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六个便士

1、第1章

　　十二岁那年夏天，蝉鸣不绝，阳光正盛。

　　郁瑞收到他父母和弟弟车祸死亡的消息。

　　那时他正在学校上课，他的班主任是个和蔼可亲的女人，在告知他这个悲伤的消息的时候，一直以一种同情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郁瑞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多余的没用的同情，他请假回了家。

　　葬礼办得很热闹，平时不太来往的亲戚都赶了过来，向他伸出橄榄枝。他能理解他们表现的善意，他的父母不仅自身留下可观的遗产，他还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车祸赔偿金。

　　他才十二岁，需要监护人，在他成年之前，这些钱永远不会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甚至成年后，也可能不会。
　　所以受益人是谁呢？是监护人，最后结果是他叔叔。因为葬礼过后，他的叔叔把他接回了家。

　　在他返校前，他的叔叔一直像一个可靠的长辈一样关心着他。比起父母更加嘘寒问暖，事无巨细。
　　他开始担心是否能回应这种关心下的期待，但好在这种关心只持续了两个月，在他返校学习后，就渐渐消失。

　　大概是觉得稳住了他的心，所以露出了真面目。这为他省去了很多麻烦，回应期待是一件麻烦的事。

　　九月的蝉鸣几乎已经消失，只偶尔才能听见一声。

　　郁瑞的父母和弟弟的车祸发生在七月，暑假的时候。

　　那时他在学校参加集体补课，窗外的蝉正孜孜不倦的鸣叫着。九月再开学，这种声音已经几近绝迹。

　　郁瑞看着窗外：“都没了。”

　　他的同桌听到奇怪地问：“什么没了？”

　　郁瑞：“那些一直在叫的东西。”

　　同桌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蝉？是啊，当时你还嫌它们烦人，现在就怀念上了？”

　　烦人？也没有，他当时只是觉得有一点聒噪，所以希望它们消失而已。

　　同桌是个充满浪漫主义的小男生，那时劝阻了他：“蝉要在地下蛰伏三到七年才能破茧而出吟唱一个夏天了，再说，这也是青春回忆啊，多美好啊。”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很亮，透着郁瑞看不懂的东西。

　　春去秋来过了两年，郁瑞十四岁，在叔叔家他几乎变成透明人，除了给他住给他吃，偶尔带他去买衣服和鞋子，其他方面叔叔一家都不管他。
　　在学校里，他依旧是成绩优异的优等生，人缘不算好也不算坏。

　　十四岁的青春躁动期，在他身上也完全没有体现。
　　周围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怀春的心思，在他身边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他曾经满怀浪漫主义的同桌。

　　同桌变化很大，染了一头红发，打架逃课，抽烟喝酒。最令人瞩目的是他交往了不少男朋友女朋友，他把这当做一种值得炫耀的功勋，也乐意听人谈起。

　　郁瑞这两年与同桌渐行渐远，除了上课会坐一起，已经没有交集。
　　直到一场与他有关的感情风波，在校园里发酵。

　　一个女生找上了他：“郁瑞，你去帮帮阮昱吧，他因为帮我给你送情书被打了。”

　　郁瑞并不认识这个女生，也不认识她口中的阮昱。

　　他很奇怪对方会找上他，因为这件事跟他无关。
　　但女生显然不这么认为，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希望他伸张正义。
　　好像她认为自己一定是个值得信任的正直的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怀有这种期待，但是看见周围其他人投来同样的目光，他知道其他人也对他有着同样的期待。

　　如果他坐视不管，会破坏这种期待。

　　他向女生询问了详细情况，然后让人去通知老师。
　　他自己先跟着女生去了施暴现场，二楼的男厕所。
　　他走进去，看见一群人在对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男生拳打脚踢。这群人中有他的熟面孔，他的同桌李青舟，红色的头发仍然张扬肆意。

　　“李青舟。”他喊。

　　正在把脚往人身上踢的同桌，转过了身。
　　看见他有些意外：“哟，郁瑞，你不会想给这小子出头吧。”

　　郁瑞瞥了一眼受害者：“老师要过来了。”

　　李青舟抹了下自己的红头发，笑了：“你以为我怕老师？”

　　郁瑞知道他不怕，毕竟对方是不在乎还上不上学的人。

　　李青舟拿出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郁瑞，你最好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打。”
　　他抬抬下巴，示意小弟点烟：“你要知道，这小子是因为帮我喜欢的女人给你送情书才挨打的。我是念在你是我多年同桌的情分上，才不找你。”

　　郁瑞不理解他的逻辑。
　　李青舟一定认为自己的行为很酷，郁瑞想，这真是一种毫无理由的认为。

　　郁瑞提醒他：“老师要来了。”

　　李青舟一个健步走过来，扯起他的领子：“别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房。”

　　郁瑞反手将他的手掰开。

　　“啊——”李青舟叫了出来，他没想到郁瑞的手劲这么大，几乎要给他掰折了。

　　郁瑞松开他的手，拨开人群，把地上的男生扶了起来。

　　男生浑身都在发抖。

　　郁瑞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今天你们两个都别想走！”
　　李青舟大叫着，试图以人多势众压人。

　　然而他没能成功，因为教导处的主任赶过来了。

　　这场闹剧以李青舟一群人赔偿医药费，写检讨结束。

　　被他们打得浑身是伤的男生阮昱，则被郁瑞送去了医务室。
　　阮昱很依赖郁瑞，全程抓着郁瑞不松手。即使处理好伤口，出了医务室，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郁瑞让他回教室，阮昱就睁着自己那双大眼睛，害怕地说：“我得跟着你，要是他再回来找我麻烦怎么办？我会被打死的。”

　　他的担忧很有道理，毕竟李青舟已经跟两年前截然不同。当年会说“蝉要在地下蛰伏好多年，才能吟唱一个夏天”的李青舟已经不复存在。

　　人类真是善变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