司马轶,下一刻,便眼睁睁看着司马轶被査元赫拎了起来,二人似乎毫不犹豫便拳脚相向。待上官嫃反应过来,司马轶已经挨了两拳,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元珊一面惊叫一面扑上去拉扯査元赫,呼道:“别动手呀!査将军,不能对王爷如此粗暴!”
      上官嫃昏昏沉沉坐起来,急急唤道:“别打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先说你们在做什么?”査元赫盛怒之下将矛头转向上官嫃,冲过去拽住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上官嫃浑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梦里的片段,脑里混乱不堪。元珊搀着司马轶站在另一方,方才还异常火爆的气氛渐渐僵持,司马轶懵了许久,才轻轻问:“你说什么?”
      査元赫复又转头对他说:“她是我的女人,是你表嫂!”
      司马轶干笑了两声,望着上官嫃闪避的神色,只觉得心在下坠,下坠得极快,且永远触不到底。元珊担忧唤道:“王爷,眼角受伤了,奴婢为你上药罢。”说罢,便搀着魂不守舍的司马轶往外走,临了不断回头冲上官嫃使眼色。
      査元赫怨愤地瞪着司马轶的背影,额上青筋尽显,拳头仍旧握得铁紧。上官嫃拉了拉他的衣袖,板着脸说:“坐吧。”
      “你不打算与我解释么?”査元赫仍旧站着,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上官嫃颇为无奈瞥了他一眼,道:“你应当先听解释,而不是一无所知就动手打人。”
      査元赫拖着她走到矮榻边,义愤填膺道:“亲眼所见,你们就躺在此处……”后面那半句话死活说不出口。
      上官嫃幽幽叹口气:“方才我睡着了,并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若真是司马轶欲对我不轨,我应当能察觉。”
      “何止是察觉!”査元赫气恼无比,咚一声坐在矮榻上,“不是他对你不轨,明明是你主动投怀送抱,我都看见了,原来你们早有奸情!”
      “你……”上官嫃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干瞪眼。接着又猝不及防被査元赫一把拉下去生生按倒在榻上。看着他哀恸至极的眼神,上官嫃情急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睡着了在做梦,我以为是你,我只是在做梦而已。”
      “做梦?”査元赫浓眉紧蹙,好似迷惑不解想了许久,“你梦见什么了?”
      “呃……”上官嫃一时窘迫,颔着螓首。査元赫见她眸光流转出点点羞情,怦然心动,用鼻尖轻蹭她的脸颊,低声问:“梦见我在做什么?”
      上官嫃抿唇不语,往后闪躲,却敌不住査元赫欺身压下来。他吻着她颈侧的脉搏,戏谑道:“究竟有没有奸情,可要让我好好检查一番。”
      北风夹杂着雪花抽在窗纸之上嗒嗒作响,地炕烘着殿内滚热,偶有雪花沾在窗纸上渐渐化了,留下一些湿漉漉的痕迹。他逮着她检查了一番又一番,似乎总也不能尽兴。这般抵死缠绵下来,上官嫃早已筋疲力尽,懒懒睡去。査元赫自她身后拥住她,用手指捋着她的秀发,嗅着他们身上互相混杂的味道,脸上的笑意就像阴谋得逞一样满足。
      上官嫃本来睡得香甜,忽然觉着胸房发痒发胀,蹙了眉嘤咛道:“不要了……”
      査元赫的手指仍然不停在她胸口尖端挑拨,一口咬住她的耳珠含糊道:“你若不答应随我离开,我便不罢休。”果然是言必行,上官嫃被他扰得无法安睡,扭身怒视他,“我说不要了!”
      “那你答应随我离开么?”査元赫捧住她饱满的双颊一阵揉捏,笑道,“我想好了,岁末祭天,你会陪我娘一道去浮椿观,届时我备好马在那小院里等你,我们沿着山脉往南跑,去梁州躲上一阵子,待事情淡了之后,我们可以去大漠,去西域,天大地大,海阔天空。”
      上官嫃见他如此认真的神情,动情地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前喃喃道:“你带我走,家中妻儿如何是好?我不想陷你于不仁不义。”
      “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母子有我娘照顾定会过得很好,而我如今只想要你过得好。”査元赫俯首蹭蹭她的额,“今生与我拜堂的第一个女人是你,是你。”
      上官嫃似乎头脑发热,抱他越来越紧,最终难违心意应道:“好,我跟你走。”
      査元赫欣喜若狂,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除了咧着嘴笑便不知该如何用话语表达。上官嫃撇撇嘴,翻了个身:“我可以睡了吧?”
      査元赫傻呵呵笑着将她搂住,仿若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不停念叨:“记住哦,祭天那日去道观后面的小院,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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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在水一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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