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岁》十一月的榛子

15、第 15 章

　　陈岁在走廊中的椅子上坐了很久，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浮现曾经的一幕幕。从初见楚阔，到这些年走过的风雨，有快乐，有悲痛。

　　还记得正式入职刑侦支队时，她的欢喜雀跃，穿着警服在家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母亲准备了一顿大餐，那顿饭父亲喝多了酒，一向不苟言笑的他红了眼圈，连连感慨，“岁岁长大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了。”
　　彼时她沉浸在喜悦中，哪里能懂父亲的忧愁。
　　楚阔也在加班结束后，撑着疲惫的身体，特地跨越半座城市，来到她家门前，只为了说一句‘恭喜你’。

　　破获的第一桩案件，是人口拐卖案。当找回被拐的孩子时，那对夫妻痛哭流涕，对她千恩万谢。哪怕过去了将近十年，她犹记得当时激动的心情，浑身热血，无比得意自己选择了这一行。

　　第一次受伤是被当街持刀行凶的歹徒刺穿肩膀，母亲为此哭了一整夜，到现在左肩上还有一道消不掉的疤。
　　曾经楚阔轻轻吻过这道疤痕时，喉结微动，声音沙哑，“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陈岁觉得无所谓，反而自豪地认为每一道伤疤都是她作为刑警的勋章。

　　入队之后，她带的第一个人是谷满，也是第一次直面同事的死亡。她去看望谷满的父母，面对声声泣血的质问，落荒而逃，跑到谷满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依旧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失声痛哭。
　　时隔多年，她还清晰记得谷满洋溢着笑容，脸上挂着可爱的酒窝，对她说：“陈千岁，你是个超级棒的警察！”
　　是了，连‘千岁’这个绰号都是谷满给她起的。

　　陈岁心脏一阵抽痛，为曾经的谷满，也为现在的楚阔。每个人都在夸赞她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可从来没人直白地告诉她：作为恋人，你不合格，作为子女，更不合格。

　　夜幕降临，陈寰宇将车开进车库，坐在车里给陈岁打了个电话，询问了楚阔的身体，又嘱咐了妹妹几句，才挂了电话。
　　一进家门，便看到老妈背对着他虔诚地跪拜桌案上的菩萨，燃香顶端一点火光，冒着袅袅青烟。
　　陈寰宇脸上的笑散去一些。
　　陈岁再三叮嘱他车祸的事情不准给父母透露，这些天来，他守口如瓶。只是眼下看到母亲求神拜佛，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政元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扫了一眼玄关处，“今天怎么这么晚？”
　　“哦，临时开了个会。”陈寰宇换上拖鞋，走到母亲身边，跟着敷衍地拜了拜。
　　陈母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不诚就不要拜了。厨房里还有饭，我去给你热一热。”

　　陈寰宇跟着母亲钻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颗西红柿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充盈在口中，“这自己种的西红柿就是好吃。”
　　这些年陈寰宇撑起公司后，陈政元也逐渐懒散，空出时间来和妻子摆弄些果蔬种在院里。以前没经验，果子蔬菜就算种活了，不是酸涩就是蔫嗒嗒的。折腾了几年，天天精心照看着，倒是掌握了些技巧，每年夏天种出来的果蔬还能摘一些送邻居。

　　陈母将老鸭汤重新加热，拿勺子一下下搅拌着，“今天你爸摘了不少，正好明天我拿一些给岁岁他们送过去。”
　　“不用了吧。”陈寰宇心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住母亲，“他们两个天天那么忙，就算送过去了没人吃。”
　　陈母停下手中的动作，清秀的眉头拧起，转头问他，“你这几天和岁岁联系过吗？她在忙什么？”
　　“这我哪知道，警察都签过保密协议的，工作的事情也不能随便说。”
　　陈母叹气，“岁岁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不太对。你没事儿多关心关心她，别天天跟你爸一样没心没肺心的。”
　　“我知道了。”陈寰宇故作不耐烦，生怕母亲再多问什么。

　　然而他没想到母女连心的强大。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陈岁这边刚出了事，母亲就三句不离她。
　　此时陈母抬手扶了扶心脏的位置，面露愁容，“我这几天啊，心里总是不踏实，刚才给菩萨敬香的时候，还断了一支。我明天得去看看她才放心。”
　　陈寰宇头疼，这慌还让他怎么扯下去？菩萨都警示老妈了。

　　“妈，您就别操心了。他们警队天天那么忙，您过去不是添乱吗？”陈寰宇硬着头皮瞎扯，西红柿汁液流到手腕处都不自知，“再说了，您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人，天天不是出警就是去外地的，您就别找这麻烦了。”
　　陈母不悦地看着他，“你也嫌弃我添乱是不是？嫌弃我没用是不是？”
　　陈寰宇一惊，连连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你就饿着吧！”母亲生气地一摔汤勺，扭头走出厨房。

　　陈寰宇着急忙慌地关了火，拿出手机打求救电话。
　　——“盛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嗐，我能有什么事儿，这不是听说三和园明天有吴老先生的戏嘛，您和我妈都爱听戏，我弄了两张票，顶好的位置，特地孝敬您二位。”
　　——“什么都瞒不过您。实话和您说吧，我惹我妈不开心了，她这会儿正生气呢，我这不想辙哄哄嘛。”
　　——“对，她爱热闹，您就约上她一块儿去听戏。好嘞，谢谢阿姨。”
　　这方说服了吴阿姨，他又给助理打了通电话：“搞两张三和园明天的票，要最好的位置，钱不是问题。”

　　一通折腾后，陈寰宇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吃晚饭，正喝着汤，就听到客厅里母亲接了个电话。
　　“明天？行啊，这么好的机会我肯定去。”
　　陈母很快挂断电话，不知和陈政元说了什么，喜滋滋地哼着小曲上了楼。

　　陈寰宇潦草地吃了几口东西，回到客厅，见父亲还在看电视，明知故问道：“我妈怎么那么开心啊？”
　　“明天要去听戏。”陈政元似是不悦地瞥了一眼楼上，“什么吴祥云，瞧给她开心的。”
　　“哦。”陈寰宇努力憋着即将扬起的唇角，惋惜地叹了口气，“岁岁真是没京剧重要，刚还说要给他们送西红柿呢，这下好了，还得是我……”
　　“我明天去送。”陈政元看着电视，平淡地吐出一句话。
　　陈寰宇呆若木鸡，“啊？”
　　陈政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陈寰宇面无表情，心里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父亲可不像母亲那么好打发，必须得想一个合理的借口。

　　陈政元瞧着他的表情，又抬头一扫二楼，确定妻子在房间内，才放低了声音开口，“岁岁是不是出事了？”
　　“没……没有。”陈寰宇吞了吞口水，眼神游移不定，“她能有什么事儿啊。”
　　陈政元只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锐利，似是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毕竟是父子，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说的每一个字，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陈寰宇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岁岁，这次可真不是我不帮你。

　　经过几天的休养，楚阔身体好了很多，陈岁一直守着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一圈。
　　“你不用去警队？”楚阔问她。
　　陈岁晃了晃手腕上的绷带，“受伤了，队里准过假了。”
　　“你的伤严重吗？”
　　陈岁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反正没有你的严重。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好好养伤。”

　　楚阔还想问什么，张张嘴还没出声，病房外就传来敲门声。
　　小宋抱着一叠资料进来，看着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大，这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楚阔微微点头，“拿过来吧。”
　　“还有……”小宋欲言又止，看了看陈岁。
　　陈岁自然明白，拿起水壶，说了句‘我去打点热水’便出去了。

　　随着病房门关紧，小宋将那叠资料放到一边，“老大，这几天楚雄在公司查了一遍账务，又挨个见了那群董事，动静不小，现在公司里议论纷纷的。”
　　楚阔冷了眉眼，嗤笑一声，“不用理会，他不敢撕破脸，最起码现在不敢。”
　　小宋知道楚阔一向有自己的打算，自然也不会多问。
　　“还有，”楚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极冷漠地开口，“去查清楚这场车祸的始作俑者，记住，一定要赶在警察之前查清。”
　　“是。”

　　陈岁从水房里接了热水，还没走到病房，迎面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爸……”陈岁呆呆地开口，看着陈政元，竟有些慌张。
　　“胡闹！”陈政元厉声斥责，胸口因气愤而明显起伏。
　　陈岁紧抿着唇，垂下头，眼眶一阵发酸，“对不起，爸爸。”

　　陈政元不语，上前几步，接过女儿手中的水壶放到一边的阳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陈岁额头上的青紫，“疼吗？”
　　视线被泪珠模糊，陈岁点头，眼泪也被甩了出来，这些年来，难得带了些撒娇的语气，“疼，疼死了。”

　　陈政元一向严厉，与子女也不知如何亲近，后来又因为楚阔的事情，与女儿愈显生疏，此时犹犹豫豫地揽过女儿，拍拍她的后背，“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
　　“我不敢，我怕你们担心。”陈岁吸吸鼻子，整张脸埋在父亲宽厚的肩膀，鼻端是母亲最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属于家的味道。
　　陈政元拧紧眉头，“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才更担心。三十多岁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对不起。”