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才是正经事》商遥

8、第 8 章

　　chapter8
　　幸而拉着善善跑得快，不然让贺惟发现她偷看……误会她喜欢他怎么办！
　　秦思思如是侥幸地想。

　　吃完晚饭悠然回到教室，冬日的太阳早已西沉，天空绛色，一弯皎月当空点亮乏味的夜幕。

　　晚上的安排是英语自习。
　　科任老师有事，只留了一套英语周报的阅读，自习纪律由课代表和班长代为维持。

　　前半程大家都集中精力做题，教室基本上安静无声，偶尔有笔杆撞击抑，或文具落地的响动。
　　时间过半时，且不论正确率，秦思思已经完成，她抬眸张望，苏散筋骨与僵直身体，同讲台上的苏慕善笑了笑。
　　苏慕善只冲她眨了眨眼睛，唇边溢了一点笑意，便缓缓走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秦思思咂摸。
　　然而苏慕善穿过走廊，在贺惟身边停下了——下半节课让他替换值班。

　　贺惟撂了笔，听苏慕善讲完来着后并无异议，信手在桌上拿了两本书，单手握住椅背的钢结构离开。

　　他背影渐行渐远，秦思思不以为意。
　　或许……走了正好。

　　不多时，很多人已经完成任务，教室里不时传出一两句耳语。
　　后桌也拍了拍她。

　　她回头，“怎么了？”
　　“今晚有瓜！”

　　秦思思脑中雷达振动，胳膊压上了后桌的书，压低嗓音，“啥！”
　　“谢臻和三班班花分了！”
　　“……真的？”
　　“这还有假？我高一同学跟我说的，他三班的，他们班已经传遍了。”

　　目光回头在教室找了一圈儿，真没看到谢臻。
　　她上午还跟苏慕善调侃谢臻难得专情一次，搞什么，晚上就分啦？
　　嚯，好一口毒奶！

　　没什么事比聊八卦更让人心潮澎湃了。
　　秦思思扫了眼讲台上的人，左右觉得他不会记自己名字，索性跟后桌问更多细节。

　　“为啥分啊？”
　　“我听说是……”

　　“安静——”
　　冷峻严肃的一声划破躁动不安的教室。一锅欲沸的气泡被淋了瓢凉水般，片刻之间恢复了安静。
　　秦思思肩膀一怵，麻溜转回来，缩到书立后面，等教室安静了，悄然抬头。

　　白炽灯冷光洒落，书立高耸，上面搭着抽出半张纸的纸巾，凌乱堆叠的试卷。
　　一点点蓬松的碎发从后面冒了出来，跟着露出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

　　贺惟看着她，手里松松垮垮地拢着只笔，后盖点在书上，眼神漫不经心地审问着。

　　她讪讪一笑。
　　您就不用记我的名字了吧？

　　……

　　九点四十，晚自习铃响，教学楼宛如雷动。
　　终于下课了！
　　天地良心。到最后，秦思思真真是再好奇，都没再回头和后桌讲过一句话。

　　贺惟提着椅子下来。拇指按在椅子板面上，同时按住了书和自习日志。

　　“您没记我吧？”
　　秦思思提着书包拉链。

　　他看她一眼，随便把本子丢桌上。
　　唔，秦思思瞟了眼。

　　贺惟：“不看么？”
　　“看什么？”她变脸超快，“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我们同窗情谊的不信任哎！”

　　情谊。
　　贺惟一怔，不自觉抿了下唇。

　　不过秦思思没有在意细节，她提好背包肩带准备开溜，“让下咯？”

　　他起身，“你们晚自习聊什么呢？”
　　秦思思已经走到走廊外，笑着回头，“八卦啊，你也听啊？”

　　他陡然想起开学典礼那会儿。
　　“什么八卦？”

　　秦思思抬头。
　　这丝毫不像凡事漠不关心，清高孤傲的贺惟，他竟真跟着问。

　　今天的生活流线多次重叠，但这是24小时内，她第一次近距离的正视他的脸。
　　两个人身高差并不夸张，只相差十来厘米，故而眉眼、鼻梁、轮廓，乃至毛孔和呼吸都放大数倍，无比清晰。
　　他眉眼是柔和温润，瞳仁是深褐色的，很亮，睫毛挺长，甚至比许多女孩子都长，如果他再附低一点，或许他们的鼻梁会打架。

　　咳，是什么跳这么快？
　　不是，她紧张个什么劲儿？

　　事实上，贺惟面色未改，也听清楚了自己耳后的热涌与脉搏。

　　对视的一瞬看似很长。
　　“还能聊什么？”但秦思思很快避开，低头，“……就聊谢臻的事呗。”

　　反正当事人不在现场，她着急忙慌的，把刚才听说的，差不多都一股脑儿抖落出来。

　　又是谢臻。
　　虽然烦，但听见他名字，贺惟的警戒解除。
　　他暗中舒了口气，只是看向她低垂的睫毛，鼻梁，还有开开合合的唇瓣。

　　秦思思却越讲越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贺惟不该对这些感兴趣吧？
　　那他对什么感兴趣？

　　灵光一闪，嘴巴比脑子先反应出来，“哎，难道你也对谢臻感兴趣？”

　　她可真是大聪明！
　　贺惟：“……你怎么不说我对你感兴趣？”

　　秦思思笑着抬头，然而几乎是同一刻，她又僵住。

　　苏慕善隔着数米张望，“思思，你收拾好了吗？”
　　“我来啦！”

　　-

　　开学第一天的晚上，女生宿舍出乎寻常的热闹，少女最热衷的话题不在乎明星爱豆、口红色号以及年级间的绯色新闻。
　　薛佳琪和王婉君在卫生间洗漱，水渍打在瓷砖上，哗啦啦地作响。

　　“思思，善善，你们回来啦！”薛佳琪推开隔间门出去晾衣服，“哎哎，你们都听说过了吧！”
　　苏慕善：“什么？”
　　“谢臻的事啊，还有什么，秦思思你听说了没！”薛佳琪回头喊。

　　秦思思心力交猝，强行压下刚才在教室的震惊，努力跟平常一样接话茬，“啊？听说了！”

　　王婉君：“我听说这次是方芊甩的谢臻？”
　　“怎么可能，肯定是谢臻腻了。”
　　“语气这么笃定，搞得你很了解他似的，”薛佳琪笑，转头，“苏慕善还坐谢臻后面呢，哎，善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苏慕善从衣柜里取出衣物，回头，“没有。”
　　“秦思思，你呢？”

　　秦思思舒了口气，调转状态，被迫“主动”加入群聊。
　　听闻她的情报独家，薛佳琪与王婉君相视，立马搬起板凳靠过来，拉扯着她“摩多摩多”。

　　……

　　十点半熄灯，女寝一片哀嚎。
　　三个女生凑在一台发荧光的手机前。

　　薛佳琪：“我谢臻他弟不比谢臻逊色哎。”
　　王婉君不知是强调还是反驳，“那叫不逊色吗？我觉得谢逸帅多了！你说呢？”

　　秦思思恍恍惚惚，思绪游离。
　　屏幕上方忽而弹出消息，她立马向右边抹掉，应付了舍友两句。

　　“行了行了，不聊了，回去吧，等会阿姨查寝。”

　　薛王二人却有些不舍，主动cue对面安静很久的苏慕善，让她判个高下。
　　苏慕善抬眸：“谢逸？谁啊？”
　　王婉君解释：“谢臻同父异母的弟弟。”

　　话已至此。
　　秦思思跟着笑了两声，附会了两句。

　　……

　　夜话到楼中万籁俱寂时方毕。
　　各自回床，卷学习的继续做题，疲倦者则躺下休息。

　　秦思思放平了桌板，熄了夜灯躺下，卷紧被褥裹着自己，偷偷从枕下摸出手机，划开未读的消息。

　　贺惟：【你怎么想的？】
　　秦思思：【对不起，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
　　……先装傻充楞道歉吧！

　　过了两分钟，对面始终没有回复。秦思思松了口气。
　　屏幕又亮。

　　贺惟：【我不是随口一说。】

　　秦思思当头棒喝。
　　他对她感兴趣，不是随口一说。

　　-

　　次日，日光熹微，浓浓的雪意渐渐褪去。
　　钟声长鸣，教学楼伫立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惊起屋脊上一排黑色的鸟雀。

　　今天早上是语文自习，一贯严肃的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备课，台下学子埋头早读（或补觉)。

　　“干嘛呢？一个个的。”陈红踩着粗高跟鞋下来，“昨天晚上都在干嘛？背书没点儿声音？”
　　震醒了一片。

　　秦思思从将睡将醒的状态回神。

　　转眼，陈红在教室巡场半圈，还让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拉开了，冷风料峭吹人醒。同学们叫苦不迭，也确实抖擞精神，教室里背诵声高了几度。

　　她蜷着校服袖口偷偷打了个哈欠，目光随意地在教室内扫了扫，最后落到了身旁空着的位置。

　　都快六点五十了。
　　转念，没来也好。
　　经历昨天晚上的不清不楚，她现在完全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陈红捏着课本在教室巡场打转，快要转到她这边，秦思思及时打住，捧起书本，煞有介事地吟诵起“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陈红在她身边停下，用课本书脊敲了一下桌面，“贺惟呢？”
　　“他还没来。”秦思思不卑不亢。

　　教室里的诵读声忽而小了几分贝。大家不约而同似的，都往门口看去。
　　秦思思也不例外。但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跟触了霉头似的低下来。

　　且只一眼，少年的形象也全然清楚了。
　　校服套在防风衣外面，毛衣的颜色在领口处露出马脚，是驼色的。
　　下颌清晰地抵在领边，却不紧绷怯懦，额前的几绺短发还是湿的，整个人的神情坦然自若。

　　教室的背书声渐渐式微。
　　上学期，陈红没少因为迟到让谢臻、陈一昂等不学无术之辈罚站听课，而今天贺惟犯同样的错误……大多数人都抱着吃瓜看戏的心态。

　　“干嘛？背书声音呢？”
　　陈红厉声四顾。
　　这斥责立竿见影，教室里朗朗读书声急切起来。

　　秦思思滚了滚喉咙，余光瞥去一眼，口中念念有词，浑入人群。

　　贺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来。期间不乏有人暗暗观察，也不乏……她。嗯，用余光偷偷看着。

　　陈红走过去，“怎么现在才来？”
　　贺惟唇瓣开合没说几句，隔得远，听不清，只看得到神情坦荡。
　　陈红顿了顿又看他一眼，“……行，回去背书吧。”

　　……果然班长犯法不与庶民同罪。中年女老师对成绩好的男生永远有百分之两百的特例与宽容。

　　来不及腹诽，贺惟绕过讲台慢慢过来了。
　　草（一种植物）！
　　秦思思捧着书，忙不迭埋下头，“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身畔，座椅拉开，摩擦地面。
　　背包落在桌面上，她手边的中性笔跟着震动。

　　跟着，活生生，热腾腾的人坐了下来，她感到身侧像骤起一堵暖墙，窗外吹来的风都变小了……热意爬耳。

　　“謇朝谇而夕替……”
　　“你背岔了。”
　　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情绪很少，干净、平缓流淌如静水。

　　她僵着脖颈，将错就错，“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贺惟轻声：“别装了。陈红出去了。”

　　好吧。
　　……放弃抵抗。

　　秦思思缓缓偏过头。
　　他正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发梢湿润，柔软地耷在额前，像刚洗漱完不久的状态。
　　一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露出形象上破绽，就像原野猎豹豺狼卸下警觉，向别人袒露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腹部。
　　不得不说，很容易让人放松对他的警惕，仿佛此刻他只是一只温顺的大狗狗。

　　“你昨天……”
　　她声音压低了，泱泱人群与喧嚣的声响是她心慌慌的最好掩护。

　　“昨天，你怎么想的？”
　　这话的起势如山陡，不需要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准备。

　　秦思思一呛，差点吐血。
　　她刚刚都在脑补什么玛丽苏桥段？贺惟向来一身的攻击性。

　　沉吟两秒，缓缓抬眸看他，“什么、怎么想的？”
　　说着，她悠悠抬起书本，掩住下半张脸。

　　这是在她很少见的特质，大大咧咧、横冲直撞的人身上显现出少女的躲避。少女像一只蜗牛，慢吞吞地蜷起自己的触角。

　　“昨天晚上下自习，”贺惟抬手蹭了下鼻尖，“我不是随口一说。”

　　“就，没……”秦思思刚吐两个字，只感觉脸上血脉胀热的涌动，“就没什么想法啊，没太懂。”
　　先逃避吧，逃避可耻却有用！

　　贺惟沉吟两秒，“电话呢？”
　　“电话，什么电话？”他后来确实有打电话过来，她直接给挂了。秦思思睁眼说瞎话，“学校不准带手机啊。我怕被查寝阿姨抓到，熄灯就不玩了。”

　　他语气沉着：“几点熄灯？”
　　“……十点半。”
　　贺惟唔了声，挑眉，“三十五回了消息，四十的电话，四十五，给谢逸照片点赞？”

　　她身体防备地往后一撤。
　　这个人！
　　“你监视我Q.Q！”

　　她的胳膊肘撞动了后桌的书。
　　后桌早在后面狐疑半天，抻直脖子凑过来，“哎，你俩聊什么呢？”

　　“没没没，没什么！”
　　秦思思回头。
　　虽然喜欢聊八卦，但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贺惟丢过去个眼神，“在抽查背书，你背吗？”
　　后桌：打扰了，告辞。

　　装傻无益，事情已经赤.裸.裸摊开在眼前。
　　秦思思沉默半晌，“……你偷偷看我动态干嘛！”

　　“你现在要我直说吗？”
　　“哎哎，达咩达咩！”

　　贺惟轻笑了声，抿唇。
　　她假意看着书，“……你先让我想想。”
　　“好。”

　　“但是我觉得，”她又顿了顿，语重心长，“要以学业为重。”
　　“我同意，没有意见。”

　　同意？
　　“哎哎，”察觉到表述暧昧，秦思思急忙找补，“我不是‘同意’的意思，我是在陈述观点！”
　　贺惟：“哦……同意什么？”

　　明知故问！
　　秦思思气鼓鼓看他一眼，“……算了，你当我没说！反正，先背书。”

　　贺惟挑了下眉，失笑。
　　行，悉听尊便，没有任何异议。他慢条斯理地从书架里抽出课本。

　　后桌已暗中观察前年这俩人良久了，左右都不像背书学习的样子。他向前倾，凑过来，“喂，你俩真的在背书？我咋瞅着有点不对劲？”

　　“长太息以掩涕兮——”秦思思吓了一跳，声音踉跄。

　　他笑了，示意。
　　“她这不是正背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